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四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

  武则天冷意乍现,要宣吴宁觐见。
  可是,好端端的,老太太生什么气呢?
  其实,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分寸,还有一个体面的问题。
  分寸,是穆子究做为一个江湖人的分寸。
  而体面,则是武则天心中那个皇家体面。
  ......
  首先,在武则天看来,穆子期可以和安乐公主发生一点什么,但是他的兄长穆子究却是万万不行的。
  因为穆子期除了长路镖局这层身份,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是即使他以草民之身撩拨安乐公主也能被容忍,甚至被接受,那就是——仕子之躯。
  说到底,当下还是一个等级分明的贵族社会。
  换句话说,如果穆子期没有这个读书人的身份,不是很快就可以步入朝堂,加入大周的权力核心圈子,那就算长路镖局再重要十倍百倍千倍,武则天也不会动了婚配的心意。
  因为,他是庶民,是江湖人,配不上公主之尊。
  这就是皇家的体面,是她武则天的体面,甚至是几千年封建王朝的体面。
  大周的公主只能许配给贵族,凤凰男的美丽传说,最低标准也得是个读书人。
  古往今来,还没有一个平头百姓或是绿林草莽,能当上皇家嫡传公主的驸马。
  所以,这个人只能是穆子期,连他那个真正掌管长路镖局的兄长也不行。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江湖草莽,连这个心思都不能动。武老太太更不允许一个江湖草莽去写诗撩拨公主,这是穆子究的分寸。
  说白了,武则天能一眼看上穆子期,甚至为了某种目的毫不犹豫地要将安乐变成交换条件,许给穆子期。
  但是,这个人却绝对不能是他的兄长。
  从前,穆子究扬言,长路镖局不入京师,不与皇家为难。这也是分寸,是武则天推动长路镖局一路做大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为老太太觉得他懂分寸。一个懂分寸的人,就可以成为她手里的一粒棋子。
  如果表现的再好一点,武则天甚至不介意这个穆子究像来俊臣、索元礼那样,做她的一条“狗”。
  可是,如今长路镖局的镖主不但入了京,还对大周公主动了心思。这就是失了分寸,亦是武则天立时翻脸的原因之一。
  说白了,此时的穆子究,此时的长路镖局,在武则天眼里和那些朝臣一样,都是不入流的草根货色。
  即使有再大的本事,手中有再多的筹码,那依旧是草根。
  正眼相看已经是恩赐,更别说高攀了。
  后世不是有那样一个比喻吗?
  “夜壶”......
  在贵族眼中,长路镖局和穆子究就是夜壶。用的时候,手拿把提;用完之后,扔得远远的。
  也幸好是武则天正是“尿急”之时,若是换了别人,武则天可能见都不会见,直接杀之了事。
  但是,长路镖局对于当下来说尤为重主,所以,武则天要见一见他,看他能不能明白其中道理,而找回这个分寸。
  说白了,与其说是召见,不如说是敲打。
  此时,武则天已经冷淡非常,“既然来了,那朕总要见上一见的。”
  “宣之觐见!”
  “是。”
  上官婉儿一边应旨,一边暗自摇头,“看来,这个穆子究怕是活不长了。”
  她在武则天身边呆了二十年,老太太什么心意,上官小婉自然明白。
  老太太已经给了机会,可是,这世间有几个人能在这位女皇面前保持分寸呢?
  况且,在上官婉儿看来,一个偷偷跑到京城来调戏公主的莽夫,怕是也不会懂什么叫分寸。更不会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吩咐下去,叫宫人再去一趟怀仁坊李宅,宣穆子究觐见。
  殿上三人,包括武则天和吴启,还有上官婉儿在内,却是没了声音。
  武则天本来还挺看好这个年轻人,只是,让他这个不懂事的兄长这么一闹,看吴启也有几分不顺眼了。
  可是,碍于万一那个穆子究不懂事,长路镖局总要有个懂事的人来接掌,好为她办事。好在这年轻人刚刚的谈吐不凡,倒是有几分“分寸”。
  出于这点考虑,倒也不能对穆子期太过冷落。
  “婉儿。”
  “臣妾在。”
  “给子期赐坐,别老站着了。”
  “是。”
  “谢陛下!”吴启虚礼受之,殿上又恢复了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宫人来报,穆子究在殿外候见。
  “宣。”
  随着武则天的一声吩咐,老太太和上官婉儿的目光齐齐地望向了殿门之处。就见一白衣男子,慢悠悠地走进殿来。
  上官婉儿眉头一皱,这个人....
