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8 天命加眷

  从去年至今,何充去世已经不是第一桩大臣死讯。
  早在去年,谢裒、钟雅便相继去世,这两人虽然都不在行台任事,但他们各自的死也都给行台带来不同的困扰。
  首先谢裒的死,令得潼关镇将谢奕不得不去职丁忧,其职事暂由河东督将李炳代任。不过确定了今年五月便将要发动总攻羯国之后,也无暇关照太多人情,谢奕在丧居几个月之后,此前不久行台已经发出夺情诏令,着他前往荥阳统率豫州军府将士伺机而进。
  钟雅死前仍在中书令位置上,主持建康行台事务。虽然最近这几年,台城越来越被架空,但行台远在洛阳,本身也是事务繁劳,江东的政务、吏治等各方面的细节有时候不能及时兼顾到的话,也需要暂委建康的台城。
  过去这几年,钟雅与行台配合的很不错,其人并不恃权专擅,与前几任执政如庾亮、褚翜、诸葛恢等人都不太相同,对于沈氏南人典掌国务并没有那么大的抵触,当然这也是大势所决定,但钟雅本人能够审时度势,坐镇理定江东。
  这数年下来,沈哲子也是多承此惠,因是对于钟雅的去世,心里也多感悲伤,一比刘超哀荣,给予颇高追赠。
  钟雅死后,江东便没有了一个坐镇主持的人物,虽然还有国丈卫崇。但卫崇其人,好浮华,性清虚,座谈客而已,真正的事务实在指望不上。
  随着钟雅去世,也可以说是中兴旧人在时局中的影响彻底告一段落,如今南北无论内外,凡在其位者,都是随着沈氏这些年强势崛起而得于职事者。至于旧年话事者无论是越府旧人,又或者元帝一系的青徐故旧,虽不可说是荡然无存,但也已经微不可计。
  其实在钟雅死后,特别年前年后这一段时间,无论行台还是江东又冒出一股议尊风潮,这一次甚至包括,有老爹留守江东,再加上过往多年的经营,江东局面纵有变化,也都是在朝好的方面发展,并不会给行台带来实际的干扰。
  话说回来,有的时候沈哲子都不得不信一些玄理。首先他能来到这个世界,便是一个最大的玄虚,当然这并不足动摇他多年养成唯物主义的观点,执迷于鬼神事务。
  还有一点玄虚则就是,如今南北虽然新旧更迭频繁,但是他们沈家作为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最近这些年居然很少发生丧哀事宜。当然正常的生老病死也有,但数量并不多,且真正目下的中坚族人如老爹那一辈的堂兄弟们,则完全没有壮夭和病老。
  这种现象,有的时候真让沈哲子不得不感慨或许冥冥中真的有什么过往这些年,行台就一点执法人才没有培养出来,相反还有很多,甚至馆院之中不乏标榜刑名的时流进学。过去一年时间里,山遐都是老病缠身,具体执法监察事务,都由其属下卞章等人执行,也都少有偏颇。
  但是像山遐这样的人物,想要得到还是需要一定的运气。其人出身名门,但又没有中朝名门浮华轻妄的恶习,因是在执法的时候,酷烈之外自有一种堂皇大气。作为一个执法者,是相当得罪人的,骂名在所难免,山遐能够抛开家门旧誉不念,专执绳法,这是一种先天的禀赋。
  行台两大酷吏,相比山遐,李弘要灵活得多,不会完全罔顾人情,这也是他风评不及山遐的原因之一,爱羽失羽。
  寒士中不乏刑名之才,而且没有什么声誉的牵绊,用起来肯定要比山遐更顺手,但也因为如此,容易失去底线,刑惩泛滥,失去执法者的真正意义,甚至将此当作一个媚上手段。这也是为何历代以降,酷吏都乏甚美誉的原因之一。
  沈哲子一度想将王猛召回行台来磨砺培养,但他也明白王猛的才器并不止于这一点,大才狭用,反而是一种局限。何况王猛目下在陕北战事中也表现上佳,不宜抽回。
  近来一段时间,沈哲子除了督令各边人、物的调度之外,抽空也在读书,读的则是一些申韩古籍包括秦汉各代律令,并且亲自执笔批注,结合自身的理解顺便融合一些后世的法制精神,希望整理出一套适宜于当下时代的刑律。
  未来,他则打算在馆院之中成立一个专门的司法学科,培养一批不独专精律令、更能在此道有探索推新精神的人才,形成一个有其渊源且能流传及后的流派,源源不断提供能够真正以维持社会基本秩序为己任的专项人才。
  毕竟刑名需要对话的不独独只是权威,更重要的是具有普世性的社会秩序,本身就是一个需要百花争辉、广纳思辨的社会学科,而不是只局限为世道百家中的其中一家。
  相对于山遐的去世,何充的死在行台则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何充旧任司州刺史,其人在位、意义方面与钟雅不乏重复,又因为太近行台完全被行台频频的大动作掩盖了其人的存在感,以至于这些年来,许多行台任事日久的官员们竟不知洛阳还有一位司州刺史的存在。
  生时寂寂,死亦寂寂,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特别相对逆名伏诛的诸葛恢与幽愤而死的褚翜而言,何充的这个结局虽然平静了一些,但起码不是被世道以其冷漠残忍淘汰,未尝不是一种安慰。
  祭拜过何充,并安排其嗣子何放扶棺归乡安葬之后,沈哲子便匆匆告辞。行台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处理,他也实在没有太多时间盘桓于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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