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反反复复

  方笑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因为以她所知道的关于这种毒药的信息,这件事怎么会牵扯到安王妃?
  叶西辞一瞥眼看到了站在门口发愣的方笑语,心知她应是听到了他与叶心柔的对话,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打破尴尬局面。
  方笑语收起脸上的疑惑,将出锅后的第一盘饺子放在叶西辞的面前,但看起来却心事重重。
  叶西辞拿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沾了沾面前碟子里的醋,有点烫,可是吃起来却觉得身体暖暖的,甚至眼睛都有些酸涩。
  他努力的忍住那种想哭的感觉,想起他还很小的时候,只有母妃记得他的生辰,每到那一日,母妃就亲手下厨为他包一顿饺子。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可以取代那些刻意被人羞辱与无视的屈辱。可是突然有一日,母妃就开始变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近两年,终于,他终是失去了这个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不好吃?”方笑语没有漏掉叶西辞眼中的悲伤,或许也正是因为在她面前没有了防备,才会露出这样让人心疼的表情,若是平时,即便是再难过,他也会用冰冷掩饰过去。
  叶西辞笑了笑,摇了摇头道:“很好吃,许久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了。”叶西辞用将盘子里的饺子全都吃光来证明方笑语的手艺很好,吃的急了,竟还噎着了,方笑语连忙端了碗汤给他,却不知,可汤刚到了叶西辞的嘴边,就被叶西辞粗暴的打翻在地,再看叶西辞,整个脸色苍白如纸,盯着地上的汤碗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方笑语有着一种强烈的异样感。并不是对于叶西辞拂了她好意打翻了她亲手熬的汤的气愤,只是对于叶西辞那一瞬间闪现的惊吓、恐惧还有杀意感觉的奇怪罢了。
  一直对于她亲手所做的饭菜视若珍宝的叶西辞,因何突然因为一碗汤而狂性大发?难道是他曾经喝汤喝出了问题。所以有了心理阴影?
  方笑语不问,因她觉着就算问了叶西辞也未必会说,所以只是默默的收拾好地上汤碗摔碎的残片,又给叶西辞倒了杯清水。
  “抱歉。我非是有意……”叶西辞很显然已经意识到了方才的失礼,怕一开始给方笑语的好印象都因为这一拂而烟消云散,可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怕将一切都说清楚之后,她会更加的厌恶他。
  “笑语你别怪西辞哥哥。是我没有事先和你说,西辞哥哥从不喝汤的。”叶心柔满心的悔意,她怎么就忘记了跟笑语说一声,西辞哥哥不能喝汤,一看到汤,他就会莫名的暴躁。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西辞哥哥这个毛病究竟是怎么来的,可是她想,这之间定然是有一段难以言说的过往吧。
  方笑语摇了摇头,笑道:“你吃的太急了些,厨房里还有。不够再去煮就是了。既是生辰,便开开心心的吃顿生辰饭,其他的事,之后再说。你慢慢吃,吃完之后,我有话要对你说。”
  方笑语并不在意叶西辞的失礼,虽然她心里也有不少猜测,可她不打算问。若是叶西辞愿意说给她听的,不必问他也会说。若是他不想,逼问之后反倒令所有人不开心。
  叶西辞点点头。心里猜测着方笑语要对他说的话是什么,就连饺子都吃的有些敷衍了。
  夜色渐晚,天空已经泛了些霞色,叶心柔很懂事的带着十六皇子叶书晴在院里坐着。等一会儿,她会和叶西辞一起回去,如此,外人也不会将闲话。
  而方笑语与叶西辞坐在书房旁的偏殿椅子上,开始了短暂的沉默。
  “你有话要对我说?”叶西辞有些不习惯这样吞吞吐吐的方笑语,在他心中。方笑语一直都是直接的,爽朗的,没有什么能让她露出这样犹豫的表情。他想,或许真的是他打翻那碗汤带来的后遗症,让他在方笑语的印象中变成了一个不解风情又脾气暴躁的人了吧?
