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五章 寻常人

  安南国的雨季还没过去,东关城经常下雨,叫人们觉得、道路很少有干燥的时候,而且,叛军已经占据了东关下游的各个城池。
  之前派往安南国的朝廷使节刘鸣,这时住在东关感觉十分沮丧,且进退两难。
  皇帝让他来招安陈季扩叛军,显然没能办成。朝中也没有圣旨或公文,命令他回国。刘鸣只能在此地、寻访各种人打听消息。这阵子与他来往比较密切的,便是一个安南人、东关府知府阮智。
  府衙后院有个完了刘鸣打听的公事,便闲谈了起来。
  坐在茶案一旁的阮智转头,看着外面的光景,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刘使君回京之后,请不要太怪罪阮银河。他以叛军武将的身份,仍去警示了刘使君,算是有心了;没有出手相救,或许只是因为畏惧。怕被其他叛军武将知道,找他算账。”
  刘鸣道:“这么说来,黎利的胆子更大。”
  阮智点头道:“野心越大的人,胆子越大,黎利应该就是那种人。但寻常人总会害怕。”他说到这里,露出了自嘲的苦笑,“实不相瞒,在下以前是胡氏麾下的武将,当时带兵上阵也怕得要死,正因畏惧、才投降了当今圣上。”
  刘鸣点了点头,“胡氏叛贼不得人心,阮兄不过是弃暗投明。”
  阮智接着道:“圣上是挺会用人,他没有让我继续带兵,而是给了我一个更擅长的差事。我便稀里糊涂立了功,受到了赏识。后来我觉得,那些想得到大权的安南人,把安南国搞得一团糟,不见得比明朝人好。我为甚么不向着赏识自己的人?”
  刘鸣听罢,感觉阮智的话算是推心置腹了。或许因为刘鸣是汉人、且不会在安南国呆得太久,阮智反而不用掩饰太多?
  阮智叹了一口气道:“常感一世很短,能做的事实在不多,咱们一个人、一世能做好一件事,就算不错了。古今有几人能救道:“刘使君请茶。”
  刘鸣抿了一口,这种草叶茶味道奇怪,入口稍苦、后有清凉的香味。今日谈话的气氛影响了刘鸣,他也觉得对这个安南人说话、反而能轻松不少。刘鸣沉吟片刻,便开口道:“我现在的父亲不姓刘,而去世的生父才姓刘。”
  “那刘使君家的亲戚,怕不高兴罢?”阮智有点惊讶道。
  刘鸣道:“后父同意的,他还有别的儿子。我大概十二三岁的时候,便有过阮兄那样的想法,觉得人世太短,做不了多少事。”
  阮智抱拳道:“佩服。”
  刘鸣回忆了一会儿,说道:“当年家母带了不少嫁妆,我得以到私塾里读书。不知怎地、忽然想到这个道理;那时正见到后父、在自家田里做着甚么事,便与他说起了感悟。
  年少不知事、我说了许多古怪的话,大概说的是,因为一个人能做的事太少了,那些富贵人家多半经过了几辈人积攒,每个人都要尽力、才能建立家业……或许想得到后父夸赞有志气?我已经忘了当时怎么想的了。”
  阮智道:“刘使君知事得早。”
  刘鸣摇头道:“不过是突发奇想、想到无头无尾的浅薄道理而已。我记得,那时后父十分恼火,骂了我一顿,差点就棍棒招呼了。当年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
  直到长大成人了,偶尔想起此事,才有点困惑。不知后父是觉得他不够尽力,还是认为我不是那个家族的人?抑或有别的理由。他为何那么恼怒哩?”
  俩人忽然沉默下来,屋檐上流淌的积水打在朝廷正在调兵前来增援,也明知招安失败,不久会诉诸武力。朝中的刑部尚书薛岩等、不日将快马抵达东关,刘鸣便决定、继续在东关住一阵子。
  等到朝廷大臣到了,他先禀报了当地情况再说;这段时间他没干成多少事,却也从各个衙门里、打听到了许多消息,或许对大臣们有用。
  ……
  安南国的雨季,一直要持续要中秋节前后。
  等到秋季之后,炎热道:“大事没那么容易。明军弃守了黄江南北的所有沃土,却在谅山、京泰河等地设置屯堡军寨;必定是为明国援军入大越固守道路,数月之后应有大战。
  我朝应早作准备,以‘诱敌设伏、且战且退’的方略,避其锋芒,消耗敌军、拖延时间。如此一来,大越军至少不会败得太快。只要把战事拖到雨季,可叫明国人马不战而退。”
  不料,陈季扩顿时龙颜大怒,说道:“朕有将士百万(号称),已将汉人围在升龙,大势将定,你竟口出狂言!明国人劳师远征,兵马疲敝,他们是三头六臂么?”
  众将纷纷附和,指责黎利胆小怕事。
  黎利只好叩拜退下,不再多言。陈季扩的目光随着黎利的身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若非黎利一族实力不小,陈季扩怕不会那么容易轻饶了他。
  这时一个叫黎康的武将站了出来,上前说道:“皇上乃陈朝宗室,身份高贵,顺应到了一起。于是略定“围困升龙、剿灭援军”,大越皇帝陈季扩对大将阮帅夸赞有加。
  一时间临时设立的“皇宫大殿”里,一片称颂之声,称陈季扩是大越开国皇帝,功盖千秋。
  混在武将们里面的黎利,却看着殿外的雨幕,神情隐约有点沉重,没有半点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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