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河工之秘密
经过三天的摸底,陈千里大致弄清楚了秦晋在“河工营”里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手段都很寻常,无非是以大义号召响应,又辅以利诱,但就是这种看似简单的法子,居然能够让最难管理的逃民言听计从,真真是让人惊骇唏嘘。文≧ ≤﹤﹤.≦≤<<≦.﹤<﹤
除此之外,陈千里还现,他虽然负责指挥提调,但却完全不能使各营听起命令,哪怕是任何一个与既定好的,河工无关的命令,都无法通过书吏一层传达下去。难怪那个神武军校尉在这提调指挥的位置上如坐针毡,闹了半天,这个居中指挥的位置,能够挥的最大作用就是上传下达。
陈千里虽然身负指挥提调的差事,但却不在河渠使左右任职,因此对于河渠使的任何命令只有俯从命的份。换言之,河工营的一切规划都在河渠使。
而于河工营一言九鼎的河渠使却从未在冯翊露过面,所有的命令都经由郡守府转达,也就是说,有很大的可能是郡守府在做河渠使的主。
这个现让陈千里大觉不可思议,秦晋纵然本事再大,毕竟只是个郡守,还不能让身兼河渠使的京兆尹俯帖耳吧?
直到陈千里注意到河渠使的署名姓韦名济之后,才约略觉得,此人与秦晋交好,或许他们之间曾达成了某种交易吧。
韦济其人陈千里见过,表面上和善可亲甚少有主见,但骨子里却是个很骄傲的人,断不会像杜甫那样可以栖身秦晋的左右,换取一日三餐。更何况,京兆尹的人选向来出自宰相门徒,秦晋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没得可能从虎口中夺食吧?
先一点,杨国忠那关就过不去。如果让杨国忠知道了,京兆尹韦济和秦晋私下里的勾当,不知又会作何处置呢?陈千里毫不怀疑,以杨氏的个性,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予以反对甚至构建障碍,不论疏浚郑白渠一事对朝廷多么有利。
但是,陈千里还快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杞人忧天了,他几次向秦晋隐晦的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得到的回复却都是千篇一律的,勿要多虑!
一句勿要多虑,其中隐含了太多的意义,陈千里尽管早有准备,但还是有些失落,他并不在意秦晋的决策核心之内,很多事他都没有知情权。但紧接着,陈千里又自我开脱着,秦晋对他如此地方也属正常。如果自己与秦晋易地而处,有人三番两次的背后下手,只怕要杀次人立威警示了。秦晋能够让他有限度的参与到河工具体事宜上,已经是难得的善待了。
如此种种,陈千里既感到沮丧又有些许的欣慰。秦晋终究还是念着他们之间的情分,没有赶尽杀绝。这对他本人而言是一件幸运事,对神武军而言,也许就另当别论了。
想得越多,陈千里便越觉得胸腔里有千万只蚂蚁爬过,百爪挠心,心焦不已。这种矛盾与折磨,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与之倾谈。
很快,陈千里为了排解郁闷,就将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河工营身上。
他现,秦晋这种类似于三板斧的法子看似简单,却是将人心揣测通透的结果。
先以声声血泪痛诉胡狗的残忍弑杀,激起了山东逃民的同仇敌忾之心。又在山东逃民中选出合适的人选,树立道德的典范,并在河工营内大力宣扬,并予以各种优厚的待遇,以使人羡慕眼红。
做到这两步,河工营内逃民的情绪已然被调动起来。秦晋接下来所做的则是最为关键的一步,设定了等级分明的奖励门槛,许之以优厚的名利待遇,只要民夫们有人达到了标准,便毫不保留的按照公示的优厚标准以至高无上的道德之名予以奖赏。
再有专人从旁煽风点火,秦晋的目的很容易就可以达成了。
自觉窥得了秦晋驯服河工逃民之法后,陈千里兴奋异常,如果用这种法子练出一支思想上绝对服从的军队,其威力简直难以想象。人人悍不畏死,奉将军的军令如侍奉天神佛陀,如此虔诚之下,就算铁石也能融化了吧。
他将多日以来现总结的一个个要素一一记录了下来,以备将来有了合适的机会,便可以以此为实验的蓝本。
在深入了解了秦晋的法子以后,陈千里还是有不少疑惑,比如寻出来的那些典型人物和事例,都可谓是高大完美的道德典范,世间难道真有这种人吗?他是县廷佐吏出身,见多了民间的勾当,对百姓们的心思也都了如指掌,因此便不会轻易的相信,世间真有这种完人典范。
为了一探究竟,陈千里亲自接见了“河工营”内的一个最为典型的模范。
此人出身为典型的良家子,并非大富之家,又绝与奸商巫医毫无瓜葛,背景合适的简直无可挑剔。在逆胡叛军抵达之时,他为了救全里乡亲的性命,毅然决然的牺牲了自己的妻儿。用至亲骨肉换取了数百人的安然无恙。
这种精神,于佛教中,可以称之为割肉喂鹰。但秦晋却另辟蹊径,称之为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其实,万变不离其中,说到底,还是以大义为根本。只不过,这种说法近似于欺骗的将私利整合于大义之中。
换言之,同仇敌忾,树立典型,名利相诱,用这三板斧使得河工逃民们陷入一种从众的心理之后,这些人就已经失去了最基本的分析能力,只一味的追求着道德的制高点,以换取现实中的名利双收。
也可以说,即便这些人明白所有的说辞都是假的,但既然有利可图,又何必在乎真假呢?
