第二十四章 十年

  大雨倾盆。
  “你们听说了没有?”福建境内,一群落魄的江湖人士聚在一个客栈内避雨,一个汉子咕嘟嘟灌了口茶,这般问道。
  那汉子也没说听说什么,但这些江湖人却好像都知道他在指什么,纷纷点了点头。一个个都说道:“听说了,听说了,自然是听说了。这等事情,这等人物,我们哪里还有没听说的道理!”
  那客栈中也有寻常客商,外面本就下着倾盆大雨,正是无聊的时候,听到这些江湖人似乎在说些了不起的事情,自然都是好奇。
  一个身着白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拱手施了一礼,道:“敢问诸位,不知你们刚才说的是什么事情?我们这些江湖行商也是好奇得紧,正巧如今外面是大雨倾盆,不知可否给我们说道说道?”
  那汉子愣了一下,怪叫道:“你们竟然不知道?”
  那中年人也是疑惑:“在下还未知道诸位在说什么,又从哪里知道?”
  一个粗豪商人也是嚷道:“就是就是,店家,快上酒!我请这位一坛,快给俺老张说道说道,难道还有啥稀奇人稀奇事不成!”
  不到片刻,那店家便端了坛老酒出来,道:“这酒我请了!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哩!”
  那汉子拍开酒坛,自顾自倒了一碗,嘿然笑道:“那我就给你们说道说道!先说事!”
  “你们知道福威镖局么?”
  那些行商都是嚷道:“自然知道,自然知道!福威镖局生意兴隆,顶着老大的名头哩,我们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那汉子又问道:“你们可知道福威镖局最近发生了件什么事么?”
  行商都是摇头:“不知道,不知道。”
  那汉子神神秘秘道:“福威镖局……死人了!”
  那些行商都是讶异:“福威镖局也会出这等事?!莫非是运镖的时候遭劫了?不对呀,他们生意做得红火,哪里的山头没有给银子,谁敢违了道义去劫他们的镖?!”
  那汉子摇头,得意道:“不对,不对,不是给劫了!”他又神神秘秘地转头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是有人寻仇来了!”
  那些行商都是叫了一声,带着恍然之色:“是了,是了,他们生意兴隆,定然有许多人看不过眼的,暗地里寻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江湖嘛!”
  那汉子摇头道:“你们知道死了多少人么?”
  那些行商都屏住了呼吸。那个粗豪的行商竖起两个指头:“两个?”
  那汉子嗤笑一声:“两个?!那也叫死人?!”
  那个白袍行商身子颤了颤,比划了一下:“莫非是……十个?!这可是大案命案啊!”
  那个汉子也不再卖关子,声音里也是带着惊惧,道:“死光了!”
  行商们哗然道:“怎么可能?!我们怎么没听说?!”
  汉子不服气,冷笑道:“前天才发生的事,我们这些人也就是靠个消息灵通,还能有假不成!死光了,福威镖局死光了!便是马夫厨师都死了,恁的没道义了!”
  行商们都是骇然:“这……竟然这般狠辣,连马夫厨师都不放过?!这不是违了江湖规矩么!”
  汉子冷笑一声:“江湖还有什么规矩,还不是拳头大的说了算!”
  嗡嗡了好一阵,那些行商才平复下来。
  汉子瞧他们都看着自己,又说了声:“我刚才说,江湖上是拳头大的说了算,这话也不对。”
  一个行商嚷道:“怎得不对了,难道不是如此么?!”
  那汉子道:“我把事给你们讲完了,该讲人了,待得人讲完了,你们便知晓我为何说自己说的不对了。”
  于是一众行商都是屏息静听,个个心中都是好奇。
  那汉子道:“你们往日行走江湖,贩卖商品时,可曾遇过劫匪?”
  行商都愣了一下,继而叫苦连天:“是啊,是啊!劫匪多得不像话,这座山被劫一次,那座山再来一次,走一趟商竟是要亏本!幸好这几年竟看不到什么劫匪了,不然谁还来做这行商,还不如回家种地!”
  那汉子问道:“你们可知为何这些年劫匪少了,便是有劫匪也决计不敢害人性命?”
  行商都是摇头。那个白袍行商灵机一动,问道:“莫非便跟阁下要讲的这个人有关系?”
