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二章 敲竹杠
相比于外头,吴宁的生活过的好不惬意。
九月初,明经大比,吴启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
想来也是,被武承嗣、武三思,还有太平公主三家暗中定为头名,若吴启再不高中,那就真的奇怪了。
可是,让主副考,还有武则天和满朝文武意外的是,这个穆子期是真他娘的有本事啊!
明经一共考三科:“贴经”、“试义”和“时务策”。
从字面意思就不难看出,贴经其实就是填空题,考的是对经义的背诵能力。
出题者,出两字题,或者三字、五字,也就是节选众多儒经之中的某一段落,答者则根据题目,默写经义的上下原文。
这包括《礼记》、《春秋左传》,谓之大经;
《毛诗》、《周礼》、《仪礼》,谓之中经;
《周易》、《尚书》、《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称小经。
其中,通二经者,需达到通大经一部加上小经一部,或取中经两部,即可录举。
通三经者,大、中、小经各一部,此为优等。
通五经者,则需大经、小经皆通。
如果能达通五经的水平,那“贴经”头名估计也就没跑了。
另外,除了大中小经之外,《孝经》和《论语》是必考课目。今科武则天心血来潮,又加了《老子》和《尔雅》。
这么多经义要背,一般人是很难通读通记的。更何况,之后还有口试。
虽然看上去没什么技术含量,可其中难度也是极高的。
大唐开朝这么多年,能通五经者寥寥。更别提大中小经齐通,连《孝经》、《论语》、《老子》、《尔雅》也悉数背诵的人物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个莘州穆子期居然拿了一个自前隋以来,贴经应举第一人。
这货......考了个满分!
没错,满分!
不但大中小经皆通,且连个错别字都特么没见着,这就太可怕了。
后来,武则天专门把吴启的试卷提出来命人复审,结果当真是一个字都不差。
乖乖,这说明什么?
说明,穆子期已经通解全经,且倒背如流了。
这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
当然,这还只是一科。
第二科名为“试义”,更好理解,就是解释经典呗!能背诵还不够,你得能懂。
结果,吴启还是第一,而且,还是毫无争议的第一。
他对经义的理解释义,连那些当朝大儒都不由得赞叹连连。
......
第三科时务策就更不用说了,吴启可是跟着吴宁混出来的。
而吴老九可是给武则天写过一箱子《醒世方》的人,他对当下时政的诠释和解读,对未来朝廷政策走向的把握,绝大多数朝臣都要叫祖宗。
更何况,是把被吴宁熏陶出来的吴启放到一堆年轻举子之中作比较?
所以,吴启毫无悬念地又拿了一个头名。
三科魁首....
毫无争议!
本来是暗箱操作最明目张胆的一科明经,生生让吴老十玩成了自科举以来最为实至名归的一科状元。
一时之间,穆子期之名更盛从前,誉满神都,甚至比他那个做出一首绝诗的兄长穆子究更加深入民心。
这段时间,怀仁坊李宅拜会宾客更多,连洛阳风月场的名伶花魁都是慕名而来,主动送上心意,要与这位才学无双、貌比潘安的蜀中才子一叙情缘了。
吴宁对此当然是乐见其成,除了那些专门奔着长路镖局来的宾客,吴老九把剩下那些都推进了吴启,自己乐得清闲。
而吴启......
好吧,正中这个花心大萝卜的下怀啊!
整日留连风月,访朋会友,花天酒地,俨然成了神都的风月班头。
但凡有宴,但凡有请,吴启那是必到,且出手大方,谈吐洒然。
再加上有长路镖局这个后盾,整整一个月,吴启可谓是赚足了人缘,出尽了风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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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任由吴启这么不误正业?”
秋意正浓,怀仁坊李宅的庭院之中,太平公主裹着一件高领披风,与吴宁站在院中,看着那棵银杏洒下点点金黄。
这段时间,人多眼杂,所以太平很少来李宅,今日却是实在受不住了,跑来质问吴宁,他到底在干什么?
“你若想让吴启在官场立足,诚然需要一些人脉,可是现在未免过之不及了。”
吴启简直就是玩疯了,不管是谁的邀约,一概来者不拒。上到皇亲王臣,下到妓子花魁,只要有宴,这货必到。
虽说当下无论百姓,还是王公,都喜欢风流才子,可是凡事都讲求一个度。这个朝堂上的人,不可能都成为你的朋友,必然有一些会是敌人。
而敌人也必然会想方设法地抓住你的把柄,今日的风流也早晚会被人当做把柄,用于日后的斗争。
太平有些无奈,“哪有你们这般高调的?新举状元总要收敛些,多作多错的道理,九郎难道不明白吗?”
