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未来福音(上)

  姑且先把时间往前推一段,那时的太阳正要沉入地球的另一侧,夕阳的余晖染红天角。诚英市外,群山黑魆魆的,也见不到月亮与星星。山下连绵的人类的建筑里,正不停亮起人类的灯光。
  “这也太愚蠢了吧!”
  王留美一双美目瞪得浑圆,讶异地反问:
  “只为保守秘密,就将自己的同志杀死,为何这个任务会被通过,为何这个任务又会被执行?”
  “我年轻时候,从我父亲与爷爷处聆听天人的历史时,也不明白为何veda会通过这项决议,又是否干脆就是veda亲自的选择。”
  一位老人坐在王留美的对面。他的面色平静,并不轻易地显露他的情感,如同风干的老木头一样,又像一片黑暗与静夜里小小的灯,随时可能熄灭。
  刹那如果在此,必能认出这位老人正是曾经与刹那会面过的人革联高官。这位老人也正是监视者的一员。
  在与刹那会面不久后的退位虽说是他的主动,但内幕亦深。由于在他执掌权柄期间曾公开支持并同情数次地区学生与工人运动,一直被其他派系攻击。
  因此即便退位后,他的生活也不宁静,一直被软禁在家
  也因此,现在的他没有任何一个直系子嗣在人间。
  在王氏家族的数载帮助下,经过一系列利益交换的运作,他才得到生命最后的短暂的自由,干脆选择独身一人默默离开故乡。
  他坐在那边,垂着眼帘,像是快睡着了似的,但嘴唇的翕动与冷静的声音证明他的头脑仍然清醒。
  “现在想想大约有三点罢。一确是保密需求。二恐怕是监视者集团内部出了问题,不同利益诉求导致不同的任务决断。如今其他监视者家族或个体的陷落也算是个证据。”
  “那三呢?”
  “三……”老者看向阴郁的天空,“三是因为他们不希望天人成为raiser。”
  天上人非是升降梯。
  王留美浑身一震,缄默静听,垂首思索并不发声。
  那位老人自顾自地继续说:
  “因为啊,天人是终要毁灭在人类历史中的组织!即非什么革命党、也不会转变为什么执政党,更不是什么救世主。要说就说是恶魔罢!……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在被应许的结局里,一点痕迹都不该剩下。”
  仿佛一场梦幻空华,又如人类再生时错觉般的阵痛。
  来时匆匆,去时亦该匆匆。
  “疯狂……不能理解,恐怖。”
  聆听中的少女任由自己激荡的心情将话语脱口而出,而一只手摸上摆放在茶几上的旧书。
  显旧的封皮上烫金的堂吉诃德四字如今黯淡无光。
  这书曾被出示给提耶利亚作为一个试探。当初的提耶利亚面对王留美的唐突质问,也就没有多翻多寻,不晓得后面还有几句不同笔迹的批示。
  其中有一句写在堂吉诃德晚年得病立遗嘱的那几页内侧,笔迹娟秀清丽,也不知是不是一位雅致的女子留下的:
  倘若人类不曾知晓黑夜将至,生命本会是个欢快的黄昏。
  诚英市上浓厚的云层逐步疏散,血红的黄昏落入地平线的另一侧。就着深沉的夜色,诸星俱见,独不见岁星。陷入黑暗的地球的一面仿佛星火燎原地从这边到那边不停亮起人类自己创造的灯光。
  少女独望星空,做着自己一个人的祈祷。
  那时的伽利略号已经开始从最高速下快速减下来,不停接近当初天人科考遗址欧罗巴号。
  剩下的路程仅在十二小时内。暂时闲暇无事的人们围成一圈,一边看向越来越近的岁星,一边畅意激昂那些有关人类、els、外星生命以及宇宙的话题。
  无数灿烂炫丽的星云皆在木星背后作其王冠的装点,四颗伽利略卫星则是其上的明珠。
  两人走到长长的廊道上。
  刹那的目光被漩涡般迁转变化的巨大红斑吸引了去,仿佛能够听到那外星生命的心声。
  他看向提耶利亚,慢条斯理地、谨慎地阐述他的一个疑问:
  “既然伊奥利亚为了见证人类未来的姿态,选择使用人体冷冻技术让自己延续到数百年后,那么为何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天人的成员或合作者选择以同样的技术自我延续?”
