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修心

  依旧是万梅山庄。
  客房内,李杨盘膝坐在厚厚的蒲团上,一动不动,一双要张不张要闭不闭的眼睛,无神的看着面前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上。
  画上没有画。
  倒是有个字。
  一个大大的“剑”字。
  这个剑字虽然写的中规中矩,但胜在笔锋苍劲有力,每一笔每一划,仿佛都像是用刀剑刻出的。
  这是西门吹雪写的字。
  看得出来,西门吹雪字一般,但是能把笔法用得如剑法一般,真可谓是将剑道融入到了生活当中。
  再看李杨。
  他现在就感觉自己与和尚的距离,仅仅只差一个发型。
  风乍起。
  几朵梅花乘风飘入屋内,其中有一朵飘飘荡荡的,好似一个调皮的孩子,落在了李杨的腿上。
  李杨终于动了。
  僵硬的挪了挪脖子,低头,看向腿上的梅花,嘴唇动了动。
  “梅花都要谢了么。”
  “梅花的确谢了。”窗外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
  这声音李杨毫不陌生。
  转头看去。
  果然看到梅花树下立着一个白衣胜雪的男人。
  “你每天都穿一样的衣服,不腻吗?”李杨问道。
  “穿什么不重要。”
  西门吹雪转身,正面隔着窗户,对着李杨,“你每天都在这间屋子里打坐,你腻了吗?”
  “腻。”李杨回答的很痛快。
  “这说明,你对外界的兴趣,要远远大于你面前的剑。”
  说到这里,西门吹雪摇了摇头,“你来学剑,剑就在你眼前,你却偏偏只对外界那些红尘俗物感兴趣。”
  剑就在眼前?
  在哪呢?
  李杨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剑字,满是无奈。
  这剑……
  李杨叹道:“你叫我做了大半年的和尚,今天过来,不会是又要我做大半年的和尚吧?”
  是的,他保持这样的修炼模式已经有大半年了。
  按照西门吹雪的说法,这叫修心。
  什么时候能练到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心如止水、无欲无求什么的李杨没修到,只是觉得脑袋似乎越来越木讷了,身体越来越麻木了--(这是坐的。)
  而且貌似还起到了反作用。
  比如,李杨从未像现在似的,想要离开万梅山庄。
  好在他是一个成年人,一个有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是来学剑的,学习的过程注定枯燥无趣。
  这是无解的。
  你想要学东西,就要忍受学习当中的寂寞。
  所以李杨现在还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注意,是打坐,不是练功,如果是练功的话,能时刻感受体内的内力变化,也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枯燥了。
  像和尚似的打坐,一坐就是大半年,对真正的和尚来说,这算不了什么,但是对李杨这种人来说,那可就是天大的煎熬了。
  就连西门吹雪都暗暗称奇。
  他原以为李杨顶多也就能撑两三个月,却没想到撑了大半年,而且从没有向自己抱怨过什么。
  这让几度想要放弃的西门吹雪,终于看到了李杨身上一点,真正作为剑客的潜质,那就是能耐得住寂寞。
  这句话可能很笼统,但是只有西门吹雪这样,站在寂寞高处的人才能懂得,寂寞这两个字的强大。
  你若是能耐得住寂寞的强大,你终将会成为一个强大的人。
  这才是西门吹雪一直坚持初心,看重李杨的根本原因。
  当然,这些西门吹雪不会告诉李杨。
  怕他骄傲。
  西门吹雪要告诉李杨的是另外一件事,“我要出去一趟。”
  “什么?”李杨先是一惊,随后脸上露出些许不忿。
  西门吹雪注意到了,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让你整天打坐修心,过的像和尚一样,我自己却要跑出去?”
  李杨突然笑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其实这也是他想说的,只是作为学生,他当然不会直接当着老师的面指出。
  耿直也得有个度。
  就算人家是剑神,有心胸,不计较,他这个学剑的,心里也得有个数吧。
  做人与会做人。
  李杨一向是后者。
  西门吹雪心里可没李杨那些弯弯绕绕,直言道:“真正的剑,是需要入世的,再好的剑,如果没有经过人间世的历练,就算不得是好剑。”
  “入世……”李杨似乎有点懂了。
  “不仅要入,还要入而能出。”
  西门吹雪看李杨今天的悟性好像又在线了。
  李杨身上有一点,是西门吹雪最头疼的。
  就是他那悟性。
  武学是需要悟性的,这点毋庸置疑,都说勤能补拙,但是再辛勤,也弥补不了先天上的那一点悟性。
  这一点悟性,甚至比你一辈子的辛勤努力还要重要。
  学剑更是如此。
  要说李杨没悟性,西门吹雪是万万不信的。
  没有悟性的人,岂能学会那套惊人的圣灵剑法?