“没关系。”吴宁笑着欣赏落叶,“随他去吧!”
“你....”太平气的跺脚,“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吴宁一摊手,“也没什么打算啊!”
“说到底,吴启因为长路镖局的关系,是不可能下放州县历练的。他注定要留在京师馆阁,留在女皇身边。”
“所以,他的为官之路,注定与旁人不同。与其现在就区分是盟友,还是敌人,不如一视如仁,把每个人都当成盟友。”
“就做一个徒有名声的风流才子,不就挺好吗?”
“可是你已经有敌人了!”太平凝眉反驳,“七姓十家是怎么回事?”
“你就算为了讨好陛下,也不用一下就把他们都得罪死了吧?我可是得到消息,十家已经准备好要对付你的长路镖局。”
“九郎可千万别不当回事儿!十家连手,连陛下都要斟酌一二,你的长路镖局势力再大,也不一定承受得住。”
“......”
吴宁默然摇头,“非是我讨好女皇。”苦笑道,“而是七姓十家命不久已,我得和他们划清界限啊!”
“嗯?命不久己?”太平一怔,“这又从何说起?”
吴宁却是答非所问,突然来了一句,“殿下产业之中,可有存粮草?”
“存粮?”太平被他带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下意识道,“本宫除了禄田与食封,在洛阳和长安倒也有几家粮铺。”
“可是具体今秋存了多少粮米,倒是得问高延福了。想来,十几万石米粮应该是有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
太平回答完了,这才反应过来,“少转移话题,说,为何说七姓十家命不久已?”
哪成想,吴宁要本就不想告诉她,继续胡扯。
“太好了!十几万石也是不小的数目。”
吴老九凑到太平耳边,“你听我的,让高延福赶紧把这些粮米都归拢起来,过几天全高价卖给武承嗣。”
“啊?”太平显然又被他带跑偏了,“卖给武承嗣??他又不傻,高价收粮做甚?”
“因为....”吴宁这回倒是没左右其词,“因为快要打仗了。”
“什么!?”太平大惊,“和谁?”
“突厥。”
“不会吧?”太平不信,“岑相舍命北上,不就是为了在今冬避免战事吗?”
“呵。”吴宁干笑一声,“岑老爷当然是这样认为,可是....”
“不是人人都是岑长倩,却是有人想今冬开战。”
“谁?”
“默啜。”吴宁说出一个名字,随后又道出一个名字。
“还有咱们的....陛下!”
“不可能!”太平满脸愕然,极是不信,“你说默啜倒还合情合理,陛下!?”
“陛下才不会那么武断!”
“明知冬战于大周不利,冒然开战必死伤惨重,陛下怎么可能选在这个时候与突厥开战?”
“呵呵。”
吴宁干笑一声,却是不知道怎么与太平解释。
对于统治者来说,从来没有绝对。
当战场的死伤毫无意义,或者不能换回等同的价值,那武则天当然尽量避免开战。
可是,一但战场的代价可以换回更大的利益,那么武则天是不会在乎多死几个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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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除了莘州穆子期依旧火热,洛阳城中有另外一个传闻悄然而起,那就是:
大周边将默啜和亲的真相。
原来,这个默啜表面投周是假,暗中劫掠是真。
今次和亲,更是以开战相要挟。女皇被逼无奈,这才派淮阳王和岑长倩去和亲。
而更让百姓惊骇的是,这个默啜也不是真的要和亲,而是明里修和,暗中却积蓄力量。
若非是长路镖局的穆氏兄弟从通商的蛛丝马迹之中发现了突厥各部集结边境的事实,前来神都报信,大周君臣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而女皇陛下为了拖住突厥避免一战,还是决定派淮阳王与岑长倩去突厥送死。
这个消息一出,可就热闹了。
要知道,武周传习盛唐之威,当年横扫六合,荡寇八方的威势尤在。
百姓们听闻了这么一件窝囊气,当然是群情激昂,愤愤难平。
当年太宗在世,把突厥追到了海角天边,哪曾受过这等鸟气?如今一个默啜小儿也敢与虎谋皮?
愤怒之余,也是暗自感叹,“女人当家....就是软了点啊!若换了太宗,哪怕是高宗在世,也不能让人欺负成这个样子吧?”
一时之间,武则天声威大减,成了软弱的妇道人家。
连带朝中一些腐朽老儒也是心中窃喜,武皇势微,说不定正是还政于李唐的上好时机。
也只有少数明眼人才暗自皱眉,此事绝对不简单。
而太平此时也是纳闷儿,暗说:“这个消息是吴宁传出来的?却又不像。”
“那会是谁?”
