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八十四章 祸起
茉伊拉只待了两天就迫不及待般离开,护送她前来的菲利·泽里原本是想趁机留在斯顿布奇,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又默默地跟了回去,向埃德他们告别时的眼神颇有几分幽怨。
他是真的很讨厌宫廷里那些繁文缛节,即使他不遵守也没人能拿他怎样,但身处其中,总是格格不入。
又被茉伊拉提醒过一次的巴尔克,并不觉得安特能闹出什么大乱子来,毕竟他比谁都更急切地想要解除身上的契约,这种时候给他们找麻烦,无异于给他自己找麻烦……而在死而复生之后,这位国王行事倒也更有分寸了一些。
但为了不激怒心情必然不怎么好的安特,他们还是把庆典从原定的洛克堡转移到了斯托克喷泉广场。那里地方宽阔,道路四通八达,真要发生什么意外,疏散人群都能快上几分。
还没有进过洛克堡的人多少有点失望,但在迎接新年的那一晚,踏入喷泉广场周围的街道,庆典的热闹欢腾立刻就驱散了那一点遗憾。白鸦的“学生”们已经掌握了更多的“戏法”,并且不再像上次一样扭扭捏捏,或无所适从,单是他们的表演,就已经是其他任何地方都看不到的。
这一晚甚至有木偶戏可看,表演的就是埃德·辛格尔的地狱之旅,除了原本的惊险之外,还增加了一些编造出的曲折故事,笑料百出,虽然演得很是粗糙——毕竟操纵木偶的人大半都是现学的——却还是大受欢迎。
当然,列乌斯……就只能委屈它当一个“强大的恶魔领主”了。
巴尔克的本意是让埃德本人出演,在被十分坚定地拒绝后,才不得不让那位能变树的小木匠紧急刻出了一堆木偶。
小木匠手艺精湛,热情十足,刻出的埃德十分传神,尤其是那略高的脑门,埃德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凉。
而那些恶魔,他不过随口描述了一下,小木匠就能发挥他的想象力,刻得比那些恶魔本魔更像恶魔。
庆典当晚,埃德并不怎么意外地在人群中看到了曼妮莎。
她像许多人一样,爬到了喷泉水池中的雕像上,看着不远处的舞台,乐得哈哈大笑,手里还捏了串炸肉丸。
她冲埃德十分敷衍地挥了挥手,便兴高采烈地继续看戏,一点也没有跟他严肃交流,或友好交谈一下的意思。还没有自己的木偶受欢迎的埃德只好默默叹了口气,自己去找乐子。
娜里亚没空理他,而伊斯并不喜欢这么拥挤的人群,也死都不肯再站在街边烤肉,让许多人都很是失望。
最后,埃德还是爬上了广场边伊斯所在的那个屋顶,俯视下面辉煌的灯火。
不被允许参加庆典的娜娜已经在伊斯怀里撒泼打滚了好一阵儿,这会儿刚刚安静下来,抱着跟比它还要大的烤羊腿愤愤地啃。
是的,它又能吃了,它不打嗝了,它甚至能飞了!
