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八节 书呆子外戚
奏疏写到一半的时候,田苗就来禀报:“主公,太孙殿下有请……”
张越连忙放下笔,问道:“是谁来通知的?”
“回禀主公,据说是太孙宫左监……”田苗答道。
“哦……”张越点点头。
所谓的太孙宫左监,其实就是刘进的舅舅,刚刚被天子册封为静武君的史恢。
张越见过几次,感观还可以。
至少,在外戚家族里,史恢算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最起码,没有被酒肉美色所击垮。
这就够了!
张越立刻放下笔,跟着田苗出门,在门口就见到了新扎上任的太孙宫左监史恢。
他看上去四十来岁,留着当代贵族士大夫最喜欢的髯须,身上穿着一件很大众的丝质深衣,头戴着一顶俭朴的无帻冠,整个人看上去相当文雅。
“静武君安好……”张越上前一步,长身作揖。
“见过建文君!”史恢也长身作揖,还礼拜道:“太孙殿下,闻建文君将出使乌恒,特命吾来诏君望太孙殿会之!”
“辛苦足下!”张越笑道:“既然是太孙诏,还请足下入内稍候片刻,待吾更衣往之!”
本来,张越去见刘进,从来不需要讲什么规矩。
只是,如今,格局不同了。
刘进进位太孙,那就是汉家的储君之一,是社稷的未来。
自然,就要守规矩,立规矩了。
史恢听着,也是满意的点点头,道:“固所愿尔,不敢请也!”
一刻钟后,张越与史恢,联袂登上宫车,然后前往已经更名为太孙宫的旧桂宫。
趁着同车的机会,张越对史恢拱手问道:“听说静武君素喜文书,未知静武君心善何论?”
史恢闻言,笑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不敢瞒阁下,吾素以诚为道……”
张越闻言,脸色有些古怪,迟疑了一会,才问道:“心诚如神?”
“久闻侍中张子重,博览百家之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史恢笑着拱手,道:“仁义礼智圣,五行轮转,从来不休,人知之,则可以知家国兴衰,近忧远虑……”
张越听着,只好呵呵的笑了两声,心中却是感慨不已。
想不到,这汉家将来的国舅爷,居然是如今儒家内部一个古老学派的拥泵。
而这个学派的名字叫思孟学派。
这是一个无比古老的学派。
早在战国初年,这个学派的主张就已经为人所知了。
战国晚期的著名大喷子,荀子先生就专门批判过思孟学派的理论和主张。
认为这些家伙,都是异端,应该消灭和打击。
至于为什么呢?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简单的解释一下吧。
战国时期,阴阳学家出了一个大能,叫邹衍!
看过寻秦记的人,应该不会陌生。
著名的五德终始理论,就是邹衍提出和完善的。
但,邹衍的五德终始说,并非原创,而是从思孟学派的五行道德说基础上发展而来。
知道这一点,你便大概知道,荀子为何要批判和打击思孟学派了。
概因,儒家的天人感应,君权天授,乃至于谶讳思想的源头,都是从思孟学派的理论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儒家从一个朴素的唯物主义学派,变成唯心学派,也是始于思孟学派。
荀子能忍得了,那才见鬼了!
当然,思孟学派,也并非全是糟糠,没有可取之处。
他们是儒家内部少数的民本思想推崇者,民贵君轻的主张者。
所以,在战国时期,思孟学派一度鼎盛非常。
韩非子所说的八儒里,思孟学派就占了三个。
子思、孟子、以及孟子弟子乐正氏。
若再算上,与其主张类似的,还有子游、曾子。
可谓是鼎盛非常,声势浩大。
可惜,秦始皇一统天下,首先开刀的就是思孟学派。
故而,到了汉季时,思孟学派这个曾经带头大哥,因为丧失了太多经典,又没有抓住机会。
因而沦为了少数派,变成了儒家内部的一个小学派,再不复当年盛况。
别说是公羊、谷梁这等巨头了,就连新兴的古文学派,也能骑在思孟学派头上耀武扬威。
讲老实话,张越对思孟学派的理论和主张,本身没有意见。
但……
对于思孟学派,他却很警惕!
警惕他们在政治上有所作为!
因为……
孟子是战国时期的头号大愤青啊!
将夷狄开除人籍,视为两条腿走路的禽兽,就是孟子开的头!
如今那些嚷嚷着‘夷狄非中和气所生,王道不能化,礼仪不能教’的家伙,统统是被孟子思想影响的。
若只是如此,张越也不会有意见。
但问题是,在通常情况下,这些家伙还同时主张‘禹贡无其图,春秋无其治者,中国得之无益,不如弃之’。
这走极端可要不得!
更何况,思孟学派比谷梁学派,还要唯心。
唯心到了,以为依靠道德,就可以横扫天下,令六合俯首。
在张越看来,子思、孟子、乐正氏的学问和思想,拿来当心灵鸡汤,看一看很不错。
拿去当治国理政的方略,就是纯属坑爹了。
当然了,在表面上,张越不会傻到去当面苛责和鞭笞史恢信奉的东西。
他又不是当初的那个张子重了。
没必要再靠着踩人和打脸来刷声望。
区区的思孟学派,也没资格让他出手。
殴打小朋友,就算赢了,也没意思,对吧!
故而,张越就随便和史恢敷衍了几句,然后就赞道:“吾闻孟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故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善哉,诚为至理!”
史恢一听,立刻就眉开眼笑,以为找到了知己一样,对张越道:“足下深明大义,倘太孙也能知此,那便好了!”
张越呵呵的笑了一声,心里面却是打算,回头就和刘进仔细讲讲荀子的《非十二子》,让刘进认识到,这思孟学派乃是儒门异端的真相!
史恢不知如此,还以为张越是同意了,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甚至感觉,未来无比灿烂、光辉。
让张越见着,微微抿了抿嘴唇,心说:“这位静武君,怕不是被魏其候窦婴附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