  方笑语深深的看了叶西辞一眼,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说道:“或许会勾起世子的伤心之事,可是此事十分重要,无论对你还是对我,所以我还是想请世子仔细回忆一下,当初安王妃中毒之后的症状,越为详细越好。”
  叶西辞一愣,疑惑着方笑语为什么要知道这件事,于是皱皱眉头,问道:“你知道这些要做什么?”
  方笑语考虑再三,最终还是说道:“之前你与七公主的谈话,我在门外全都听着了。并非是我有意要偷听你们谈话,只是其中的某些内容让我有些在意……”
  说着,方笑语对上了叶西辞的目光,咬咬牙道:“你所说的那种折磨了安王妃许久的毒药,或许我知道它的来历。”
  “你说什么?”叶西辞没有想到方笑语说的竟然是这样惊人的话,愕然间迅速的站了起来,双手捏住了方笑语的肩膀。且捏的十分用力。
  这只是他无意识的行为,可是母妃的死对他来说几乎就是一个永不会醒来的噩梦,可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个梦的一丝一毫的裂缝或是出口。而如今,或许真相马上就要浮出水面,这要他如何能淡然的了?
  “你知道那毒药的来历?告诉我,它来自何处?是何人制出了此毒?李素青究竟是从何处得到的这些毒药?”叶西辞直觉心跳越来越快,那将要接近真相的恐惧如潮水般袭来,可隐隐的他又觉得,或许这才是他唯一能得到解脱的方法。
  方笑语轻轻掰开叶西辞抓着她肩膀的手,强硬的将叶西辞重新按在椅子上做好,而后道:“我只说可能,却并不能肯定。所以我需要世子将王妃中毒之后的症状一一回忆,我才能确定安王妃所中之毒与我印象中的那种奇毒是否同样。”
  叶西辞渐渐冷静下来了。他方才抓着方笑语的肩膀用力不小,定然是弄疼了她。再加之他们之间并未定亲,男女授受不亲,他这一举动已是逾矩了。
  “母妃是个很坚强的女人,为了我在府中能得到应有的东西,她一直在忍受着父王一再的羞辱,而坚定地守护着我。”叶西辞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时候我不过三岁。许多东西都不懂,只是渐渐意识到,自己在那诺大的安王府之中并非是个受欢迎的存在。三岁的孩子心里脆弱得很,意识到不被父王喜爱。还有一个整日里浓妆艳抹的女人在面前晃悠,高傲的宣示着她在父王心中的地位,还有一个与我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得到了整个安王府的喜爱,明明同样是父王的孩子,可所拥有的却全然不同。”
  “那时我哭过。将自己包在被子里委屈的抹着眼泪,母妃就卸下平日里属于王妃的威严,温柔的安慰着幼小的我,让我感受自己并非被所有人遗弃,至少,我还有母妃的疼爱。”
  叶西辞的声音有些嘶哑,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柔情,而后转化为悲哀道:“起初还只是犯困,原本被父王折磨的身心俱疲的母妃在某一日突然变的嗜睡起来了。无论是处理后院的事情还是接受妾室的请安,甚至于是陪我玩闹的时间都没有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总有四五个时辰都是在睡觉的。且怎么叫都难以醒来。找了大夫来看,大夫却说是劳累过度,多歇息歇息便无事了,所以我也只当母妃是在补回从前劳累过度的精力,并没有意识到母妃这是中了一种十分可怕的毒。”
  “当时,王妃嗜睡的阶段,身上有没有生出一些红斑?”方笑语过滤着前世听到那种毒药时的一些症状,问道。
  “有。”叶西辞想也不想便回答道:“当时母妃的手上,还有脖颈处都生着一种很像蝴蝶的红色斑纹。身上有没有我并不知道。只是我记忆如此清晰的是母妃手臂处的斑纹由一开始的一点点,逐渐变大,就像是一只美丽的蝶,破茧而出一般。”
  “继续。”方笑语了然的点了点头。
  方笑语知道会生斑纹的症状。叶西辞心里多了分希望,于是继续说道:“开始的嗜睡过后,大约持续了三月,而后母妃开始变的精神抖擞,且时常因为精力过剩而睡不着觉。”
