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零章 我在算人，人亦算我
结束与李永吉的通话之后，孙旺立刻看向正半眯着眼，重新抽起水烟袋的孙贵，叹了口气：“义父，您料事如神，陛下果然问我了，而我也已经按您的意思回了，可是，这么大的事情我说不知道，陛下能相信么？”
“就算不相信，也顶多是半信半疑。”孙贵笑了笑，“帝国这么大，每天的情报那么多，你是人，不是神，偶有疏漏也是情有可原。总之，你必须咬定一点，之前是你疏忽了，只把心思放在军事情报上，比如那些回回造反啊，俄国人的异动啊，还有日本攘夷派动乱的事情上，没有提前发现国内官场的异常，就不会有大问题。”
“可是这是欺君……”
“儿啊。”孙贵叹了口气，打断了孙旺的话，“你要明白一件事情，如果你不那么说，才是真正的欺君大罪，下场肯定是不得善终。”
“这是为什么？”
“还不明白？”似乎为对方的不开窍皱了皱眉，孙贵不满道，“不明白就再想想！”
“我明白您的意思。”孙旺想了想，这才开口道，“我知道，如果陛下一问，我就立刻吐露实情，那陛下就会想，既然我早就知道这方面的情况，为什么之前不给他提前报告，非要他问才说？可是，之前我是想把这些事情提前告诉陛下的，是您让我隐瞒不报的，我不明白的是这个，为什么您当初不让我把我搜集的情报告诉陛下，不告诉陛下太后的事情，还有首相的事情？”
“你这是怪我咯？”孙贵横了他一眼。
“不不不，怎么会呢，义父千万不要多心。”孙旺连忙摆手，“我只是有些不明白而已。”
顿了顿，孙旺接着道：“当时我要上报的时候。您拦着不让我上报，我当时问您，您说时机不到，可现在都这样了，总该是时机到了吧？我在电话里都能听出来，陛下对我相当不满，这……不管怎么说，您总该让我明明白白才是啊。”
“哎，就是因为你现在还不明白，所以我才痛心啊。”孙贵摇摇头。语重心长的道，“还记得当初你当上那个情报处处长的当天晚上，我在饭桌上跟你说的话么？”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孙旺点点头，“当时汪家刚刚被灭，您对我说，这李家小子志向远大，手段厉害，将来必不是池中之物。你跟紧他，早晚必有出息。”
“嗯，不错，那你当初当上中央情报局局长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记得。”孙旺点点头，“那天晚上您单独带我去了书房，对我说。孙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帮不了我多少忙，而我呢。文治武功都不是太拔尖，也没有什么太过说得过去的资历，所以在一干能臣猛将的眼中并不起眼。
而这样的我，却掌握中情局这样类似锦衣卫一样的特务部门，掌握了大量情报，必然会遭到他人的顾忌跟嫉恨，一个不好，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所以说，我要想一生平安富贵，就必须明白自己的位子，跟那些文臣武将亲近，不但无用，而且只能是死路一条，只有忠于皇上，做一条皇上身边的忠狗，生人勿进，这样反而能稳稳当当，因为只要皇帝不倒，别人就没法奈何我，而皇帝也需要我这样的人，必然会极力保护自己的。”
“不错，我是这么说过。”孙贵点点头，“难得你还记得这些。”
“义父的话，儿子从来都记得。”孙旺小心的回话道，“而且儿子还知道，我能有今天这番地位，义父功不可没。”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孙贵欣慰的伸手拍了拍孙旺的手心，“不过啊，这个朝堂之上不比别处，那是真的步步惊心，云谲波诡，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啊，相信这几年你也见识过不少，就不用我多提了。总之，面对这些老狐狸，你不早点学会自保处事之道，将来可怎么是好。”
“我有义父，什么都不怕。”孙旺笑道。
