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四章 大水

  棠邑废除徭役旧制,将丁赋、折役钱都摊入田税之中,这注定棠邑额外征用六七万人规模的青壮民夫,成本不比禁军或侍卫亲军征集同等规模的人马低多少。
  除了大量的挖河修堤工具外,六万青壮民夫一个月的口粮就高达六万石糙米。
  当世饭菜油脂极少,挖河修堤又都是重体力活,上堤军民一,还需要制置府额外拿出大量的粮食,对寿春、霍邱七八万民众进行赈济。
  这里里外外核算下来,最严重的情况,会使淮西的粮食总供应,直接偏紧百分之十五左右。
  以淮西的粮产规模,即便今年直接收缩百分之十五,也不会造成严重的缺粮问题,但还要继续履行对河淮梁军的粮食援借承诺呢?
  而一旦叫蒙兀人毒计得售,那在贾鲁河、沙颍河两岸就极可能会形成一到两百里纵深、八九百里延长的黄泛区,到时候会产生多少饿殍于野的饥民,到时候又需要拿出多少粮食进行赈济,才不至于叫河淮之间千里皆是累累白骨?
  只有死保住寿春灌溉区,才能在满足援借河淮梁军钱粮基础上,再额筹集一到两百万石粮谷,对入夏后就会大规模产生的河淮饥民进行必要的赈济。
  要不然,这一切都要制置府在火烧眉头之时,重新启动在江东等地大规模购粮的计划,需要耗费多少钱物?
  目前棠邑在淮西统购一百二十万石粮谷,仅需要八十万缗,但要是从江东等地大宗采购,少说需要再增加上百万缗钱。
  更关键的是禹河夺淮入海一旦成为事实,就不是一两年就会停止的事情。
  此时不死保寿春灌溉区,那河淮梁军一,韩谦怎么都要尽一切可能死守寿春灌溉区,同时还要韩道昌回到金陵后,赤山会就直接在各地启动粮食采购计划,以应对淮西可能会出现的粮食紧张局面。
  当然,韩谦在寿春这么大规模的人马集结及调动,却是叫不明真相的金陵及淮东、襄北寝食难安、惊扰不休。
  也的确,在年前棠邑包括水军、步营及骑兵在内,一直保持五万人左右的常备兵马,新年没过几,棠邑五万现役常备兵马,一下子暴增到十二万之多。
  换作谁在棠邑侧榻,能安枕入眠?
  金陵、楚州以及襄城,隔三岔五便派使者赶到寿春来见韩谦,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韩谦也没有隐瞒的意图,将魏州叛军与蒙兀人意图迫使禹河改道之事据实相告,也提醒淮东要加强洪泽浦东岸及淮河南岸的堤坝、沟渠等水利设施的修缮。
  楚梁和议之后,金陵、襄北、淮东都得以派遣商贾进入许汝宋陈等河淮梁军控制的区域,对梁师雄在荥阳城东组织军民挖掘大堤之事也有所耳闻,但无论淮东、襄北还是淮东却不觉得事势有韩谦所想象的那么严重。
  除了蒙兀人在赵塘堤南北两岸的大营并还没有进一步集结军民之外,梁军在许州、汝州北部的反应也要比韩谦所说淡定得多,并没有大难临头的紧迫感,更不要说组织兵马赶在雨季来临之前,倾尽全力进攻荥阳城了。
  别家不信,韩谦也没有要他们一定相信的义务,但他在寿春集结那么多的人马,进入二月之后全部都用在南岸大堤加固、龙池山堰湖修建以及行洪带的疏通上。
  除了六万多青壮劳力,韩谦还陆续上从诸地征调近两万头骡马、数千辆(艘)大小车船,用来装运砂石泥土及木料等。
  大堤加固、加高是一方面,但当世受材料的限制,大堤主要堆土而成,再怎么加固强化,整体强度也是极为有限,无法承受过高的滞洪水位,导洪、泄洪是死保寿春灌溉区的关键。
  季希尧率领工造司的水务工师,在寿春城从西南往东南方向,划出一条东西长五十余里,南北宽数里到十数里不等的行洪带。
  为确保寿春城与内地联络不被切断,位于行洪带的驿道路段则需要加宽垫高,但驿道经过行洪带时,则要预留足够的行洪涵洞。
  也是为了节约时间,韩谦直接下令将为另处预制的铁梁桥构件,直接运来寿春先用,抢先在驿道过行洪带里抢先架设总共一百二十米的连续拱铁梁桥;桥墩也是开挖地基用钢筋石泥河砂混浇。
  魏州叛军二月上旬便在荥阳东掘开大堤。
  不过,冰封期的禹河流量很小,加上禹河荥阳段的河床还没有完全悬出平地,荥阳城东的地势又崎岖不平,整个二月都没有看到禹河大堤破开对贾鲁河、沙颍河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禹河上游到二月下旬开始解冻,禹河上游的流量大了起来,大量的碎冰从缺口南泄,侵入荥阳城以西、以南、位于贾鲁河西岸的低洼区域,使那里沦为一片汪洋,也彻底封锁住河淮梁军从嵩山东麓进攻荥阳的通道。
  不过,贾鲁河(鸿沟),秦汉以降就作为沟通河淮的核心漕道,水利设施比较完善,不仅与禹河之间修有水闸、船闸,两岸还都修有堤坝。
  携夹大量碎冰、从决口南泄的大水,被贾鲁河西岸的堤坝挡住,主要往荥阳城与贾鲁河大堤之间的荥泽等地流淌蓄积,一直到三月底之前,荥州境内变成一片汪洋,却还没有对沙颍河中下游的两岸地区造成严重的影响。
  而这时候魏州叛军及蒙兀人已经不再掩饰他们狰狞的险恶用心,数以万计的军民被驱赶到决口以东的赵塘堤两岸,每日将数以十万担计的沙石泥土运入河道之中修筑拦河大坝。