  经过大半年的钻研,西门吹雪越发能体会到圣灵剑法的强大,他敢打赌,就算把这套剑法直接公之于众,整座江湖上能学会这套剑法的人数,都不足一个巴掌。
  李杨年纪轻轻就学会,并且领悟到精髓,悟性必定惊人。
  只是……
  一想到李杨在尝试将圣灵剑法剑意脱离剑招,单独释放的笨拙过程,西门吹雪就感觉自己可能看走眼了。
  后来,西门吹雪终于明白了。
  悟性,李杨一定是有的,可能、也许、大概……状态不佳。
  这个状态不佳是指李杨的悟性,时有时无。
  至于到底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无,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现在,似乎是有了。
  既然有了,就要抓住,否则,你永远不知道李杨那邪了门的悟性,下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在我小的时候,我爹给我讲过一个故事,现在我讲给你听。”西门吹雪娓娓开口,瞧那架势,显然是要开课了。
  李杨立刻洗耳恭听。
  但不知怎的,他心里总感觉怪怪的,好像被西门吹雪占了便宜。
  “从前有一个家族,世代单传,故而每代一有男丁出生,家里都像是宝贝一样供着,生怕被其他家族的人发现暗害。
  而这一代中就出现这样一个男孩。
  他从小就展现出惊人的剑术天赋,家里如获至宝,从小关在家里秘而不宣,细心调教,一直到这个男孩长大成人,剑术登峰造极后,才准许出门。
  那年,他已经二十八岁了,那也是他第一次出门。
  但是家族里的人并不担心,因为他们很清楚他的剑法,只要不是自杀,江湖上就没人能杀得了他。
  结果,不出一个月,他的尸首被人运了回来。”
  讲到这里,西门吹雪顿了顿,忽然问道:“你能猜到他是怎么死的吗?”
  李杨想了一下,“肯定不是比武决斗而死。”
  “的确不是。”西门吹雪点点头。
  他并非是想和李杨玩猜谜游戏,所以直接给出了答案。
  “他是被一个女人杀死的。”
  “女人?”说实话,李杨还真是有些吃惊。
  一个连江湖上都没人能杀得了的人,居然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不错,就是女人。”
  西门吹雪又添了一句,“而且是不会武功的妓女。”
  李杨这回不奇怪了。
  一个二十八岁连家门都没出过的男人,遇到一个风月场中的女人,那还不被吃得死死的?
  “你觉得我告诉你这个故事,是想说明什么?”西门吹雪忽然问道。
  原来在这等着呢。
  李杨撇撇嘴,“女人是祸害,学剑的人应该无情无欲。”
  西门吹雪并没有说对,还是错,而是道:“我爹的确是这个意思。”
  闻言,李杨心底那种被占便宜的奇怪感觉又来了。
  抛开这奇怪的感觉,李杨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意思?”
  西门吹雪坦然道:“人,怎么可能真的无情无欲?”
  李杨愣了一下,“你不就是嘛。”
  “我?”西门吹雪竟是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难道西门吹雪的剑,并非是无情无欲的?
  西门吹雪可没有这么说,而是说:“其实我一直在等。”
  “等什么?”李杨不由问道。
  西门吹雪莫名的转身,看了看头上枝头即将要凋谢干净的梅花,“等一个也能杀了我,却能让我笑的女人出现。”
  这又是什么意思?
  活腻味了,想死?
  西门吹雪正是年轻的时候,剑道还有进步的空间,怎么可能想死?
  李杨也没多想,很光棍道:“不懂。”
  老师就在眼前,没必要自己费劲去想。
  但是西门吹雪给出的答案,却叫李杨想了很久很久。
  只听西门吹雪道:“真正的剑,是需要入世的,不仅要入,还要入而能出。”
  这话并不陌生,刚才西门吹雪就讲过一次。
  但是这次,却让李杨觉得别有一番深意。
  他忍不住认真的想了想。
  想了很久很久。
  连西门吹雪走了都没发现。
  直到被福伯的声音唤醒,才发现西门吹雪已经离开万梅山庄。
  “话说回来,西门吹雪去哪了?”李杨才想起来问这茬。
  “去杀人。”福伯老实的回道。
  “什么人?”李杨很难想象,还有谁敢惹西门吹雪。
  “洪涛。”
  李杨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由问道:“这个洪涛怎么惹到西门吹雪了?”
  “哪里也没惹到,只是洪涛杀了赵刚,江湖上谁都知道,赵刚是一个讲义气有血性的真汉子,洪涛恃强凌弱,恶贯满盈,别人不敢动他,我家少爷却不怕他,此去,就是要为武林除害。”福伯脸上带着一种神圣的光辉,仿佛去为武林除害的是他。
  李杨也想起来了,西门吹雪是有隔段时间就要去杀人的习惯,而且每一个杀的人,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想到这里,他也就释然了。
  凭西门吹雪的剑法,估计不出半个月,就能杀掉洪涛回来了。
  剑法的事,日后再说吧。
  李杨感觉今天对剑法颇有感触,本想和西门吹雪再聊聊,现在看西门吹雪出去了,便只能等日后了。
  这时他却发现,福伯还没走。
  “还有事?”
  福伯道:“门外有人找?”
  李杨摆摆手,“你自己做主就得了,你家少爷又不在,我一个客人,哪儿能坐得了主?”
  福伯还是没走,“您误会了,他不是来找少爷的,是来找您的。”
  “哦?是谁?”李杨好奇的问道。
  其实这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了。
  自然是无艳。
  因为除了无艳,没人知道他现在在万梅山庄。
  但是福伯却说了一个,令李杨万万没想到的名字。
  “陆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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