  “她会持续的保持着最精神的一面,处理任何事都觉得有如天助。就像是在透支生命里一般。久而久之,明明身体已经千疮百孔虚弱至极,可是却依然给她一种她精力充沛的错觉。”方笑语替叶西辞说道。
  “不错。母妃总是几日几夜的睡不着觉,无法入眠之时便用府里的那些杂事;来打发漫长的黑夜。有许多时候,总是我一觉醒来,发现母妃就坐在床边,用温柔的目光看着我,抚摸着我的额头,用轻柔色声音叫我去用早膳。而我还小,并未觉得有异,故而错过了许多的细节。”叶西辞同意了方笑语的说法,继续道:“恐怕那时候母妃就已经发觉出了不对,只是为了不要我担忧,她愣是忍着身体的痛苦坚持着,为我挡风遮雨。”
  “随后,母妃开始出现了迷糊的症状,时常见忘,常常一开始要去做某一件事,只不过盏茶的工夫,她就将要做的事忘的干干净净。那时她说她是太累了,所以才会力不从心,只要稍加歇息便能无碍,可是后来却越发严重。先是记不得自己的家世,总是一脸迷糊的思考着她是何人,从何处来这样的异样的问题,渐渐的,她开始忘记了父王,忘记了李素青,忘记了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即便是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的婢女和嬷嬷她也都全不记得了。然后她开始连我也不记得了,只是会摸着我的脸说我可爱,说他也有个儿子,比我还要好看还要优秀,可每当回想她那个儿子的时候,她又总是一脸的茫然,似乎记不起有关于‘他’的任何事情了。”
  “那时候我便开始害怕,因为母妃已经变得与我印象中的母妃全然不同了。她不再美丽,整个身体瘦弱的皮包骨头,眼中不再有明亮与温柔,反倒变成了浑噩与无神。她每日里疯疯癫癫的走过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在回忆那些能存留在她记忆中的事物,可是每每都是失望而归,然后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手掌托着下巴一动不动的像是在思考什么,一待就是一整日,直到天黑才会跟着婢女回屋歇息。”
  “从那时起,我的人生变得一团乱麻,对于未来的迷茫与恐惧开始侵蚀着我,让我几乎要撑不下去了。可是某一日的清晨,我依旧如往常般去给母妃请安的时候,母妃却认出了我。”
  “不仅如此,她开始重新打扮,虽然依旧瘦弱,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的也是规规矩矩,似乎看不出从前一丝一毫疯癫的影子。她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父王是谁,想起了李素青和叶西乾,想起了她的家世,想起了她如何嫁入安王府这个吃人的地狱,想起了她儿子的长相,重新用温柔的目光看我,用那已经有些粗糙的手掌抚摸我的脸,叫我名字,给我做汤,给我包饺子,记得我的生辰要为我庆祝,一切似乎又变回了从前什么痛苦都还未发生的时候。”
  叶西辞苦笑道:“我以为一切的苦难已经过去了,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求能和母妃开开心心的过完每一日,哪怕在安王府里的地位再是尴尬,哪怕得不到父王的疼爱,哪怕李素青和叶西乾总是用想要杀了我的恶毒目光来看我,可还有母妃,我全不在意这些不相干的人。我以为再也不会回到从前那噩梦般的日子,可是……”
  叶西辞深深的叹了口气,眼里是几乎凝为实质的悲伤,道:“可是有一日,母妃突然又一次的忘记了一切,我看着一脸茫然无错的母妃,几近崩溃,可是几日后,母妃便又想起了我,又变成了那个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母妃。”
  “如此反反复复,母妃在忘记一切和想起一切之间痛苦的受着折磨,我看在眼中,却对此无能为力……”叶西辞狠狠的握着拳捶在桌子上,眼中的愤怒与痛苦有如灼烧的火焰,炽烈而危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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