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花好月圆

  月朗星稀,秋日的夜空如同一张黑得发亮的幕布。徐徐夜风拂来,一扫秋老虎的余威。跟夏俊龙、俞旻楠碰过面,回到这处位于运河旁的小区,李云道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在楼下的中央绿化景观的木椅上坐着看天空。从来江州的那日起就一直脚步匆匆,极少有时间停下来看看周边的风景,就连自己入住的这个小区,每日也只是来去匆匆。此时沉浸其中,才发现宁若妙的眼光的确有独到之处——哪怕是在夜晚,身边的绿树鲜花在微弱的景观灯光下也一样层次分明。也许是因为靠近大运河的缘故,秋风会比市里其它地方更盛,在这种白天里秋老虎肆虐的日子里,竟然已经有了少许的寒意。
  一缕幽香扑入鼻中,全身心投入黑夜怀抱的李云道没有睁眼,只是抽了抽鼻子,继续凝神想着自己的心思。可是幽香的主人却没好气地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过去点,没一点绅士风度!”
  李云道无奈,只好挪出大半个身位,无奈道:“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儿来晒月亮啊?你不知道在月亮下暴晒也会有黑色素沉淀的风险的?”
  辈份上是长辈却没半点长辈样子的古可人大咧咧地斜靠在木椅上,很自然地把脑袋搁在李云道的肩头:“喂,你不是伤春感秋的性格啊,有什么烦心事,给你古姨说说。你两个老婆和小情人都不在,我这个当长辈的就委屈一下,好歹我也算是你小姨!”
  李云道懒得起身把那散发着一股花香的脑袋搬开,任由这个自称是他小姨妈的女人借用自己的肩膀,望着那轮明月道:“这个世上,总有阳光和月光都照不到的地方,你说在那些阴影里,都发生着些什么呢?”
  古可人也痴痴看着那圆得迷人的月亮:“花好月圆呢!”
  李云道又道:“登上月球的人说那上面没有嫦娥和玉兔的,可是万一嫦娥和玉兔都死了呢?”
  古可人呢喃道:“你知不知道其实大羿跟后羿是两个不同的人!”
  李云道对这种答非所问很无奈,这本就不是一个用正常人的逻辑去思考的女人,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折腾出盘古资本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不过这世上也的确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有时候没有答案的问题也许才是真正值得思考的。
  如此的答非所问持续了足足二十分钟,如果此时有个正常人在,一定会觉得这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两个疯子,否则怎么会大半夜的在小区的绿化景观带里上演如此戏剧性的对白?
  问答环节结束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秋风中能听到两个均匀的呼吸,两个不同的心跳。李云道的思维却早已经跳出了这个在大晚上也一样风景怡人的小区,他在思考问题在如此的花前月下似乎有些煞风景,但接下来整个江北的扫黑除恶工作就要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有些事情已经迫在眉睫了。
  江北地处鲁南、江南之间,又与皖南搭界,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战争是残酷的,在庞大的战争机器的面前,所有的才华和梦想都会被血肉机器绞灭得一干二。一场又一场的战争磨练了江北百姓的生存意识和手段,民间尚武成风,这个风气从中古时期一直流传至今。新中国成立后,官方数次剿匪未果,最后生生派出解放战争里所向披靡的尖刀军,付出不小的代价后,才将盘踞在山林里的匪徒剿灭,但也有不少从山林回到农村扛起了锄头,摇身变成了农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这句古训在这些人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部分人的后代,继承了父辈祖辈的匪气,在乡间结党横行,上世纪的一场严打,打掉了一部分隐藏在百姓里的黑恶势力,但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那些隐藏在社会角落里的黑色触角再次伸向各个阶层,再加上前些年滋生腐败的权力庇护,这些黑恶势力几乎可以用无法无天来形容,此前江州的曹国九犯罪团伙就是极为典型的案例。
