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3章 饿死韩琦
何止是耳熟?
简直就是耳熟!
要是把皇城换成回山,把紫宸殿换成休政殿,这活脱脱就是几年前的翻版。 .
“你们是要讲理的,还是不讲理的?”
唐奕这句话一出,赵宗懿和赵宗实先不淡定了。惊恐对视,同一时间本能地看向贾子明。
可是,他们好像忘了,他们已经亲手把挡在前面的老贾推了出去,贾相爷已经没有义务再为他们挡风遮雨了。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看向了贾子明韩琦!
他看贾昌朝,倒不是指望贾昌朝出来与唐疯子一较高下,而且恰恰相反。
当年,休政殿上唐疯子那一出,可谓是他韩琦政治生涯的转折点。,他又怎么能忘记?
起初,韩琦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慌乱。可是,当他看向老贾,精神却是为之一震,心中的那点恐惧也消于无形。
一向自傲的韩相公从来都觉得他不输贾子明,今天要是斗得过这唐疯子,就更加能够证明这一点。
是以,此时不但无惧,反而战意昂扬。
当年,贾子明是主角,被唐疯子轰的渣都不剩了。而今天,主角换成他韩稚圭了
瘸兄弟在看老贾,韩琦在看老贾,魏国公一时还不知道唐奕这句话包含了什么意思,先是看韩琦,见韩琦在看老贾,老头儿也一转头,一起看老贾。
好吧,当年经历过休政殿一事的朝臣,没有一个不看向老贾的。
那一场,不但是韩稚圭心中的伤疤,也是贾相爷从此一撅不振的开端。
如今,休政殿的一幕再次上演,老贾这尊神应该有所表示,报那一箭之仇了吧?
呵呵,都想多了。
迎着众人火辣辣的目光,贾昌朝不自在地活动了一下脖子,然后倒退一步,闪到了一旁。
两眼一闭,萎了。
不但自己萎了,临闭眼之前,还给亲弟贾昌衡使了个眼色,还冲满朝文武轻蔑的一哼。
心道,上啊?谁上老夫也不上。
老贾是多鸡贼的一尊神。
当年的唐疯子什么样儿?现在的唐疯子什么样儿?
当年的唐疯子是一届白衣,全凭一股愣劲儿就把所有人揍的晕头转向。
现在的唐疯子贵为嗣王,功盖当代,他要是真疯起来,谁也拦不住。
杀不得,还打不过,罚之亦无用。
怎么罚?人家名义上已经是“涯州团练使”了,在老贾看来,现在的唐奕几乎是无敌的存在,真正的“无欲则刚”。
谁去触这个霉头,谁就是脑子有坑
老贾一闪,别人还好,那对瘸兄弟却是抓瞎了。
这可靠谁去啊?
没办法,只得一个劲儿的给吴奎使眼色,让吴奎顶上去。
吴长文也不想上,可是瘸兄弟看过来了,再加上唐奕讲理不讲理也罢明了,他是不上不行了,因为他心里有鬼。
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子浩啊”
“嗯!?”
唐奕眼珠子一立,就瞪了过来。
吴长文一缩脖子,这位爷他还真惹不起。
不过,算起来,这么多年他虽然是汝南王一系,可是左右逢圆没和唐奕交什么恶,倒也心下稍安。
心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唐疯子这点理还是要讲的吧?
“子浩啊,殿下已经贵为嗣王爵,总是要顾忌一下形象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咱们来‘讲理的’。”
“嘿嘿。”唐奕咧嘴一笑。
“可是,本王今天不想讲理怎么办?”
“这”
吴奎闹了个大红脸儿,暗骂,和着你今天来就是专门不讲理的,那你还问讲不讲理做甚?
无法,尴尬地缩了回去,嘴上还神神叨叨地念叨着: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好说个屁!”唐奕冷喝一声,一点没给吴长文留面子,扫视群臣。
“老规矩,在老子不讲理之前,给你们一盏茶的工夫,不相干的,出去!”
“哎!”吴奎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点头着就往出走。
自己走还不算,拉着身边儿的官员就往殿外推,“走走走走,不关咱们的事儿。”
还别说,吴奎一动,真有一些怕事的开始往殿外走。
贾昌衡也想走,可是,抬眼看向大哥贾昌朝,见他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贾昌衡心里有点画魂儿:那我是走还是不走啊?既然都不掺合了,那大哥还留在这儿干嘛?