“你啊。”孙贵摇摇头，“我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有几年活头，也不可能一直陪在你身边照应，所以有些事，你必须自己学会自己应对才行，否则的话，有个万一可怎么办？也正是这样，我才很多事情不告诉你原因，只是让你自己领悟，可现在看来，我似乎还是有些急于求成了。”
“对不起，义父。”孙旺低下了脑袋，“是我让您失望了。”
“不不不，你没有让我失望。”孙贵笑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比你可差远了，我也是吃了太多的亏，才有了这么点见识，以你的年龄来看，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
说到这，孙贵忽然严肃起来：“不过，当年的我，跟现在的你也不一样，当时我只是个小伙计，失败了可以再来，吃亏了就当长了个教训，但你不一样。你现在已经是身居高位，站在了众人之上，掌握了巨大的权势，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嫉恨你，顾忌你，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
总之，你现在的情况，是容不得有半点差错的，万一走错了，自己丢命都是轻的，我们一家也要跟着连累，所以，帮你就是帮我自己，这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从你认我当义父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义父，是我连累你了……”
“哪里是什么连累，应该是我们家沾你的光才对。”孙贵道，“要没有你，这天下谁知道我孙贵是谁啊，孙家也不可能有如今的好日子。”
“义父……”
“好了，咱不说这些了。”孙贵再次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好孩子，重情重义，可在这朝堂之上，只会这些是没用的，必须要学会权谋。不会权谋。早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顿了一下，孙贵才继续道：“就拿这件事来说吧，你问我当初为什么不让你主动报告？好吧，既然你到现在都不明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到底是为什么。”
又抽了一口水烟袋，孙贵这才慢条斯理的道：“我问你，如果当初你把材料都报告上去，皇上早点知道了太后倒卖皇旗的事情，那会是什么情况？”
“这。想必会提前制止这件事吧。”孙旺回答道。
“是啊，会提前制止，可那之后会怎么样，你想过么？”孙贵又问。
“这个……”孙旺皱了皱眉，“之后，太后肯定会收手吧？”
“是会收手，可太后收手了，就等于好处捞不到了，你认为太后她老人家会开心么？”孙贵冷笑了下。“不，太后肯定会不开心，而太后不开心，肯定就会找人撒气。他一定会想要知道，是谁敢这么大胆，把事情捅出去，报告给自己的小儿子。那么你认为。你报告给皇帝陛下的事情，能隐瞒住么？就算陛下不说是你，太后她老人家就想不到是你做的么？”
“这……”孙旺眼皮跳了一下。嘴巴一张，却没再说什么。
“看来你也想到了。”看到孙旺的表情，孙贵点点头，“太后做事再怎么不对，她也是太后，是当今皇上的亲妈。而且，不但这天下都是李家的，太后她老人家的娘家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认为皇上是那种一时冲动，能随便大义灭亲的人么？
所以说，不管太后做错了什么，那都是皇帝一家的内部事情，最多是内部处理一下，事后太后还是太后，皇帝还是皇帝，可你呢？你怎么办？”
“……”
“是的，一旦你提前上报太后倒卖皇旗的事情，你就被太后嫉恨上了，以太后的性格，肯定要找你麻烦，你觉得皇帝能保住你么？皇帝肯为了你，跟自己亲妈决裂么？嗯，就算皇帝因为你有功，能保住你的命，但你的权势肯定受到影响，至少中情局局长是肯定坐不下去了，而你一旦没了权势，你认为你会是什么下场？必然会有一堆人落井下石！
如果皇帝在身边，那还好一点，大家会收敛一下，可你我都知道，皇帝现在在那北美，在那美利坚带兵打仗！