  所谓的人体冷冻技术,在旧时代的许多科幻小说中都有假想,在天人的手中成功实现。该技术大体是将活体在极低温下保存,使其衰老缓慢上千百倍,等到未来再唤醒。
  说罢,语气一顿,这少年又赶紧补充道:
  “当然……我明白倘若所有人都使用人体冷冻技术冬眠而去,建设、发展、生产、科研也都没足够的人保证高效的进行了。但是我想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即使人体冷冻技术都被veda封印而不被世人了解,但伊奥利亚同时代的人、他的亲人、爱人或者挚友难道就没有陪同他、或一同见证的意思吗?而他自己就没有那么一个挚爱的人不希望她简单地逝去吗?”
  最终只有他一人躺在veda的重要终端中,从三百年前活到三百年后。
  提耶利亚一噎,只勉强回忆着说道:
  “我不知道。veda之中没有相关资料。”
  广阔宇宙的黑暗里,星海的光辉也黯淡不已。寿命百亿年的星星啊,也终有消逝的日子。
  “没有人可以拒绝吧?拒绝前去见证自己理想尽头那辉煌的世界。也没有人可以拒绝吧?伴随自己的爱人或挚友一同、一同走向人生的终点。但是一个都没有……所以我在想他们是不是对人类的未来更为悲观——”
  然后语气沉落,仿佛不可见识的深渊以一片黑暗把人吞噬:
  “亦或是更为卓越地发觉世间万物可能的恐怖结局。”
  第二次对话的真相,是否正是他们所预言的一种可怕结局?
  而人类的基因深处为何存有与gn粒子密切相关的部分以致于能引发变革进化?
  这一切的秘闻他们仍在探索之中,而三百年前的伊奥利亚以及他的协助者们在这一切秘密之中又走到了何方?
  ……又见识到了何等的神秘荒诞的光景?
  他们站在这里,沉默地思考。
  时光渐走,银河若流。伽利略号逐步接近终点站废弃的欧罗巴号。等到这个距离,欧罗巴号全身已经可以被清晰地探测。
  “这是……?不明舰体与生体反应,似乎还有准变革者的脑量子波存在……?”
  后者的反应太过微弱,将信将疑,但前者千真万确。
  主控室内值班的两位面面相觑。
  “立刻上报!”
  一时步履匆忙,人人皆惊。
  匆忙商议后,由于力天使和堕天使还在最终调试的关系,刹那决定独自驾驶惊异能天使高达出击。
  “会不会太危险?”
  有人问。
  提耶利亚微笑,抚手相答:
  “不用担心,他是必胜的。”
  就这样,受造于异界思想的天使笔直地冲出凡尘,乘着xn raiser,冲向天人的遗迹欧罗巴。
  当gn粒子之流凝聚化作光辉的羽翼时,地上的天使便在利冯兹的面前显出其平凡人的形。
  刹那从高达中走出,站在其前,随时都可以退入高达并驾驶。
  他的目光纯粹又平静地放在这上一世他最大的敌人之一。
  利冯兹·阿尔马克,在上一世,组织alaws、暗中操控联合政府完成人类历史前所未有的地球一统。
  但如果这尚称不上恶的话,那么肆意动用卫星武器死兆炮消灭数以百万计的平民,则是神人共愤的滔天大罪,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
  可这一世,一切仍未发生。
  那么在变革者中也最为特异的此人到底将走向何途?
  利冯兹站在欧罗巴号碎裂的端口处,他在这里等待很久了,也终于等到了想等到的人。
  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活了很长一段日子,但他可以忘记全部的世界,也不能忘记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量子思考者、纯种变革者、raiser、celestial being以及gundam meister。
  破坏天人三百年筹谋的不可预料的突然的人。
  他没有尝试使用任何武器指着刹那。作为变革者高超的理性清晰地告诉他,他所能便携的一切武器恐怕都无法对眼前的人造成威胁。
  “刹那·f·清英!”
  一人高声呼喊。
  “利冯兹·阿尔马克。”
  一人低声陈述。
  太阳遥远,在这里也只像个小小的冷星。
  彼此都听不到互相的呼喊,直至频道被智能系统调成一道。
  静谧的太空里,微观的世界、无限的光影仍从宇宙大爆炸之初开始向着宇宙终结的日子前行。
  “我仍然记得当初你对我的邀请。”他说,“对我而言,那是自我诞生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天,也几乎彻底摧毁了我。”
  那时的他正走在迷惘的路上。先是被veda夺取身体以作为一个终端与他对话,接下来又是按照veda的意志拖延这人的行动。
  作为高达驾驶员而为光荣、梦想与使命而死?亦或是逃离一切光荣、梦想与使命而活?