贾昌衡哪里知道,老贾不走,不为别的,是因为他好奇。
老贾不敢与唐奕硬碰硬是真的,不想再掺合这些破事儿也是真的。
可是,对于唐奕故技重施,重提讲理和不讲理这个梗,却是一点都不看好。
说白了,唐奕可以用强来为邓州营平反,甚至可以把刀架在朝臣脖子上把黑的说成是白的,可是,他却无法用强来施政。
今日之争已经不是当年争一时对错的那个层面了,要是发个疯有用,用个强就能行,那官家直接把禁军开进大殿不就得了?
还是那句话,这殿中定下什么章程,做出什么决定固然重要,可是,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因为,施政的人还是那些人,你左右得了殿上的百官,却无论如何也左右不了大宋万万众的地方官和豪族。
他想不明白的是,以唐奕的才智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那他还能有什么手段,让他明知无用还要耍这么一出?
微微睁眼看着唐奕,对于这个十年的对手,直至今日,老贾依然不敢说了解。只等唐疯子的后招,看他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有真材实料。
而那边的唐奕也没让老贾久等,看着纷纷准备出殿的朝臣,终于开口。
“洛州曲连成。”
“博州孙恪。”
“潍州吴奎。”
“都他妈给老子滚回来!!”
可怜吴长文都已经走到殿门口了,唐奕这一嗓子,吓得吴长文腿一软,一个趔趄。
完了,还是没躲过去。
“来人,关门!”
随着唐奕一声吩咐,吴奎眼睁睁地看着殿门轰然闭合,摆出一副死了爹娘一样的表情,回转殿中。
“殿下,这又是何故,奎可是从未与殿下结怨啊!”
唐奕笑了。
“潍州吴氏、博州孙氏、相州曲氏。”
一转头扫向韩琦,“还有安阳韩家。”
“今春煽动各州豪族罢役,是你们几家牵的头儿吧?”
“殿下甚言。”
吴奎已经失了方寸,韩琦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急急接过话头,面色平静的出前一步,直视唐奕。
“什么潍州吴氏?相州曲氏的?大宋朝哪有什么世家大族?凭此句,老夫就可告殿下一个污蔑诽谤之罪!”
唐奕斜眼看着他,“少特么跟我装蒜!”
“有意义吗?”
抬眼看着满朝的官员,“今天陛下不在,殿门也关着,咱们就先把话挑明了。”
“收起你们那些所谓的场面话,也别特么藏着掖着让老子瞧不起你们!”
“老子今天来,既不是为官家达到某个目的,也不是和你们玩什么心眼儿。”
“老子就是来要个公道,就是来寻晦气的。”
“所以”
转头再看韩琦,“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结果都一样!”
“哦?”韩琦戏谑地一扬嘴角。“那老夫倒要听听,癫王殿下所说的那个结果是什么了。”
说到这里,韩琦声调陡然拔高,满是愤怒:
“再把老夫的两条腿打断吗!?”
“”
见唐奕默不出声、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韩琦淡淡一哼:
“怎么?癫王殿下还不动手?不动手怎么显得出殿下的疯!?怎么显得出殿下的手段通天!?”
言辞之中,极尽嘲讽。
说白了,韩琦和贾昌朝的想法一样,料定唐奕玩不出什么花样。
所谓唐疯子,挣钱是一把好手,耍点小聪明也不差,发起疯来更是驾轻就熟。可是,朝堂之上他就是个白痴,为官之道在于御众,而非敌“一”。
唐奕敌得了一,敌得了二,却不能与大宋所有官员、大族为敌。
而罢役之事起于革新,革新就是与大宋的上流社会为敌。
唐疯子再疯,他也疯不了整个天下
不光他这么想,此时在殿上没走的文彦博、包拯、唐介等人也是眉头微皱。
唐奕刚刚的那番话可以说狂到极点,连官家都没放在眼里。可是结果呢?施政之道确实不是吓唬就能行了。
“韩相公想听结果?”唐奕终于悠悠开口。
“好,我就给你个结果。”
“半个月之内,江南、荆湖、蜀中诸州的粮食会运抵博、潍、相、安阳四州。”
韩琦一怔,只觉从脚心往上钻凉气。
“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唐奕的话依旧平静。
“一个月之后,这四州的粮价会恢复到受灾之前的正常水平,也就是每石五六百文。”
这时,一直闭眼的贾子明猛睁开了眼睛,一脸惊骇地看着唐奕。
这就是唐奕的后招?