  曹国九、丁坤这些人,只是江北诸多黑恶势力的一个缩影,在阳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有多少普通百姓正忍受着折磨,有多少来江北投资的客商都因为他们望而却步,李云道知道,如果真的能统计一个数字出来,那将是一个无比骇人的庞大数额。
  实就算中央这一次不出扫黑的专项文件,李云道也已经打算在江州推动一场清理涉黑人员的行动。江州作为省会,必须起到带头和示范作用,所幸的是高层的智囊们似乎还是想在了自己的前面,他们已经很敏锐的发现,很多花了诸多心血来推动其经济发展的地方,最后都因为地方上的各种阻力而不了了之,这其中最大的桎梏应该就是地方黑恶势力。既然杜西林有这样的决心,李云道倒是不介意成为这位封疆大吏手上的一把利刃,只要刀口不是对着老百姓的,他便乐见其成。李云道相信,杜西林把自己安排到这个位置上,是要承担很多风险的,首先赵家一定会有人因为自己被重用而向这位赵若普的得意门生开炮,其次改革派的大佬们因为摸不清他这一招背后的用意,也不会对他心存感激。倒是李云道身为局中人,能将局势看得最为清楚:在选用谁来抗扫黑办大旗的问题上,杜西林并没有持门户之见,而是最大程度上从江北老百姓的角度去思考的——无论怎么看,自己敢打敢冲又有想法,是目前杜西林麾下最适合干这件事的人。而事实上,李云道自己也是最想干这件事的。或许这一轮扫黑结束后,手染鲜血的自己在短期内并不能在江州建立起一个好的官声,但他相信历史一定会记住这一刻的——一个真正想为江北人的脱贫脱困作出一些贡献的人,就算在历中的长河中再如何地渺小,也会有只字片语的雪泥鸿爪。
  如今各地级市的扫黑办相继成立,接下来便是要把工作落到实处,如何落到实处?必须需要一拔人头来祭杜西林不顾门户之见赋予自己的这把刀!把脑袋搁在李云道肩膀上的古可人猛地打了个寒颤,直起身子,狐疑地打量着仍旧仰面看天的李云道:“你在想什么?怎么笑得那么诡异。”
  李云道实话实说:“我在想怎么砍别人的人头。”
  这女人居然点点头道:“怪不得那么大的杀气。砍人头这种事情最好办了,据说当年我老爹新带一支部队,兵痞遍地都是,结果被我爹带上战场打了几回仗,什么毛病都治好了。”
  李云道知道她的意思,缓缓摇头道:“兵痞那是人民内部矛盾,现在扫黑,那就不简简单单地是内部矛盾了。”
  古可人又躺了下去,似乎真把李云道的肩膀当成自己的枕头了:“阶级矛盾更简单啊,直接给他们专政了。”这女人的杀气似乎比李云道还重,提起杀人根本就没当回事,这让李云道觉得,似乎她们老古家都是清一色这样的货色,当年他们家无论是上朝鲜战场还是打自卫反击战,都有过族兄弟间攒人头比赛的骇人听闻的事迹,事情还一度被心怀拨测的有心人传到老首长耳里,却被老首长一句“你不杀敌、难道等敌人用飞机大炮来轰俺们”就给搪塞过去了。如今这位古家最小的也是唯一的血脉似乎也继承了老古家对敌人像秋风扫落风般残酷的家训,李云道甚至庆幸这个女人只是钻到钱眼里了,而不是对杀人如麻这种事情上了瘾。
  李云道撇撇嘴:“说得简单,这是和平年代,想专政人家,还得有理有据的,没那么简单。不过各市公安局一定有很多沉积未决的案子,也是时候给他们施加一点压力了。”刀子如何砍才能一刀致命,其实李云道心中早有计较,只是想到下山时大师父说的那句“杀人并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怕就怕杀人成瘾”,这几年自己却发现,却是对生命敬畏,死在自己手中的魑魅魍魉就越多,以至于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堕入了嗜血嗜人命的魔道。
  古可人将脑袋转了转,换了一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道:“李云道,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正在琢磨自己是不是杀了太多人的李云道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何以见得?”
  古可人看着夜空,很认真地道:“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像你这种把治下百姓放在首位的人了。你先别急着否认,伯伯们讨论把你调回江南的时候,我也在场!江南省公安厅副厅长、江宁市副市长、公安局长,那可能江州不是一个概念啊!”
  李云道笑了笑:“我其实也挺想回江南的,尤其是姑苏,那里是我人生的第二个起点。只是,江北的事情,我不能这么放任不管了,至少也要等局势大好的情况下,我再激流勇退,否则,就算回了江南,我这辈子都会有一个心结在。江北的老百姓很善良,很淳朴,也很勤劳,他们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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