  这个人让她很不舒服。
  两眼平视,目光极淡。上官婉儿总觉得,他平静得过分的脸上有几丝阴沉。
  没错,是平静中的阴沉,而不是庶子之身突然面君应该有的惶恐或者局促。
  不知道为什么,上官小婉竟有几分心悸,只看了一眼,她就有点怕这个人。
  ......
  “草民....穆子究。”
  “参见,大周女皇陛下。”
  吴宁一礼,却是极浅,只能说是做了做样子,依旧是平静的让人害怕。
  “嗯。”
  武则天轻哼一声,算是应下。眉头微微皱起,她也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太过平静了。
  “你...就是穆子究?”
  “正是。”
  “那可知朕为何召见?”
  吴宁笑了,这是他进殿之后露出的第一抹笑意,却是让武则天更加的不舒服。
  “草民设想过,进京之后,会得陛下抬爱。但是陛下今日召见,显然不是因为抬爱。”
  “哦?那你倒是说说,因为什么?”
  吴宁还是带着笑意,“想来是那首诗吧!”
  “哈!!”
  武则天闻罢,阴笑一声,对这个穆子究更加的厌恶起来。
  心道:他果然是不知分寸。
  ......
  接下来的发展,在武老太太心中已然没有了悬念,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这个穆子究还知天高地厚,在她一番极尽挖苦之下,知道自己的斤两而幡然悔悟。
  另一个则是,不知分寸,那就更加简单,武则天会杀了他,然后换一个人接管长路镖局。
  ......
  当然,这也只是武则天的设想,吴宁是不会让这种可能发生的。
  正常情况下,当武老太太把话头引到那首诗上面,他会告诉武则天,那首诗不是写给安乐公主的,他也不可能去撩拨公主殿下。
  因为,在莘州,几乎人尽皆知,他已经有了婚配。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打消了武则天的芥蒂。
  只不过,还有一种非正常的情况。
  比如:
  此时此刻,狄仁杰、岑长倩、武三思、武承嗣、武延秀,还有豆卢钦望和阎知微,这些大周朝的重臣们正穿过应天门,直朝武则天的寝殿而来。
  “启禀陛下!”
  “豫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凤阁阁老狄仁杰、文昌右相岑长倩、秋官尚书豆卢钦望,还有豹韬卫将军阎知微,于殿外求见!”
  “嗯??”武则天只得暂时放下眼前之事,微微皱眉,这几个人怎么凑到一块儿去了?
  略一思索,立时明白,恐怕是为了和亲之事又吵的不可开交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宣吧!”
  宫人得令,立下出殿宣众巨觐见。
  上官婉儿此时却是贴到武则天身边,“那他们二人.....”
  武则天这才想到,殿中还有两个人呢。
  本来想挥手打发了二人,今日算他们命好。
  可是,一抬眼就看见吴宁那张阴阴沉沉让她不喜的脸,“......”
  老太太转念一想,又改变主意了。
  “还没说完,走了也不合适,门边儿上候着吧!”
  “这......”
  上官婉儿一阵为难,没有应旨,而是小声提醒了武则天一句,“那穆子期终是要应举的,此时就与朝臣同殿,恐怕不太合适。”
  “也好。”
  武则天点头,“那就送他出去吧,把他那个兄长留下!”
  “是。”
  上官婉儿闻之而走,到了吴启身边,“跟我走吧!”
  二人不好从正门而出,遂从后门走了。
  至于吴宁,只得是往门边儿上一站,上官小婉连多看一眼都欠奉。
  只能说,是他自找的。
  ....
  ——————————
  且说武氏兄弟,还有一众人等进殿,刚迈进门,就是一愣,怎么门边儿上还杵着一位?
  武三思看了眼吴宁,也没认出来是谁,只当是没见过,昂首入殿。
  武承嗣更是连正眼都没看吴老九一眼。
  至于岑长倩、豆卢等人,也只是微微皱眉,暗自吐槽:这年轻宫人怎么没见过,而且还披散着头发?
  唯独狄胖子抬头一看是吴宁,老头差点没让门坎拌个跟头,吴老九怎么在这儿?
  可把狄仁杰吓一跳,好在养气工夫够足,转脸就恢复如常,随众进殿了。
  ......
  “臣等参见陛下!”
