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为何世事总是哀

  青石板间一颗小草被行人的脚踩折了腰,路边的树上青绿,春风已来,街上不再是灰蒙蒙的,算是好看了许多。
  寒意未去,但是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多少也暖和了一些,一只土狗趴在一户人家前懒洋洋地晒着太阳,轻快地摇着尾巴。
  今天街上有些拥挤。
  两个人从它身边走过,狗的眼皮抬起了一些,没有去管,又耷拉了下来。
  “这么多人,都是去城门的?”
  “可不是吗,在外打仗的人回来了,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你听说了吗,那杨家的姑娘,每日都坐在门前等她男人回来,还借钱替他做了件新衣裳。”
  “哎,也不知道她男人能不能回来。”
  “别说不吉利的话。”
  两人聊着眼见着就要到城门了,听说今日,北海相孔大人也来了,此时应该就在城门上。
  街道的两旁挤了很多人,后来的人都有些看不清城门前的模样。
  只远远地看到城门打开,兵马行进的声音在街道上响起,车马行进的声音清脆,军阵上的旗帜迎风鼓舞。
  该是声音有些吵了,趴在房门前打瞌睡的土狗耳朵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只看见穿着人群里,士卒的靴子和马蹄车轮错落不绝。
  人群的前面,一个姑娘踮着脚尖望着军阵中的每一个人的脸庞,似乎是想找到她想找到的那一个人。
  她的手上捧着一件衣裳,衣裳上的针线细密,看得出一针一线都是很用心的。
  军阵走了很久,久到她仰着的脖子酸痛,脚也踮不起来了。
  姑娘依旧痴痴地看过军中的每一个人。
  直到所有的兵马都走了过去,她也没有见到她等着的人。
  她呆呆地立在城门前,看着城门,好像是那城门里还会走出来一个人一样。
  但是再没有人走出来。
  抿了抿嘴巴,姑娘失神地微微一笑,低下了眼睛。
  她的手上,刚做好的衣裳,已经被沾湿了一片。
  路上都被挤着。
  一个穿着白衣裳的女孩提着一把剑挤进了人群,挤到了道路的两旁。
  她站在路边,看到衣甲破旧的士兵从路上走过。
  她想找到她的师傅,问一问,她有没有遇见过一个叫做吕布的人。
  可她还没有找到师傅,却见到一辆囚车行来。
  囚车之上锁着一个满身血色的人,残破的雁翎无力地垂在脑后,铠甲破开,全然看出原来的样子。
  甲胄下的衣衫脏臭,魁梧的人形也消瘦了许多,低着的脸庞上沾着血污和沙土。
  她的记忆里,那个人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
  那个人本来应该永远是顶天立地的。
  本来应该,是威风凛凛,骑在赤色的大马上,领着兵马归来,是一个大英雄。
  而此时,那个英雄,却正跪在那里。
  吕布感觉有人在看他,他抬起了头,顺着视线看去,却只看到一个人推开人群跑开。
  ······
  兵马回营,顾楠也回了自己的府上。
  出奇的没有见到玲绮,在曹府的时候没有见到,此时回到了家中,也没有见到。
  大概是去了外面吧,等一等吧。
  玲绮一向都很让人放心,通常的时候,晚饭前一定会回来。
  将无格放在了桌案上,顾楠坐了下来。
  堂上,她的呼吸渐渐均匀。
  是坐着,就睡了过去。
  这一趟,她确实已经很累了。
  “滴答。”
  一滴水声,顾楠醒了过来,抬起了眼睛,看向门外。
  外面下起了雨,春雨总是绵绵,一下就会下很久。
  天色已经快要黑了。
  “绮儿?”
  唤了一声,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回应,玲绮是还没有回来。
  青黑色的天下,风雨飘摇,院子里的树上枝叶摇摆着,偶尔几片被风吹下的叶子落下,被雨点打着落在了墙角。
  顾楠站起了身,取下了挂在堂上的蓑衣。
  她是准备出去找找。
  披着蓑衣走出了堂外,小院里,雨点打在斗笠蓑衣上的声音细细,雨意微寒。
  正准备将开门出去,门却自己开了。
  玲绮的身上被雨水淋得湿透,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脸侧。
  “这是怎么了?”
  顾楠愣了愣,伸手将她脸上的雨水擦去,入手的却是几分温热。
  “快回屋里去吧,换身衣服,免得受寒了。”
  说着,转过身准备去取一件衣服来。
  “师傅。”
  身后的声音很轻,发着颤,带着一些哭声。
  顾楠回过头,雨里,女孩清瘦的身子显得很单薄。
  “能不能,不要杀爹···”
  她这才发现,女孩是在哭着。
  女孩慢慢地跪在门前,白色的衣袍沾上了泥土,她将额头抵在地上,脸上流下的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什么。
  “绮儿保证,爹不会再攻青州了,师傅,能不能不要杀爹···”
  ······
  一个妇人坐在桌前,桌上摆着针线,手中织着一个什么,看模样,像是一个布人。
  那布人是一个将军,穿着一身英武的铠甲。
  一个小女孩趴在桌边,两手撑着脑袋。
  她认真地看着妇人手中的针线,问道。
  “娘,爹是什么样的人?”
  “嗯?”
  妇人侧过头来看向女孩,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你爹啊,他是一个大英雄。”
  “大英雄。”女孩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又问道。
  “那为什么,爹总是不回家?”
  “因为。”妇人的脸上露出些许落寞地神色。
  手中轻轻地摸过那个织了一半的布人。
  “他是个大英雄。”
  女孩听不懂妇人说的话,嘟着嘴巴。
  注意力又回到了妇人的手上。
  “娘在织什么?”
  妇人笑了笑,伸手放在女孩的头上:“我在织你爹。”
  “爹。”女孩看着布人,看得出神。
  “我能织吗?”
  “可以啊,娘教你。”
  雁门、太原、洛阳,那时爹娘都还在。
  那时他们一起看了太原的日暮,一起看了洛阳的灯会,她坐在爹的背上,娘就在身边。
  她说要去哪,爹就带她去,娘则总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她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如果有一个世上,爹在,娘在,师傅也在,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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