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石破惊天

  “停!”女帝出言,一直在前行的龙辇直接停下。
  周围跟着的太监宫女,自然也全都停在了一旁。
  门帘之后,女帝许久未出声,她脸上看不出喜怒,眉宇间带着一抹沉思的神采,吴绪宽今天必然是要做什么的,这一点已经可以确认,但他会做什么?
  “圣上,不如咱先回了吧。”龙辇左侧的康隆基出言道,“老奴这就去传话,说圣上您偶感风寒,今日早朝,就免了……”
  “康公……”女帝的声音从门帘后传出,她叫了一声康隆基,又沉默,过了片刻才又道:“朕忍得了他吴绪宽一时,忍得了他一世吗?再三忍让,到头来除了落得软弱之名,还能剩下什么?满朝文武都看轻了朕,都觉得朕怕了他吴绪宽,一忍再忍,什么时候是个头?”
  神昭女帝能继任皇位,是有原因的。
  她有主见,虽然对康隆基的意见很看重,但并非康隆基说什么,她都只会点头,而从刚刚那段话里,也能感觉到她对康隆基的敬重。
  不然,她根本就不会说那么多。
  现在两人意见相悖,她是想要说服康隆基!
  其实女帝说的是很有道理的。
  一忍再忍,只会让更多人轻看她,更多人投向吴绪宽。
  尤其是今日,很特别!
  之前吴绪宽带动大批朝中重臣一同告病不上朝,好不容易到了大朝,吴绪宽病也直接好了,女帝是决不能在这个时候“生病”的,不然,那真成了天大的笑话了,是有多怕吴绪宽,才会如此?
  她可是皇帝!
  畏吴绪宽一个臣子如虎,如此下去,她还不如直接将江山送给吴绪宽,反正也是早晚的事。
  不过,康隆基的意思,也不无道理。
  明摆着吴绪宽今日是要搞事,还非要硬撞上去,非撞个头破血流不可,退一步虽看起来软弱,但也不失为缓兵之计。
  这事儿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都有道理。
  然而,康隆基没有进一步试图说服女帝,他本就是要将女帝培养成一个有头脑能决断的皇帝,而不是一个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傀儡。
  而且,反正现在吴绪宽的十万川河军还在距离乾京城数十里外的高阳县,今天就算有再大的事,女帝也不会怎样。
  “成吧。”康隆基最终只说了这两个字。
  ******
  奉天殿,当上朝的钟声响起时,早在殿外列队的王公大臣们,从南门不急不缓的走入大殿之中,同时,女帝从奉天殿的东侧门行入,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走上台阶,登上高台,最终在高台的龙椅上落座。
  康隆基与周安随在女帝左右,当女帝落座后,周安是站在女帝左后方,而康隆基则是在右前方,两人皆手上搭着浮尘。
  棚顶极高的宽阔大殿里,只有一百多名王公大臣列队进来,这要比常朝时多一些,其余乾京城的官,皆列在大门外。
  周安所在的位置非常高,所以他能看的很远,他能够看到,大门外黑压压的,皆是人。
  “上朝。”康隆基向前一步,宣了一声。
  “臣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满朝文武成片的跪倒在地,对女帝行礼,但在最前,却是有一臣子单膝跪地,很应付的做了一个跪姿,而后便直接起身了。
  是吴绪宽!
  这还是周安第一次亲眼见吴绪宽,包括之前的小安子,也没有亲眼见过吴绪宽。
  “众卿平身。”女帝宣道。
  “谢皇上。”除吴绪宽外,其他人齐声谢恩,稀稀拉拉的全都起身,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周安,毕竟女帝身边多出来一个人,不可能不注意。
  虽说,女帝平常上朝,跟过来的宫女太监也不少,宫女不说,就说那些太监,都是女帝的长随或者常侍,他们不会跟着女帝走上高台,而是散在奉天殿内各处,守在各个大门旁。
  能跟女帝一起走上高台的,只有康隆基。
  但今日,却多了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太监。
  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小太监是谁,但也有一些,知道。
  早朝上,倒是无人交头接耳,但很多人在注意到周安后,都与身边的大臣对视了一下。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康隆基又宣。
  奉天殿内猛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气氛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极为压抑!一些王公大臣垂着头,甚至摆出了一副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这很诡异。
  不过压抑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有人将之打破。
  “微臣,有本启奏。”吴绪宽上前一步,抬着头直视着女帝。
  臣子启奏,都是要弯着腰走出队列,正对着皇帝,躬身垂头说话,不可抬头直视皇帝,否则便是大不敬,但这些规矩,在吴绪宽身上没有得到任何体现。
  他就直接走出来,抬着头与女帝说话。
  “呈上来。”女帝也直视着吴绪宽,威严道。
  康隆基已经挪步顺着台阶向下走,臣子启奏要交奏本,康隆基需要走下去,拿了奏本,再走上去,交给女帝。
  “微臣并未准备奏本,可否口述?”吴绪宽却道。
  还未走下来的康隆基直接停下脚步。
  “准!”女帝道。
  女帝能说不行吗?
