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野心

  正月二十九。
  山东河南交界处的官道上,一支百余人的车队正迤逦而行,其中绝大多数男子都以红巾缠头,个顶个挺胸叠肚、昂首阔步,全然没有穿行在野外的不安与忐忑,反而透着股跃跃欲试,似乎巴不得遇到几个强人,好显一显身手。
  车队中央簇拥着两辆马车,都用粗布包的密不透风,再配上几个手炉,里面便如初夏一般温暖。
  前面那辆马车上,庞春梅手托香腮、侧倚在靠枕上,愈显婀娜的身段尽情伸展着,足足占去车内七八成的空间。
  与之相比,西门秀便像是个受气的小媳妇似得,小心翼翼的缩在角落里,时不时挪动一下酸胀的双腿,再偷偷观察庞春梅的脸色,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作为整个车队里最熟悉庞春梅的人,她还是能看出庞春梅的心情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好——甚至可以用郁郁寡欢来形容!
  难道她根本不想去京城伺候老爷?
  被自己心中的猜测吓了一跳,西门秀忙收回了窥探的目光,仓皇的低下了头,尽力掩饰脸上的情绪。
  便在此时,一只裹在白色短袜中的玉足忽然翘起老高,踩在了西门秀的咽喉上,然后狠狠一发力,将她的头重重压在了车身上!
  “咳……咳咳咳……”
  西门秀呛的干咳了几声,只觉得后脑生疼、呼吸困难,然后却半点不敢防抗,只惶惶的叫道:“姐姐饶命!秀儿若是做错了什么,姐姐直言便是!”
  庞春梅却看都不看她一眼,伸出白玉一般细嫩的小手,在果盘里捻起颗葡萄干,慢条斯理的放进嘴里嚼了半响,直到西门秀憋得面红耳赤、白眼乱翻,这才略略减弱了脚下的力道,笑吟吟的道:“不管你肚子里怎么琢磨我的,总之,你给我好好封严实了,到了京中我但凡听到些风言风语,便拿你是问!”
  西门秀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点头应了,正要赌咒发誓让庞春梅放心,那白袜小脚却已经缓缓上移,堵住了她的双唇。
  “你那些糊弄人的甜言蜜语,还是留到京城再说吧——现在给我乖乖闭嘴。”
  马车内顿时又陷入了寂静,只有车轮滚滚声不绝于耳。
  但在这一片宁静之中,庞春梅的心情却半点也平静不下来——西门秀刚刚猜对了一半,打从离开聚贤庄起,她心里便一直闷闷不乐!
  她倒不是不想见到武凯,只是想舍不得聚贤庄里的权势罢了。
  去年武凯、武松兄弟相继离开聚贤庄,那吴月娘更是一心待产,两耳不闻窗外事,于是庞春梅便从幕后转到了前台,顺理成章的掌控了聚贤庄一应军政大权。
  年前年后这两个多月里,她在聚贤庄左近便似女皇一般,说一不二、言出法随——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简直比男女之事更让她沉迷。
  可就在庞春梅沉迷在权利**中,渐渐无法自拔的时候,吴月娘轻轻巧巧的一声吩咐,却让她失去了所有根基,只能乖乖去京城做个以色娱人的玩物!
  似这般一夜间被人从云头推落,庞春梅又怎么可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当时她便推说,自己要处置聚贤庄的大事小情,尤其那梁山水寨交接在即,更是不能出现纰漏,所以暂时还脱不得身。
  然而费了半天口舌,吴月娘却只是抱着孩子,高高在上回了一句:“这些事情有什么打紧的?对咱们女人而言,开枝散叶相夫教子才是头等大事。”
  只这一句话,便抹杀了庞春梅数月间的殚精竭智,也让她再无转圜的余地,只能乖乖的跟随车队一起进京。
  这一路之上,庞春梅是越想越窝火、越想越不甘,不就是仗着主母的身份,又生了个儿子吗?论才干、论相貌,那吴月娘有哪一点比得上自己?
  不知不觉间,她便生出一股取而代之的野心——当然,前提是先要诞下一个足以承载野心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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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百里外,汴梁城中。
  砰~
  陈府的大门在身后重重关闭,只震的张章氏两耳嗡嗡作响,她怔怔的看着那朱漆大门,眼圈一红,却是险些落下泪来。
  这张章氏出身福建章氏旁支,又是家中庶女,不得长辈重视,因此才被远嫁西北,做了个小小军官的夫人。
  即便是这样,她也依旧以娘家为荣,素日里经常在人前夸耀章氏一门的显赫。
  年前她家相公突然接到调令,从西军序列转到了京城禁军之中,虽是平调,但在旁人看来也算是高升了一步。
  因此张章氏便兴冲冲陪着相公到京城赴任,谁知到了京城才发现,自家相公调任的捧日第七军左营第八指挥,因为负责看守军器监,在天火浩劫中损失惨重,已经被暂时撤去了编号。
  如今第八指挥的官军都已经打散,分入其它营头,就只有他这个刚刚接到调任,还没能来得及赴任的倒霉蛋,成了孤魂野鬼无处安身!
  这下夫妇二人可就慌了,在殿前司求告无门之下,张章氏忽然想起自家的远房堂姐章慧,如今正在京中,她的夫君乃是堂堂的御史副丞,自家相公这点小麻烦,还不是分分钟就能解决?
  于是张章氏便带着相公,来到陈府上门求助。
  原本她在路上还跟相公打了包票,说这位慧堂姐最是照顾自己人,绝不会拒绝她的请托——谁知到了陈府,她通报身份之后非但没能见到章慧,反而被门房毫不留情赶出了府门!
  这却让张章氏情何以堪?
  就算自己是只是旁支庶出,近些年又过的颇为落拓,也不该这般不留情面吧?!
  “夫人。”
  眼见自家娘子就要哭出声来,张俊忙上前压低声音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蹊跷之处,那厮与其说是狗眼看人低,倒更像是与你们章家有仇!”
  与章家有仇?
  张章氏愕然道:“这怎么可能?他家主母便是我们章氏的嫡女,他如何敢……”
  “嘘,莫要声张,先随我到附近探听一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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