  汉子面露佩服,道:“正是如此。”
  “十年前,便是从襄阳开始,有人瞧见一位还未加冠的少年,背负长剑,还背着块石条。当时人人都惊异,这少年气度不凡,却怎么是个疯子,怎么连石条也背在身上?当时那小城有为富不仁之人,专门做些坑害农民的勾当,又勾结了县官,弄得人们是苦不堪言。然而待得那少年来到的第二天,县衙竟贴出告示,说要严惩那欺压平民之人,那户人家竟也在家门前贴了大大一张告示,说从此洗心革面,再不敢为害百姓了。一时间人人都是啧啧称奇,都在想是不是神仙下凡了,竟让黑心变了红心!”
  行商此时有些明白了:“莫非是那个少年干的?!”
  汉子大笑一声:“现在看来自然是的了,当时可无人知晓!后来那少年做的事多了,才渐渐有人发现。”
  说着,他用手指在酒碗中蘸了酒液,在桌上重重拉了一道线,指着它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
  行商都是疑惑不解。
  那汉子面带惊惧:“这是一道血线,从襄阳连到福建!”
  他看看行商的表情,发现还是疑惑不解,便又开口道:“你们知道黑虎帮么?知道潮湖帮么?知道海沙帮么?知道红字帮么?”
  行商们牙齿咯咯打着颤:“那……那都是……”
  汉子呸了一声:“都是当年声名狼藉的恶帮,手里不知沾了多少鲜血!”他指了指桌上那道线:“这血线,就是他们的血!”
  行商们啊了一声:“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那些帮派都销声匿迹了!竟是死了?!谁干的?!”
  汉子嘿然笑了一声:“记得跟你们提起过的那个少年么?”
  “什么?!”行商都叫了出来,“一个少年干的?!”
  汉子面露钦佩:“正是他了!从襄阳出来,直奔福建,一路之上见恶贯满盈者杀,见为富不仁者惩,见身罹重病者救,见无处伸冤者帮,一路所过之处竟还了朗朗乾坤!”
  众行商都是骇然,又是佩服:“竟……竟有这般人物?!竟是个少年?!”
  汉子摇头道:“还不止如此哩!”
  粗豪客商叫道:“这还不够?!从襄阳到福建,一路上便是只走大路,也不知过得多少城池了,每座城池都这般作为,那一路也不知积了多少功德了,来世定能做神仙的了!”
  那汉子道:“你们可知那少年为何要来福建?”
  众行商摇头。
  汉子道:“是因为倭寇肆虐沿海,那少年竟是从襄阳一路过来,投军去的!”
  白袍行商大声叫了句:“好!侠义冲天又去保家卫国,壮士!”
  那汉子也是佩服道:“正是。他从襄阳到福建,每座城池少则待上三四天,多则待上十天半月,竟足足走了三年有余,剑下杀的都是恶贯满盈之人,竟没有错杀过一人!而后到得福建,便换了装束,径直从军去了。前些日子倭寇退了,据说是被杀的尸横遍野,鲜血把海水都染红了,被杀怕了!好多士兵都要退伍回乡了哩!”
  行商们好像想到了什么,纷纷道:“莫非那少年……”
  那汉子笑道:“如今都十年过去了,哪里还是少年,那是大侠!”他又点点头,手指蘸了酒液,在福建点了一点:“那位大侠,定然是要来福威镖局的了!满门被杀呀,他不查个水落石出怎么能罢休!”
  众行商都是面色恍惚,好像听了一场神话故事般。
  正这时,外面忽地传来马蹄声。马蹄声铿锵沉稳,带着兵戈杀伐之声。
  一个青年,面带一条长长的刀疤,背负一柄无鞘长剑,还背着一块石条,正坐在马上,向着客栈过来。
  大雨倾盆,然而青年衣服上竟还是干的,上面还冒着点点水气。在他身后,雨水顺着长剑滑落,晶莹剔透的雨滴一碰到长剑竟然被染成了红色,带着血腥之气!
  客栈中的众人痴痴傻傻地看着他,好像看着神话人物一般。
  那青年到得客栈,也不进来。只在客栈门口下了马,对着客栈中众人一拱手,声音竟是说不出的温文尔雅:“请问诸位,福威镖局是哪个方向?”
  汉子呆呆地指了一个方向。
  青年拱手答谢,翻身上马,向着那个方向过去了。
  汉子愣愣地看着青年的背影,嘴唇颤抖着:“是他了,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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