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裂隙(中)

  血从指尖滴落,但并没有浪费。柯瑞尔用刚刚拾起的长剑接住了血滴,在埃德不安到惊恐的眼神里无奈地向那团漆黑抬了抬下巴。
  “……在那里面。”他说,“不然我早就砍过去了!”
  埃德听出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还活着?”他问,语调欣喜地往上扬。
  “至少还有心跳。”柯瑞尔回答着,并没有挡在他身前保护他,而是飞快地窜到了另一个方向,“再撑一会儿!”
  他们不是没有准备后援的。既然已经知道了敌人真正的面目和能够伤害它的方法,当然并没有孤军奋战的必要。
  埃德挥剑切断探到他身前的触手,因为那怪异的凝滞感而头皮发麻——那感觉其实像切过水面,但或许是厌恶感作祟,他总觉得他切开的更像是已经腐烂消融的血肉。
  尚未凝固的鲜血并未能阻止那怪物的攻击,但与他相比,柯瑞尔显然是更有诱惑力的目标。然而那团沉沉涌动的黑雾,更重视的似乎是被它包裹在其中的斯托贝尔。它将大半的力量用于其上,那蠕动的方式几乎像是在竭力消化什么。
  埃德被自己的想象吓出一身冷汗。他看了看精灵那窜来窜去的身影,又看向那团黑雾。他当然能够站在这里撑到芬维他们赶到,也不介意用自己的血来作为武器……可卡马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他真的以为自己变成这样就强大到无人能敌了吗?抑或他也不过是被欺骗和利用的棋子?……那这一步棋又到底有何意义?只为了要斯托贝尔的命吗?
  埃德咬咬牙,向前迈出一步。
  只要还有一丝可能,他得救出斯托贝尔,不然大法师塔大概就真的要完了……以及,他觉得,或许真相就藏在黑雾之中。
  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但当察觉到他的意图,更多的攻击向他而来——那黑雾的确是有意识的。
  柯瑞尔疾风一般卷了回来。他的个子比绝大多数精灵都要小,战斗的方式却更简洁利落,没有一点花哨。昏暗的光线中,失去了魔法又沾染了血迹的长剑黯淡得像生了锈,却在他手中显露出令人心惊的气势。
  “你确定?”他问,已经猜到了埃德的目的。
  “……总得试试嘛。”埃德说。
  柯瑞尔像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没错儿!”他说,流畅的通用语里不自觉地带出一点软软的南方口音:“我要是没想着‘试试嘛’,大概现在还拿这玩意儿毫无办法呢!……呃,那个,对不起啦。”
  他在埃德失去意识的时候“试着”在他身上划了一刀,现在想想,多少有点愧疚。
  但他的语气中更多的是隐隐的兴奋,让埃德紧绷的神经都不禁放松了许多——这个半精灵简直是个天生的冒险者。
  在柯瑞尔的帮助之下,他更快地接近了目标……但同时,他们也几乎完全被黑雾所包围,像两条被裹在黑茧里的虫,不得不靠得越来越近。
  “你先冲出去。”埃德说。
  “……你确定?”柯瑞尔问。
  埃德故作冷静地耸耸肩:“反正它也吞不下我,不是吗?”
  柯瑞尔没再犹豫。如果情况变得更糟……他们总得有一个活下来。
  长剑抡开时几乎像是闪出了沉沉的电光。黑雾被绞开,微弱的光线透进来,瞬间又消失不见。埃德在彻底的黑暗之中紧张地干咽了一下,索性放弃了抵抗,将短剑插回靴子里,闭上眼伸手去摸索。
  他能感觉到黑雾覆盖在了他的皮肤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那东西像已经冰冷的血液般粘腻,带着怪异的腥气,细细的蛇信般舔噬着,仿佛下一刻就能钻进他的血肉。他努力保持清醒,也克制住施法的冲动——即使他的肉体无法被伤害,他的意识却似乎能够被影响……而所有的魔法,似乎都只会成为对方的养料。
  但即使他竭力抵抗,迷雾仍一丝丝渗入他的脑海,模糊了所有的意识和情绪。那仿佛窒息般的昏沉并不只是因为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它能碰触到他的灵魂,几乎比碰触到他的肉体的感觉更为真实。
  这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仿佛是有一部分在这个世界之内,又有一部分在这个世界之外……单从这一点来看,似乎又很像冥蛇。
  他试着在他灵魂之中做出反击。因为没人教过他该怎么做,他开始幻想他的脑子里有个举着剑的小人儿,就像柯瑞尔一样有着高超的技巧和天生的敏捷。那有点可笑……但居然似乎有用?
  指尖触及法师柔软光滑长袍时他仍是清醒的,甚至比刚刚被黑雾所包围时更清醒。他惊喜地感觉着手指下富有弹性的肌肉,感觉到属于生命的温度,鼓足了劲儿用力一拉。
  然而法师纹丝不动,简直像是长在了地上。
  埃德把永恒之杖插在了腰带里,用双手去拉,斯托贝尔却仍是一动不动,甚至像是有另一种力量从相反的方向拉扯着法师的身体。情急之中,埃德伸出了另一只手……然后被自己吓个半死——他的灵魂在他不自觉的时候探了出去。
  一瞬间,眼前不再是浓稠的黑暗。他看见无数色彩盘旋,蝶翼般斑斓而诡谲……又像是斑叶龙鳞片剥落的头冠,因为太过鲜明和杂乱而让人在晕眩中生出恶寒。内脏抽搐着绞成一团,很想吐出点什么,却又吐不出来。
  他浑身忽冷忽热地冒着汗,明明闭上了双眼,却仍逃不开那浓烈而混乱的色彩。慌乱之中,魔法之力自然而然地凝聚,又被迅速抽空。他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兴奋与得意,却无计可施……直到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那声音苍老,低哑,像是下一口气就会接不上来,却又无时无刻不透着嘲讽:“真是……从未见过你这么乐于奉献的蠢货。”
  那是维罗纳的声音。
  仿佛有某种力量猛推了他一把……当他猛地睁开眼,所见的已只有黑暗。
  可他还记得那最后的一瞥——在那一片令人炫目的色彩之中,有一条长长的,细而黑的痕迹,像猛兽的利爪划出的伤口……像锋利的长剑劈开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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