但是,因为翅膀还是太小,并没有因为吞下了生命之息就长大一点点,只是变得更加有力,所以它飞起来的时候需要快速地扇动翅膀,看着不像条龙,倒像只大过头的蜜蜂。
伊斯纠正了几次,毫无用处,扯着它的小翅膀看了又看,最终还是郁闷地放弃了。
他们也没说什么话,就是安静地看着。伊斯还从他秘密的储物袋里掏出另一根烤羊腿,给了埃德。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胃口。看着娜娜蹭在他衣服上的、哪哪儿都有的、亮汪汪的油渍,他就什么都吃不下去了。
埃德很是同情,但并不打算为他分忧。
他们注视着喧闹的广场。人流里有许多大人把小孩儿扛在了肩上,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扛着芬维的阿坎,和他身边扛着泰丝的魔像。
精灵大概并不是自愿被扛起来的,很可能只是……盛情难却。他坐在阿坎的肩上,僵得像根木头,而另一边,即使隔得老远,泰丝也是显而易见的得意洋洋。
阿坎原本就像个野蛮人一般又高又壮,那具魔像也比他矮不了多少。他们所到之处,人群如潮水般分开,带着惊讶,好奇,羡慕……和不可避免的畏惧。
但阿坎的傻笑亲和力十足,许多斯顿布奇人已经不那么怕他。而那具魔像,虽然今天是第一次出现在人群之中,看起来脾气却也挺好,并不在意小孩儿们大着胆子抱上它奇异的、分不清是石头还是金属的黑色身体,甚至会低头向他们微笑。
那微笑还有些僵硬,但温和得足够安抚人心……就像从前那个一头金发,眼眸如被阳光照亮的绿叶般的精灵战士。
诺威已经能控制他新的躯体。当他不再强求让这具躯体能够完美地重复他从前所能做到一切,而是试着配合它本身的特质改变自己的行动和战斗方式,他的进展便一日千里,快得令人惊讶。
当然,他还没能自如地操纵它的每一部分,像操纵自己原本的身体,但即使是与芬维对打,他也能坚持好一会儿不落下风。
他实在跟不上那么快的速度……他大概再也不可能有从前那样的敏捷,但他的身体几乎坚不可摧,他的每一击都比阿坎还要有力——他依然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战士。
埃德怎么能不为他骄傲。
庆典快要结束时,独角兽号缓缓飞过天空,无数烟花从船上升起,在夜幕中轰然炸开,炸出一片绚烂,如盛放在星月间的繁花,虽短暂易逝,却在那一瞬,盖过了诸神所创造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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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再次消失的国王陛下依旧没什么动静。巴尔克说他依然会偶尔出现在密道中,就像巡视自己的领土,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别的动作。
有点可悲……但倒也令人安心。
埃德挤出了一点时间,在艾伦的冷嘲热讽中跟他学了一些下棋的技巧,决定像曼妮莎所说的那样,去跟罗穆安下盘棋看看。
罗穆安对下棋倒确实挺有兴趣的样子,一看见他摆出棋子就跳了过来。但他们还没下多大会儿,埃德正抓耳挠腮地想着这疯法师好像就完全没理会什么规则这棋到底要怎么下……罗穆安突然直立了起来。
埃德抬头,决定他的耳朵都似乎竖起来了,瞪圆的眼睛里露出像是在严肃地思考,又像是在发呆的神情。
他还没能问出句“怎么了?”,一种尖锐的鸣叫就扎进了他的脑子里。
那是来自三重塔的警告。
“门。”罗穆安的双手合上又打开,然后开心地拍起手来,“门!要打开啦!龙!要活过来啦!”
埃德呆了呆,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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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堡地底的密道之中,两个守卫稳住身体,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里时不时就有些震动,或大或小,或因为三重塔里有人打架,或因为密道哪里被那群老的老小的小的冒险者们弄塌了,又或许是些他们不知道的原因……但大半并不怎么剧烈,他们也早已经习惯。
可这一次,震动却有些奇怪。它依然并不剧烈,却感觉太过规律,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在他们脚底一下一下地跳了起来。
他们在转瞬之间就做出了决定——如巴尔克大人所说的那样,“情况不妙,逃命要紧”。
但他们没逃几步就被堵在了密道里。
安特·博弗德站在他们面前,似笑非笑,一手提着剑,一手却提着一截乌黑的,像树枝又像骨头的东西。
他们不能地提高了警惕,安特却懒洋洋侧身让开,似乎并没有阻拦他们的意思。
然而他们再一次交换眼神,想着身后那张已经看不见的石桌,又看向安特手中那怎么看怎么诡异的玩意儿。
“……陛下,”其中一人开口,声线略显僵硬:“这里似乎有些危险,您不如跟我们一起离开吧?”