老贾心中一阵懊恼,算来算去,怎么就没算他手上的观澜呢!?有那个庞然大物在,唐奕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这样一来,几州豪族借灾敛财的美梦却是要落空了,这可比打人、打断腿来的更狠。
可是,纵使想到了这么多,老贾还是低估了唐奕的手段,这还远远不算完。
看着已经开始发荒的韩琦,唐奕冷然再道:
“两个月之后,全宋三百七十一个州的余粮都会运到四州!”
“华联铺携粮下乡,饿死一个灾民,我‘唐’字倒着写!”
“五年之内!”唐奕越说越重,每一个字仿佛都砸在韩琦的心尖上。
伸出一根手指,“五年之内,博、潍、相、安阳四州的粮价,每石一百文!”
嘶!!!
扑通!
紫宸殿上无人不倒吸一口凉气,“一百文!?”
什么概念!?一斤粮的价格还不到一文钱。这个售价,别说是赚钱,连农户自耕自种成本的三分之一都达不到。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没人再买大户家的粮,大户家甚至都不敢再种粮。因为种的越多,赔的就越多。
意味着,家里有多少良田,一年之后,就有多少荒地。
而韩琦则是直接扑通一声,坐到了大殿上。
“你!!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唐奕蹲下身形,瞪着韩琦。“你不是要结果吗!?家里不是地多吗!?不是想发横财吗?”
“老子活活玩死你!”
“你你!”
韩琦只觉胸中一股燥气呼之不出,吸之不进,就卡在那里,别提多难受。
“你这是公报私仇,不顾民生!”
唐奕咧嘴一乐,“放心,四州民粮我常价收售,绝不祸害民生。”
“你赔不起!”
“赔不起?”唐奕冷冷地扬起嘴角。“老子观澜一年盈余快赶上农税了,你看我赔得起,赔不起!”
“那,那不是你的观澜,那是官家的观澜!”
“那就是我的观澜!”唐奕猛然咆哮,状若疯魔。
“老子一个大仔、一个大仔攒下的观澜!!”
嘎!
韩稚圭再难强辩,嘎的一声,两眼一翻,气晕了。
“哼!”唐奕看着死鱼一样的韩琦,轻蔑一哼。
“就这点能奈,还他-妈冒头儿!?”
站起身形,正瞧见脸色煞白的魏国公。俩手一抄,靠了过去。
“老国公啊,这里面有没有您老的事儿啊?”
魏国公冷汗都下来了,“老,老夫久居西北,怎,怎会参与河北诸州的事情。”
“嗯”
唐奕点了点头,鬼才信他的话。但是过尤不及,收拾了韩琦,这老货却是要放一放了。
看向瘸兄弟,“你们呢?”
“没有,没有,没有!”两兄弟把脑袋都快摇掉了。
汝南王府的私产可比韩琦、吴奎家里多太多了,要是唐奕也跟他们这么玩,别说五年,一年就完蛋了
倾销!
唐奕这一手,就是大宋版的低价倾销。
在没有反不正当竞争法,没有价格法的大宋,手握观澜这个商业帝国,唐奕想玩死那些所谓的富家大族,简直太容易了。
把四州粮价压到一百文每石,不到原价的五分之一,韩琦一年赔得起,两年可以吃老本,三年四年五年
唐奕要是做的绝一点,封死韩家在安相的所有进项,韩家这个所谓的大族,就得揭不开锅。
不再理会魏国公和那两个瘸兄弟,唐奕扫视大殿。
一众文臣不由倒退半步,看唐奕的眼神儿就像看一个怪物。
他真的疯了?
而唐奕只是淡然一笑,“你们!!”
“也得还百姓一个公道!”