  他不知道那个答案。
  但眼前的人给了他一个不差的答案。
  刹那沉默下来,似乎在思考是否该和眼前的人交谈。看着刹那的沉默,利冯兹也就不说话,端详并等待他。
  正如同veda的屈服,利冯兹也并不会做无意义的抵抗。
  只要反抗就会被杀死并重生,不如就现在这样畅意自然地说自己想要说的话。
  世间万物都被木星的引力拖曳,缓缓移行。银汉灿烂、星光不动。
  突然间,借着电磁波,他听到他说:
  “那个许诺仍然有效。”
  利冯兹摇摇头,不顾邀请的许诺,只是径直反问道:
  “你真的是人类吗?刹那·f·清英。”
  这是刹那被问过太多次的问题。
  他不假思索地答:
  “我当然是人类。”
  利冯兹继续摇头,抿紧嘴唇,忍住自己发笑的冲动好一会儿,才缓缓发问:
  “但是你所拥有的力量让我无法相信这一切。从人类的文明开端起到现在,我从不知道有任何人具有或能够具有量子思考能力,更不知道已经有人在没有gn粒子照射的情况下发生了变革,尤其不知道的是……这一切还都可以是个孩子。”
  刹那微笑,讲起那些准变革者们曾对他讲过的话语:
  “确实,我并非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但我最初诞生于人类之间,亦是人类未来的可能性之一,也作为人类的一份子为人类的未来不懈奋斗。”
  “这样、这样……”利冯兹不作评论,倒是很开心的样子,“为人类的幸福吗?你两手空空,却想要创造未来吗?”
  刹那流畅地回答道:
  “我有我的同伴、亦有我的知识与技能、更有我的gundam,绝非孤身一人,更不是两手空空。”
  “同伴是你的吗?知识与技能亦是你的吗?高达就是你的吗?”
  他开始微笑,不容刹那插话并不停叙述道:
  “要我说,同伴终有背离时,知识技能总有落后的日子,即使是高达也有赶不上时代的时候与不能向手无寸铁者动手的时候,这一切不过梦幻泡影,转瞬就会在更大的幻想与意志面前面目全非……不若公开你的力量如何?”
  “我的力量?”
  笑意在扩大,与木星的大红斑一般如同漩涡一般开始扭曲。这个聪明的人以一步步搜集刹那的情报至今,早已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刹那·f·清英,我说的就是你的力量啊!不说可能的新型纳米机器、也不要说你可能存在的未来姿态的高达……只说那死者复生。
  当初的玛蕾妮与鲁伊德必死无疑,但为何、为何现在他们仍然存在?其脑量子波的特征也无疑是真实的、他们的,绝非是简单的克隆。只因为如同veda存取变革者的个人资料加以复活一般,你将这技术从变革者推广到人类,作成无与伦比、前所未有的复活啊!”
  他的目光越过刹那,向着反射着太阳光辉而小小的星星去了。他张开双臂,声音高昂且激烈,像是爆发的火山灼热天空。
  “这等伟大代表着什么?这意味着全世界的人类都会在你的面前屈膝下跪啊!只因为那无限的无法被克服的死亡恐惧!人类会像被驯养的羊群一样顺从你的意志、跟随你的一切。从此他们只会害怕一点,那就是你将他们排除出死与新生的队伍——”
  然后他的声音猛地沉下,如同地狱的绝响:
  “甚至消不得这一切,只需要简单地利用一点点纳米机器技术,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长生与健康的诱惑来跟随你的脚步、成为你的拥簇。而你、一个量子思考者、一个长生不死的思考者,显然是可以克服万事万物的阻力做到这一切。”
  星屑若尘,繁星变幻,巨大的风暴在木星上滚动,那些粉红色、白色的、木色的带子也在迁移。
  能天使静默地靠在刹那的后背上,感受少年肉体的炽热以及内心的波动。
  他答:
  “我绝不能这么做。那不是出于人类自由意志的选择,只不过是屈从于自己作为生物无限的需求,我决不能这么做——我会把死者灵魂记录,我要等待一场轰轰烈烈的觉醒,他等待们凭借他们自己的意志与我一起、也绝不是一种跟随、找出自己的道路与未来来。那时候。这一切都会是人类的,也是我们自己的——”
  利冯兹眯起了眼睛,他的笑容止住,但笑意却显得更深,如同夕阳下大海的落潮,无限风光皆在消灭的前夕。
  “自由……假以自由之名?那么你可知道从古至今的人们无不是那么许诺的?自以为是的统治者也罢,狂妄偏执的野心家、革命家们也好,他们向凡人们许诺的又是什么?只不过是面包、是蜂蜜、是牛奶,只不过是衣食足,只不过是有一个家、一点土地与耕耘……是多么微不足道啊!而你所能许诺的却是永恒的健康、不败的人生与无限的快乐啊!刹那·f·清英,这不正是你所期盼的幸福世界的样子吗?