安特抬起眼皮。
那两个连盔甲都没穿的战士一前一后,牢牢地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轻声笑了起来。
巴尔克的人啊……聪明,也愚蠢。
他抬剑前斩,在对方尖锐的唿哨声中,直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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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那口深井边,霍安将视线从最后一个倒下的守卫身上挪开,颤抖着拔开水晶瓶的盖子,缓缓将其中的血液倒进了井水之中。
天神之血,巨龙之骨,生者之魂。
他已经把那些镜子的碎片放在了正确的位置,被禁锢其中的魂魄的碎片……的确是在照镜子的人活着的时候被拖进去的。
一根龙骨已经交给安特。在自己的宫殿里,那位国王总不会连这一点小事都做不到。
而现在,最后一步已经完成。
他刚刚拼回来的身体痛得像是一动就会重新碎掉,可他做到了。
然而震动并未停止……却也没有改变。
……也许还得等一会。他想。也许安特还没能完成他的任务。
他有些焦躁地低头看着井水。下一个瞬间,井水轰然炸了起来。
——不该会有这种反应。
在冰冷的井水如火焰般烧灼在他脸上时,他凄厉地叫出声来,带着深深的恨意。
不该会有这种反应……是埃德的血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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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特·博弗德把沾血的龙骨仍在那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石桌上,微微挑起了眉。
这最好有用。
但即使没有……不过弄死了几个人而已,巴尔克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他反手把剑插回腰间,踏着地面渐渐加快的节奏,大摇大摆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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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动刚刚开始时,正聚在一起“训练”的私语者们骤然安静下来,但也仅此而已。
这样的震动,他们其实也已经习惯了。他们并不能听见三重塔的声音,即使有些人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白鸦的眉心却渐渐皱起。
当私语者们怀着一丝不安面面相觑,坐在窗边的玛雅突然站了起来,才张开嘴,白鸦已经先她一步开口道:“离开这儿。”
她大步走向门外,又在门口停下来,回头瞪着那群茫然失措的小羊羔:“耳朵里都长草了还是脑子都被猪啃了?我让你们离开这儿!离开洛克堡!现在!马上!”
她的声音利起来也是好听的。私语者们终于回过神来,立刻如他们之前所练习过的那样,飞快地离开这件特地为他们空出来的、原本是个宴会厅的长方形大厅,避开长廊,直接穿过花园,向着洛克堡的大门离开。
看他们并没有惊慌失措、没头没脑地挤成一团,白鸦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她走在人群最后,阿尔茜则沉默地跟在她身边。这沉闷的性格白鸦是真的不喜欢,这会儿却也让她十分省心。
他们没走出多远就遇到了来接应他们的士兵。然而当他们跑到三重塔附近,地面猛地一颤,像是有什么在他们脚下炸开。大片的土地如海上的波浪般起伏,他们像一群被捕捉的小船,抛上半空又坠落下来,顿时摔成了一团。
“血!”
终于有人惊慌地大叫出声。
在他们脚下,裂开的地面涌出了红色的水流,其实并没有血那么鲜红,到更像是铁锈的颜色,但此刻看来,已经足够令人恐慌。
白鸦暗骂了一声,双手挥开。寒冬荒芜的土地上,骤然钻出浓绿的枝叶,白色蔷薇盛放其上,在牢牢抓向地面的同时,白色花瓣随着浓郁的花香四散开来,在阴沉的天幕之下,仿佛下了一场奇异的香雪。
雪花起初只是随风飘散,然后开始随着空气中涌动的力量起伏不定,仿佛在跳着某种玄妙的舞蹈。
所有人都怔怔地注视着这一幕。他们都知道,这个美丽的女人有着强大的力量,却从未看到过她这样……肆意展现在他们面前。
她让他们根本移不开视线。
躁动的力量稍稍被安抚下去。白鸦回头就看见一群呆在原地不动的蠢货,顿时气往上冲。
“跑啊!”她毫无风度地吼道,“我教你们的东西都喂狗了吗?不指望你们能帮什么忙,保住自己的小命都不会吗?!”
在她身边不远,刚刚爬起来的阿尔茜深吸一口气,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