霎那间,陈千里直觉如遭雷击,他明白自己终于弄清楚了整件事的本质。说穿了,秦晋并非引人向善,而是以道德之名激了人心中的恶而已。
如果陈千里在一年之前,觉了这种法子,一定会将之视为歪理邪说。但经历过各种苦难和失败之后,他深知成就大事或者坚持忠君报国的原则,就要有所取舍,究竟是做君子,或以小人之道还之以颜色,他自觉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才问了几个问题,陈千里就现这个被树立起来的道德完人典范,竟然好似在机械的背着一番早就拟好的说辞。意识到这一点,他也不予以戳破,仅仅慰勉一番后就将此人屏退。
他相信,所谓的道德完人未必真有其事,不过是精心策划的产物而已。为了印证自己的想法,陈千里又特地见了冯翊县县廷派在“河工营”中的书吏。
“陈某对营中许多典故颇感兴趣,不知先生以为其中真假几何呢?”
陈千里毫不掩饰怀疑,突然问,倒让那承蒙召见心有惊喜忐忑的书吏懵了。
他们曾得到严令,经其手所编辑的故事是绝对不许对任何人泄露天机的,否则等着他们的将是军法严惩。陈千里虽然身具指挥提调河工营的差事,身份肯定不低,但那书吏不清楚其人来历,哪敢轻易的就接招答话呢?
更何况,陈千里那一句先生已经使其产生了一种难以承受的压力。
“陈君面前,下走绝不敢称先生!君之所言,下走也不甚明白。”
陈千里哈哈大笑,不用继续追问,那书吏的表情已经将所有的答案都告诉了他,看来此前的猜想果然不错,一切都只是精心策划的骗局而已。如此一来,便更使陈千里肯定,这种驯服逃民如驯服牲畜的法子,是可以复制的。
陈千里甚至假设,假使给他三万囚徒,如法炮制一番,是不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呢?
短短不到半个月的功夫,“河工营”充分扬了吃苦耐劳的牺牲精神,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竟然额提前完成了河渠使布置的疏浚任务。为此,郡守府布命令,举行庆功大典,以此激励士气,争取在后半月再创奇迹!
整个“河工营”都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亢奋之中,欢呼、欣喜、激动、以至于泪流满面这种事经常成群而起,倏忽间就能传染弥漫一片。即便陈千里对此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还是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郡太守秦晋亲自主持了庆功大典,并在大典之后又提出了一些新的口号,令所有人兴奋膜拜的口号。
无非是“不怕苦,不怕累……”等等浅显易懂的粗俗语言,偏偏那些河工们却很吃这一套,一个个卖力的呼喊着,脖子和脸都因为用力过猛而涨的通红。
在此之后,“河工营”补充了大约三万人,再一次投入到了轰轰烈烈的河渠疏浚工程当中。
由于河工人数骤然增多,而郡守府拨付的粮食就随之捉襟见肘了。陈千里生怕因为粮食的突然短缺而酿成大祸,但结果却大大乎意料。
河工们竟然自的提倡节约粮食,为了再创奇迹,纷纷扬勇于牺牲的大无畏精神,就算每人口粮减少了原来的三分之一,依旧任劳任怨,不但没有耽误工期,反而较之前还有所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