  你又是否知道他们就为了这么一点面包、蜂蜜、牛奶与衣服、房子的微小的区区所谓的“福利”,他们就会放弃他们劳动真正巨大的价值,放弃变革世界的企图,甘心于现在被蒙蔽、被压榨、甘心被剥削的生活,然后在那些人的带领下,将你视作恶魔,来反抗你一心的解放吗?”
  伽利略号离这里还有一长段的距离,但已经可以看出大致模样。
  宇宙无限的空旷,于此远离一切人类的聚集地的欧罗巴号遗迹之上,过去的模拟的变革者对话未来的纯种的变革者。
  “他们所做的,他们还不懂。我绝非是至善的解放者,我所做的也可能并非最好的道路。何况在人们中,亦存在非凡的洞识者……他们的所作所为或许是更好的。既然如此……唯有依靠纷争来决定彼此的高下之分。”
  “非凡的洞识者、非凡的洞识者……莫非你只指望那少少的伟人们或者你自己亲手培养的所谓的觉悟者跟随你的道路,就像曾经天人的创立一样,而对那些数十亿的民众弃之若履吗?这些人就是活该,只能被他人的话语迷惑,被他人引诱到与你相争并落入灵魂记录的下场吗?”
  不止是对刹那,仿佛也是对伊奥利亚。
  “我也只是平凡的人类。也许会有很多人就像孩子一样,陷入短暂的无知、不具备足够的判断力的窘境中,但是……”
  还没等刹那说完,利冯兹任由自己心中的激流打断他的话,继续问:
  “好、好,相信人类的可能性是吗?真是三流剧本中无知的妄言。但我也愿意相信这点,既然你站在我的面前,大放自己只是平凡人类的诳语,我也只能相信。那么我们来讲讲纷争吧?纷争、纷争,我当初也听你说纷争的道理许久了,刹那·f·清英,我也一直在思考这点,直到把当初库尔吉斯内战调查得一清二楚,才发现你到底干了些什么……既然你想要用纷争决定道路的对错,你为何不在人生的纷争之中不停地再演恶兆作战中的奇迹呢?这是你做过的事情,总不能有什么心理负担吧?”
  刹那的面色一变。
  恶兆作战时的不得已即使放在他二度人生之中,也是他最不好的记忆之一。
  “倘若我没有猜错……你在恶兆作战时,正是你让那架神秘的高达推着太空恐怖组织的飞船降落大地!”
  看到刹那的脸色变化,利冯兹伸出他的右手,左手则穿过繁星指着遥远的地球。
  他的目光则在两者间来回:
  “高达正是你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能天使也罢,还是那神秘的高达也罢。那么你为何不用那神秘的高达悬在地球之上,作为一个达摩克利斯之剑、不、是全能的主宰一般!然后不停地将那些陨石也好、飞船也好、甚至是太空殖民地也好,去推落到那些大地上!比天人原计划的无差别武力介入更为彻底,来震慑那些不知所谓的凡人们并来保卫你的同伴!”
  他鼓起太空服动力,往前浮游几步,直到更接近刹那的位置上。
  那双金色的眸子没入刹那抹黑的双瞳中:
  “当然你不需要投到人们的头顶,仅仅需要投到大海里或者无人深林中或者那些恐怖分子聚集地上……既然不想亲手创造超越生死、解决一切需求与欲望的奇迹,那么何不用制裁一切的神秘的神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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