  大伙哪有闲心搭理一个陌生人?齐声向武则天下拜行礼,而武老太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留吴宁在这儿,可不是稀罕他,而是,羞辱他。
  说白了,这殿中站的每一个人都是地位超然,气度非凡,吴宁和他们站在一起,那已经不是寒酸了,而是草鸡进了凤凰窝。
  那种差距,不用说,只用眼看,用心去衡量,就足够了。
  武则天就是要用这种方法让穆子究自己认识到自己是什么货色,有些人是你无论怎么假装也高攀不起的。
  这就好比把一个乞丐扔到五星级酒店里,也许没人赶他走,可是他自己就受不了。
  他会不安,会浑身发麻,会自卑。
  那种自卑形成的阴影也许会跟随他一辈子。
  ....
  此时,吴宁就是那个乞丐,就那么站在门口儿。
  而武则天,还有一众权贵,则就是那些五星酒店里让乞丐自卑的客人。
  没有人正眼看他一眼,没人有在乎他的存在,甚至,个别人还厌恶他的存在。
  大家都把他当成空气,当成无关紧要的空气。
  可是吴宁,并不在乎。
  他依旧是阴阴沉沉地站在那儿,听着这些所谓权贵开口闭口就是万人命运,举手投足亦定一国前程。
  他们说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新鲜的。
  无外乎就是,武承嗣为首,武延秀和阎知微力荐,和亲突厥。武延秀更是大义凛然地请愿,要亲往为大周分忧。
  而武三思则主张,和亲可以,但不能让武延秀去,有失皇家体面。
  至于豆卢钦望和岑长倩,则是极力反对和亲,一个说万万不能和亲;另一个则道,突厥大汗必有反复,和亲也是徒劳。
  武则天听着他们吵来吵去,一言不发。
  说实话,她已经有了主意,派武延秀去和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之所以还未公布,就是因为....
  好吧,老太太也要脸,也知道和亲有失体面。
  她得掌握这个火候,得让底下反对和亲的人把精力消耗光,火气都泄够了,才是时机。
  现在,却是不能表态的。
  “陛下!”
  “突厥默啜小儿几十万大兵压境....”武承嗣几乎是声泪俱下。
  “侄臣也知和亲有失大周颜面,可是,如今已近秋凉,眼看就是冬日,我大周兵马历来不善冬战,万一默啜借故来犯,受苦的可是咱们大周的子民啊!”
  “陛下!!”
  武承嗣干脆就跪了下来,“侄臣有心报国,然时不与我,天下呈平!”
  “今有此机,您就成全我们父子吧!!”
  ......
  “陛下不可啊!”
  岑长倩一看武承嗣特么也太不要脸了,卖儿子都这么理直气壮,干脆也跪下来了。
  “陛下,默啜一向反复不仁,连街边小儿亦知其恶。”
  “侵周之心天下皆闻,就算和亲也必遭反复。到时反落其辱,万不可再失大周颜面啊!”
  “对啊,陛下!!”豆卢也跪倒在地,“岑相所言极是,望陛下三思啊!”
  ......
  “唉!”这两位老臣都这般举动了,老太太一看,自己再不说话就不合适了。
  可是,她心中的道理和这丙个老儒还说不通,只得顺着二人之意道:
  “两位爱卿请起,朕何尝不知默啜反复?更知道用和亲来换安宁,却是把祖宗的脸面都丢尽了啊!”
  “可....”
  按理说,有个转折,马上就是“可是”了,但没想到,老太太这个“可”字刚出来,殿内就突然响起一声清嗓子的声音。
  老太太一皱眉,谁啊?这么没眼立见?
  不与计较,先打发了这两个老儒再说。
  “可是...”
  “咳....咳。”又是一声清嗓子的动静。
  这回武老太太抓着是谁了,特么就是门口立着的那个穆子究。
  眼神一眯,“怎么,子究嗓子不舒服?”
  吴宁那边低眉臊眼的一礼,“劳烦陛下挂心,殿中有些难闻之气,甚是呛鼻。”
  “难闻之气?”
  武老太太本来还想奚落几句,却是生憋回去了。
  好好闻了闻,没味儿啊?
  几个朝臣也转过身来,终于正眼看了看吴宁。
  心中同时生起问号:这位到底谁啊?不像是宫人啊!
  岑老爷子也是皱眉,“难闻?什么东西难闻了?老夫怎么没闻着?”
  结果可好,岑老爷一张嘴,吴老九嫌弃地往后靠了靠。
  “原来是岑相的口臭!”
  嘎!?
  岑老爷子差点没晕过去,登时脸色通红,都找不着地缝了。
  而进来就没说过话的狄胖子,此时眼神一眯,心知,完了,吴老九要开始他的表演了。
  只不过,狄仁杰没想到,吴宁进京之后,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居然会是岑长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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