  与四百多年前南梁国于淮河中游修造浮山堰是一场注定会失败的冒险行动不同,赵塘堤附近的禹河积淤极其严重,同时上游禹河绝大部分来水都从西侧的决口往南泄出,使得赵塘堤附近的禹河之水,在三月中下旬时实际流面都不到二百米宽,而最深水位仅有一米稍过一些。
  也差不多是三月底的时候,蒙兀人在赵塘堤附近,就极快的成功对禹河形成截流,后续只是将拦河大坝不断的加宽、加高,甚至试图修造一条直接横跨禹河、通往南岸的驰道,以便蒙兀人在怀、卫等州的兵马能直接进入南岸武陟等地,或进攻汴京西翼地区。
  倘若棠邑拖到这时候才姗姗来迟的对这一切做出反应,前后就将错过近三个月、极珍贵的应对时间,除了将数以万计的军民,都从寿春、霍邱以东地区撤出去,放弃寿春城及附近多达五六十万亩的灌溉区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进入四月,禹河上游的渭河平原以及更北面、更西面的西北地区,以及许汝陈宋谯颍以及西翼的伏牛山、嵩山等山脉、淮河上游北岸的柏桐山、淮阳山都相继进入雨季。
  而差不多进入四月,硖石口上游便形成滞洪,水位一日高过一日,到四月中下旬时,寿春城以西的淮河水位,便高出南岸大堤新修的溢洪石堰。
  大型水闸的修造难度还是太大,前后仅有三个月工造时间,韩谦便没有剖开大堤在淮河与行泄带之间修造大型水闸,而是在大堤之上挖出槽口,用混凝土浇筑深桩基础,然后铺筑条石,修建溢洪石堰,将高达警戒水位的淮河水,导入大堤南岸的行泄道之中,使浑浊的洪水从南面浩浩荡荡绕过寿春城,流往瓦埠荡,这将始终使得寿春城西滞洪区的水位维持在安全水位之下。
  而此时瓦埠荡以北,衔接淮河下游水道的北淝水河道还是加急拓宽中;瓦埠荡的蓄洪量也是有限,还是要及时将洪水往淮河下游排。
  寿州境内的水情暂时还不算严重。
  寿春灌溉区的夏粮收割四月下旬就如期进行,以豆麦为主,差不多能有五十多万石的收成,之后便是以水稻为主的秋粮播种,目前看来也不会受到多严重的影响。
  然而贾鲁河、沙颍河沿岸的许汝谯颍陈亳诸州,到四月底的时候,则是陷入一片汪洋之中,无数民众被迫离开家园。
  贾鲁河、沙颍河起到荥阳以东的禹河北岸,往东南方向曲折而行到寿春以西四十里外入淮,干流总长近九百里。
  即便梁帝朱裕年初就识破梁师雄与蒙兀人的奸计,不要说此时的河淮梁军,就算是梁国鼎盛之时,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在入夏之时将贾鲁河、沙颍河两岸的大堤加固到能抵挡比往年高出三四倍洪水的标淮。
  梁帝朱裕也没有想着赶在雨季来临之前进攻荥阳城,争取对荥阳、武陟等地禹河大堤的控制权。
  战事太过仓促不说,进攻阵地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大水淹没,实在是看不到有几分胜算,只能落入梁师雄与蒙兀人早就安排好的算计与圈套之中。
  梁帝朱裕一直拖到四月下旬才有所行动。
  这时候沙颍河两岸洪水滔,山阳、清河、金湖三县之间的军府屯区,这时候勉强恢复一定的灌溉能力,却没有恢复行洪能力。
  王文谦奉命赶到金湖县督管水情的当话没有什么顾忌,忍不住发起牢骚。
  殷鹏发愁的盯着滚滚而下的浑浊洪水,胁裹大量的杂树茅草,甚至还能隐隐看到有村民在大水中挣扎,对王远的话他则是假装听不见。
  虽然王家人这时候在外人面前还是一贯的谨小慎微,但特别是传信说王珺即将临盆而之前有几名医师诊断大概率会是男丁之后,内部就已经越来越隐忍不住了。
  殷鹏对此也能理解。
  王文谦目前在淮东处于半致仕状态,平时都病养宅中,唯有像这时的紧急情况才会应召出来署事。
  除王文谦之外,王氏子弟也就王远官职最高,但金湖县作为上县,县令品秩也仅正六品,其他人更多是八九品或压根就未入流的小吏。
  而随王珺嫁入棠邑的数人,这才过去多少时间,王衍目前就已经在周惮手下担任光州长史兼潢川县令,也是正六品;王辙在军情参谋司任正六品佥事,混得最差的霍肖也都在都厅司任从正七品记室。
  而霍厉、王樘作为武将,在棠邑得到升迁机会更多,此时皆任都将;特别是霍厉在棠邑侍卫骑兵司任都将,地位要比普通都将更高一筹。
  而这次韩谦在寿春反应及时,提前三个月就征集七八万青壮劳力防洪备灾,几乎没有受到多惨重的损失,而淮西则是拖延到四月中旬确认形势不妙时,才抽调青壮上堤保堤,但最偏远的县,役夫都还没有调上来,大堤便垮出这么大的决口,预计未来两年,淮东形势恶势堪比延佑三年、四年。
  两厢比较,怎么叫三十岁出头、脾气还没有彻底磨石的王远沉得住气?
  王文谦却是脸色阴沉着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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