这两地相隔万里之外，虽说有那无线电能跟这边通信，可这东西太少，都掌握在很少的人手中！你一旦不再是中情局的局长了，你认为那个电话还能继续由你掌握么？肯定是被别人掌握！
一旦你失去了跟陛下直接通话的便利，这时间一长，别人怕你重新掌权，肯定会在陛下耳朵边多说你的坏话，比如说你心怀怨恨，认为皇帝不公之类的……你认为皇帝陛下听到这些之后会怎么想？肯定不会再用你了，而一旦皇帝跟你离心了，你又掌握了太多机密，假以时日，你的下场……”
“这，这……”果然，孙旺这一脑补，想到那时的场景，立刻吓出了一层白毛汗。
看到他这个模样，孙贵继续严肃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我这可不是吓你，而是很有可能的事情！我虽然以前没当过官，可也见识不少了，在我看来，这当官就好比下棋，必须走一步，看三步，每一步落子，都必须三思再三思，否则一个不好，当时你觉得没问题，可说不定几步之后，就落入陷阱，陷入绝杀之局！”
“……”
“刚刚说的，只是其一。”孙贵继续道，“知道么，如果你当时主动把太后的事情主动上报给皇上，你得罪的将不止是太后，连首相大人跟皇后娘娘，你都一起得罪了。”
“这是为何？”
“糊涂！”孙贵一瞪眼，“这还看不出来？太后她老人家就算贵为太后，可没人牵线搭桥，她一住在深宫内院的老太太，怎么能跟外面的豪商搭上的？那些牵线的人是谁？是青浦沈家的人！
没错，青浦沈家是跟义王攀了亲，跟太后算是一家了，可别忘了，沈家还出了个沈世明，他可是当今的首相！
沈世明虽然是庶出，但人家是姓沈的，而嫁给义王的那位王妃呢。嫁出去就不姓沈了，而且义王论权势论手段，如今都不如首相，换了你是沈家的家主，两波人要对掐，你帮谁？”
“这……”
“没错，肯定是帮沈世明啊。”孙贵道，“义王不过是更高贵而已，而且那位嫁去的沈家小姐至今也没生出个孩子来，反倒是齐家的先生了个小王子。所以如今沈家小姐在义王府里的地位根本就不行。更何况，首相管国政，沈家的事情可以说都在首相的管理之下，一旦跟首相闹了不愉快，沈家顷刻就是灭顶之灾，反倒是跟太后闹掰了，以义王的性格，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您的意思是，那个主动给太后牵线的沈家人。是，是首相的主意？”
“很有可能。”孙贵点头，“这太上皇外面有了女人跟孩子，两个儿子也整天不在身边。而皇后娘娘倒是在身边，可性子寡淡，不会来事儿，所以太后前段时间一直郁郁寡欢。这个时候。一个沈家的婆娘跑来找太后唠嗑，说着说着就说到卖旗号捞钱的路子上了，你觉得这个事儿有那么简单？或者说。太后想不到这里面的关键，青浦沈家可是老字号的豪商了，能看不出这里面的问题？”
“……”
“所以说啊，这十有八九是沈世明给太后下的扣，就是要通过这件事来给太后摸黑，然后因势利导，寻找借口对某些人下手，顺便建立一下他首相的威信，哼哼，还真是好算计。”
“我明白了，义父。”孙旺道，“如果这真的是首相的算计，那么我如果破坏了他的算计，肯定会遭到他的嫉恨，对么？”
“是的。”
“可真跟皇后又有什么关系？虽然皇后方面我们没有什么情报，但据我所知，皇后娘娘一向性子淡漠，整天只在太子身上，怎么会跟这件事有关？”
“皇后？哼哼。”孙贵冷笑了下，“或许以前的皇后娘娘真的是性格淡漠，对身边的事情不太关心，可如今不同了，她有太子了，就算不为她自己，也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吧？
如今皇上整天在外征战，虽说一直传来胜利的消息，可这万里迢迢，兵凶战危，谁也不敢说没有意外。而一旦皇帝有了意外，这让皇后跟太子如何自处？
不客气的说，一旦在这个时候皇上出了事，皇后跟太子肯定争不过义王，所以说，哪怕是以防万一呢，她也会跟沈世明合作的。要不然，沈家会那么轻易就听沈世明的，敢算计自己的孙女婿家？”
“哎，听了义父您的话，我终于明白天家无小事这个道理了。”孙旺感叹了一下，“看来这当官啊，的确是步步惊心啊。”
孙贵也感叹了下，接着道：“我在算人，人亦算我，你不能指望其他人都是傻子，只有你一个人聪明，也不能指望其他人都是棋子，只有你一个人在下棋。就算英明神武如皇上，又何尝不是在被人算计呢。硬要说的话，皇上也不过是优势更大而已，但在天地人心这个大棋盘中，也不过是一个棋子罢了。”