  当然能!但那没意义,吴绪宽要口述,女帝说不行,他也依旧会口述,女帝若喝止,他就敢顶撞,然后就是大吵一架,还不能堵住吴绪宽的嘴,他还是能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这种事是发生过的,后果就是吴绪宽还是说了,女帝与他争吵,失了威仪。
  所以,他想要口述,就让他说。
  “三百七十二年前,太祖皇帝立国东乾,至此,皇位共传十九世,前十七世,皆父传子,子传孙,唯到十八世时,孝敦皇后谋朝篡位,夺取皇权,号神都,称帝十余载……”吴绪宽所奏之事,这开场白,可谓是石破惊天!
  他竟然直接开始攻讦神都女帝!
  大殿内外瞬时响起一阵嗡嗡之声,很多人都被吓到了,下意识的发出声音。
  神昭女帝脸色巨变,欲要开口说什么,却听吴绪宽猛的将声音拉高,压下了所有嘈杂之声:“然!孝敦皇后却为不世之才,其虽非武氏血脉,也未得世宗禅让遗诏,其继大统无理也无法,但其在位十余载,江山未改,四海升平,万国来朝,是为盛世,孝敦皇后又传位其与世宗皇帝之嫡长女,复武氏皇权,算得上功过相抵,不言深究。”
  很多人此刻都懵了,吴绪宽先说神都女帝谋朝篡位,登基是不合理也不合法,但却又认可了神都女帝的能力,并认同这江山是武氏的。
  吴绪宽到底想说什么?
  “不过……”吴绪宽声音顿了顿,又连说道:“自孝敦皇后重病卧床,直至其崩,这几年来,东乾便天灾人祸不断,先有北方连年大旱,后有南方江河泛滥,百姓疾苦,民不聊生,近两年,更有胆大妄为者,趁乱造反,聚拢流民数十万,劫掠南方十余郡县,虽后被镇压,然裂痕已生,难以复平。”
  “去年十月,闽南道糟了蝗灾,粮食绝收,流民祸乱沿边多州府,截杀大户,冲击郡城,却依旧吃不饱饭,甚至出了易子相食之骇人事,是为惨剧。”
  “今年年初,甘北道遇百年极寒,百姓冻饿而死,数以巨万,多郡县十室九空,朝廷虽拨款赈灾,但朝堂上下蛀虫无数,层层贪墨,朝廷以百万两银赈灾,却并未多救活几人。”
  “三月,珠河再次决堤,冲垮村县两百有余,周遭郡县皆受波及,浮尸千里,朝廷有心赈灾,然国库已然空虚,赈灾粮钱不足,几无收效。”
  “此时天下,已如人间炼狱,中州之地向来富裕,还未遭难,然中州之外,天下皆苦。朝廷内,朝政混乱无度,贪腐之辈,多如粮仓之鼠,朝廷外,千里赤地,饿殍遍野,趁乱生事的江湖绿林有之,为吃口饭杀富杀官亦有之,然这只是内忧,还有外患!那北方夷戎之国近年来屡次犯边,西南诸小藩国也不再称臣纳贡,反意昭然。今时今日之东乾,内忧外患,已有大厦将倾之相,若无圣君,必将山河崩碎,国将不国!”
  “圣上!”吴绪宽长篇大论还没完,突然向前一步加快语速,“孝敦皇后篡位登基,然其大才,与国盛世,未改江山,不究其责,孝敦皇后既传位于您,我等臣子自当鼎力辅佐,您为世宗嫡女,虽说皇位传男不传女,您继大统有违祖制,但您若有孝敦皇后之才能,可挽大厦于将倾,力挽狂澜,臣等自不会有任何非议!”
  “但!您没有孝敦皇后之才!”
  吴绪宽突然加重了话音,“您虽满腹学识,却未体民间之疾苦,您登基已有数月,未见您有任何成效之举,虽说您还年少,您刚登基,应对无措也可原谅,您还会成长,臣等也可等您脱胎换骨,成一代圣贤名君!但!这江山社稷等不了您!这天下等不了您!这天下就要完了!您若不能挽救天下子民于水火!您又有何脸面坐于高堂之上,您又如何对得起东乾皇室列祖列宗?”
  “你!!!”神昭女帝猛的从龙椅上起身。
  “微臣斗胆!”吴绪宽声音瞬时间变得宛若洪钟,好似惊雷,“请您退位让贤!将皇位交与武氏有能者,挽天下于水火!”
  吴绪宽说完单膝重重跪地,垂头!
  “微臣斗胆,请您退位让贤!”大殿内,满朝文武成片的跪倒。
  “微臣斗胆,请您退位让贤!”大殿外,人也是黑压压成片跪倒在地。
  请女帝退位!
  声音好似山呼海啸,一浪高过一浪!
  女帝站于高台之上,看着下面成片跪倒的朝臣,脸色煞白。
  彻骨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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