想到这里,太平不敢往下想了。
想像一下,现在的武则天在民声之中已成软弱之态。
如果....
如果岑长倩和亲不成,反被害突厥的消息再传回来......老太太还能说不战吗!?她敢说再忍吗?
想起吴宁说武则天有心开战的那句话,太平浑身一震,脊背生寒。
她想到一种可能,这个民间传闻可能......
可能就是她的母亲武老太太自己放出来的。
如果真是武则天自己,那她就是把自己逼到了墙角,开战之心更是无可动摇。
“高长史。”
想到这里,太平也不迟疑,对吴宁的话已经是深信不疑。
高延福还不知道其中利害,“小人在,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把府中所存粮草悉数归拢,然后静观时局。待时机成熟之时,卖与豫王府。”
“呃...”
高延福犯难了,什么时候算是“时机成熟啊?”,能不能说明白点?
......
好吧,老高并没有等多久。
先是武则天一道封旨降下,做实了民间传闻。
什么旨呢?
莘州穆氏兄弟子究、子期,一心向国检报及时,挽天功德。至圣颜大悦,特封爵,穆子究,孟津县男,食邑一百;穆子期封新安县男,食邑一百。
得,这个封赏可是有点大了
哪怕是在外有大功的朝廷命官,一般也就是升官赏钱,除非是吞天之功,否则是不会封赏爵位的。
对于有功的民间志士,最多也就是封官,封爵却更是不太可能。
可是这两兄弟,穆子期考状元的官儿还没封,先得了个爵位;穆子究这个九省绿林盟主,成了贵族。
如此一来,也就坐实了民间传闻,这二人得封爵之赏,应该就是因为报突厥不臣之事了。
而让高延福看到“时机”的,则是武则天的另一道旨。
“今秋天下丰产,当备灾防患,朝廷军备粮草照往年提加三成,各州田赋所得亦允许耕农以粮抵税。”
武老太太在整备粮草了,这是铁了心要开战。
高延福心说,那还等什么??
立马去联系豫王府长史,“咱们公主府今年大丰,粮多的吃不完。二十万石,要不要!?”
豫王府长史一听,哪有不要之理?粮食历来都是硬通货啊,再多也不嫌多。
“什么价!?”
“七百文一石!”
“啊呸!”豫王府长史差点没喷高延福一脸,你是真他娘的黑啊!
如今一斗米卖给百姓的市价也不过40文。十斗为一石,也就是说。一石的市价也才400文。
注意!这是市价,也就是零售。批发当然更便宜,30到35文撑死了。
这货敢翻一倍,叫700文的价格,你特么想钱想疯了啊!?
“滚!爱卖谁卖谁去!”
高延福一耸肩,无所谓道:“你不要拉倒。”
调头就走,还不忘阴阳怪气地来上那么一句,“反正陛下要是征粮,急的是你们豫王,而非我们公主。”
“你回来!”豫王府长史一怔,“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高延福撇着嘴,“自己琢磨去!”
......
等高延福一走,豫王长史越想越不对,难道....真要开战!?
可是,就算开战要征粮,他这个价格也太特么高了吧?
想了半天,豫王长史心说,这事我做不了主,还是问过豫王吧!
结果见到武承嗣,与其详细一说......
“豫王殿下!”长史道,“公主府那边摆明了就是敲竹杠。”
“可是,万一今冬真打起来,陛下转运各州粮草肯定是来不及的,必然要号召天下征粮。”
“这对咱们来说,可是一个机会啊!”
“若是能尽心献粮,领跑诸王,必得圣心大悦,对储位之选.....”
“买!!”
武承嗣听到这儿,一咬牙一跺脚,“买了他的!”
老子让你宰这一刀能怎么样?特么儿子都舍得,还差这点粮钱?
“可是...”豫王长史又烦难了,“可是咱们王府的实钱不够啊!”
二十万石,700文一石,也就是十四万贯的臣款,倾其王府,武承嗣也没那么多钱。
“把田产商铺抵给她一些!”
武承嗣心在滴血,心说,特么这婆娘好狠,哪儿来这么多粮草?
......
豫王长史得了上命,回过头来,又去主动找高延福。
“卖不了了。”
老高一句话把豫王长史气够呛,“为什么卖不了了?”
“涨价了!”
噗......
豫王长史瞪着眼珠子,半天说不出话。
“我说高延福,生意可不是你这么做的啊!”
“嘿嘿。”高延福咧嘴一乐,“别说那么好听,什么生意?就是敲竹杠嘛!”
“怎么着?你买不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