说完，孙贵继续道：“如今，皇上本人年轻气盛，可太过迷信武力，仗着赫赫武功，不把天下英豪放在眼里……我们且不说皇上这么做将来的下场会如何，至少目前来说，皇上是个强势的人这一点，那是毋庸置疑的了。
而在一个强势的皇帝手下做事，要明白一点，那就是对方不在乎下面的臣子做错事，做蠢事，反正谁都没有皇帝英明，但最在乎的是下面的臣子的忠诚与否，最讨厌有人瞒着他做小动作，瞒着他……咳咳咳……”
说到这，孙贵咳嗽了两下，没等缓过来呢，孙旺就迅速的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又轻轻拿起茶杯，吹了吹，这才小心翼翼的双手奉上：“义父，喝杯茶，先润润嗓子。”
“嗯，乖。”孙贵点点头，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呼了一口气，这才道，“刚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当今圣上最讨厌人瞒着他做小动作。”
“对，是这样。”孙贵再次点头，“皇上我虽然见的少，可纵观史书，这武功强盛的皇帝，大都不喜欢下面的人欺骗隐瞒，也不喜欢私下里结党营私，可正如我之前所说，有太后在那，你不向皇上隐瞒，你自己就要先遭殃，有太多人找你麻烦，所以这就是个两难的局。”
“是啊。”孙旺愁眉苦脸的道，“这的确是两难，您看，现在太后他们是不会怪我了，但皇上却……义父，我该如何破这个局呢？”
“很简单，主动露出自己的破绽，以做事疏忽这个小丑，遮盖欺君这个大丑。”孙贵道，“秦朝的王翦你知道吧，他是秦朝的名将，为秦皇扫灭六国立下赫赫武功，可他当初带大军扫灭六国的时候，为了平息秦皇的猜疑，主动向秦皇要钱要物，摆出一副贪财的形象，虽然名声受损，却平息了秦皇的猜忌，最终得以善终，我说这个人，你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么？”
“明白了。”孙旺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您的意思是说，只要我咬定是我工作疏忽，没有及时发现太后在民间倒卖皇家旗号的事情，那么皇帝最多觉得我做事怠慢，却不会因此而觉得我是故意隐瞒不报？”
“嗯，不错不错。”
“可皇上能信么？他能信我是疏忽不知道么？”
“那就要你想办法让他相信。”孙贵笑着道，“等一段时间，你就把材料都递上去，反正现在太后跟皇后那边已经开战了，你再把材料递上去也没什么了，他们不会对准你。不过，你到时候一定要痛心疾首一点，甚至主动要求辞职，总之就是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说的好像就是因为你的工作疏忽，才导致太后做出这样的事情似的。
只要你演的像一点，反正事已至此，皇上估计也不会追究你是真的疏忽，还是故意隐瞒不报，最多不痛不痒的批评你两句，完后就要应付更大的问题了。”
“我明白了。”孙旺点点头，“可是，不管怎么说，有这个事情之后，我在皇上的心目中肯定有了污点，这以后万一皇上对我不再信任可怎么办？”
“这一点你更不用担心了。”孙贵摇摇头，“一个人如果从来不错，那上位者才会真的担心，反而你有点小疏忽，上位者反倒不会太过刁难。”
“说的也是。”孙旺点点头。
“你记得。”孙贵继续道，“皇上如果对你轻描淡写，但你一定要自请惩罚，要么要求皇上降低你的权限，要么要求皇上另外立一个新部门分你的权力，总之，必须趁着这个机会，把手上的权力分出去一部分，一定要记得啊！”
“这是为何？”
“蠢货！”孙贵瞪着眼睛训斥道，“你连这都想不明白？你的心窍都被浆糊堵住了不成？”
“是，是……”孙旺眼珠一转，“我明白了，我现在的权力太大了，知道的也太多了，皇上恐怕早就不放心了，所以分一点权力出去，才是最稳妥的，至少能安皇上的心。”
“孺子可教。”孙贵欣慰的点点头，“能有这个心思，我也就放心了。”(未完待续……)r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