“”
“”
全场默然,落可闻针。
所有人都在害怕,怕这疯子急眼,干出更出格儿的事儿
此时的贾昌朝就像一个局外人,看着局中的韩稚圭触之即溃,连一个回合都没撑下来。
看着魏国公惊若寒蝉,往日的威风荡然无存。
看着唐子浩外疯内稳,把大宋百官玩弄于股掌之上。
老贾生出一丝明悟:
从前的自己也在局中,就像现在的韩稚圭,是多么的可笑荒唐。
而从前的唐子浩,所有人都在关注他几时发疯,几时捅破天,却谁也没主意到,在疯子的表相之下,他已经铸就了一把绝世利剑,悬在每一个人的头上。
老贾想笑,笑自己,笑韩琦,笑魏国公等人的天真,天真到想集众人之力阻止革新。
老贾想哭,哭自己,哭赵允让,哭所有站在唐疯子对立面上敌人们,生不逢时,与妖同世。
但是,看着唐奕胸有成竹的表情,老贾气息微乱,顾不得亦哭亦笑,一眨不眨地盯着唐奕。
他有一种感觉,总觉得唐奕还有后招,还有更加惊世骇俗的东西等着众人。
他现在完全当自己是一个观众,一个局外人。
他甚至有些期待,想看这个曾经的对手到底高明到什么地步。
他想借此来聊以慰藉,自己输给这样的人物,一点都不冤
唐奕完全没让老贾失望。
下一刻,他扔出了一个绝不属于大宋,也足以改变大宋命运的大杀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威力绝不亚于机枪大炮。
那就是银行。
只见唐奕平静地开口,一点也不似刚刚那般激动。
“这个公道怎么还,本王已经帮你们想好了,也帮你们做了。”
“从今天开始,受灾的四十六州县所属华联商铺向各州百姓低息借贷。”
“耕户以产作押,可借助农钱。”
“商户以产作押,可借周转钱。”
咧嘴一笑,“连佃户、贫农也可以户为保,借赎地钱。”
“各位以为怎样?”
怎样?不怎么样!!
一众朝官差点没骂娘。
还当他真是为百姓取公道,原来是来抢生意的。放贷这门生意要是华联插手,那各地大族还真抢不过人家。
那边王安石也不淡定了,一蹙眉头,心说,听着怎么像我的青苗法呢?怎么就成他的了?
文彦博则是眼前一亮,恨不得抽自己个大嘴巴。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青苗法闹的那么凶,完全没有必要啊!挪到观澜去,谁也没招儿,都不用拿到朝堂上来议。
唯有老贾,先是低头沉吟,马上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忍不住发问出声。
“所谓低息,具体几何?”
唐奕一回身,看是老贾问的,即使是对头,也忍不住送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很低!”唐奕直言。“农贷年息三十取一,商贷十五取一,而且”
“而且,可一分为三,一分为五,一分为十,三年、五年、十年还清!”
“”
“!!!”
贾昌朝闻言,脑袋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唐奕这不是抢生意,他这是毁生意。
别的地方先不说,只这受灾的四十六州,只要华联铺按照他的这个章程一实施,这四十六州的民贷立马绝迹。
再遇艰难,百姓会除了华联不做二选。而这么低的利息,又可分数年还清,一般农户是绝对负担得起的。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四十六州的土地再难兼并,且随着越来越多的佃户赎买土地,反而要出现倒退。
这还不算完,别忘了,唐奕手里的观澜不但可以借钱给农户,他同时还掌握着大宋粮价的定价权。
粮食价格他说了算,变向影响的是农田土地的定价权。
如此一来,只要他想,富户大族想抬高地价来守住土地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土地逆向流失,回到农户手中。
这是一条绝户计,要是真的全宋实施,还什么富户大族?没了土地的富户大族,还叫什么大族呢?
看着地上躺着的韩琦,还有茫然无知、不知所以的吴奎等人,贾昌朝竟生出一丝怜悯之心。
算你们倒霉,撞刀尖儿上了。
本来,要是唐奕把借贷单拿出来推行,众人就算一时想不清楚,但早晚也看得通透。等回过味儿来,就算和唐奕拼命,也得把这事儿给他搅黄了,那时候的唐奕就是与天下所有的豪族为敌。
可惜,唐疯子选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发了一回疯
韩琦他们就算粮价上饿不死,唐奕也绝对不能让他们活。
杀鸡敬猴,老贾现在才明白,唐奕这是在杀鸡敬猴!
有这四州的豪门下场在这儿立着,谁敢反对!?
谁敢反对,一百文的粮就进谁的家,谁就不是慢衰,而是速死。
看着唐奕,贾昌朝由衷一叹,这十年,输的不冤!
抖袖拱手,朝唐奕深施一礼,“昌朝受教了。”
说完,贾子明迈开大步朝殿外而走。
他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他见识了人生最后一场精彩
唐奕目送贾昌朝出殿,心里还有点莫名其妙:
这老货受的哪门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