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今不复昨
虽然百姓的闹事已经平定,但是元意心底终究还是不放心,便让人通知了萧恒一声,她打算在都督府再住上几天。
然而,她没想到就这几天的功夫,就遇到了故人。
前廖知府通敌卖国一案,京城那边已经做出裁决,满门抄斩,乃派下圣使宣读圣旨,以儆效尤。
那日元意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军营,萧全就进来禀报,“夫人,天使来了。”
元意的脑子慢了半拍,把西方那长着翅膀的鸟人切换了一番,才终于反应过来,是皇帝的使者来了。
她连忙让素梅给她换了二品的诰命服,出来后发现萧全还在,疑惑地看向他,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顾不得多问,只能匆匆去了前厅,她才明白了萧全为何有刚才的脸色。
她看到了身穿官服的张仲羲。
元意眼神一晃,定了定神,朝张仲羲和他身边另一个书卷气的年轻人见了礼,“不知天使前来,有失远迎,还请二位大人见谅。”
张仲羲和那位年轻人一起向她见礼,双眸深邃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反而是那位那年轻人颇是客气地说道:“嫂夫人,在下是云家四子云子若,与从远从小玩到大,之前一直都在书院求学,未能拜见,这厢有礼了。”
他又朝元意施了一礼,态度甚是恭敬,元意连忙避开,又回了他一礼。听到这个介绍,她总算记起了眼前的男子是何种身份,就在她第一次登门拜访云府的时候也听过萧恒叫唤他的名字,确实像是关系匪浅的样子。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更加显赫的身份,那就是当今皇后的胞弟,堂堂的国舅爷,她哪里敢受他的礼,也难怪皇帝会把他派到晋阳来。
与他寒暄了几句后,云子若就奇怪地问了一声,“从远呢,怎么不见他”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张仲羲也放下手中茶盏,看向了元意。元意垂了垂眼帘,“他前阵子去巡视边界,尚未回来呢。”
云子若遗憾地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而是说明了他此行的目的,此时萧恒不在府中,元意便自主安排了两人在都督府前衙的客房住下,再让通知了赵知府过来,让他们共商政事。
等到好不容易回到后宅,元意的气还没有喘匀,萧全就拿了一封信过来给她,“夫人,这是大人回的信件。”
萧全早在知道消息的时候就让人通知了萧恒,很快就得到了回信。萧恒在信中吩咐他的消息暂且不让云子若知道,末了几句竟然是为张仲羲的出现酸溜溜了几句,让元意安分守己,不要沾花惹草。
元意哭笑不得,那浓浓的怨妇口吻,好像她抛弃了他似的,事实上,她如今对张仲羲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只是惊讶他会和云子若出现在晋阳而已。
“夫人大概不知,圣上任人唯贤,不介意张公子乃昔日定王的旧部,予以重用,如今任光禄大夫一职。”光禄大夫咋一看品级显赫,但是也不过是文散官,中看不中用罢了。
大概是看出元意的疑惑,萧全解释了几句,元意豁然开朗,不管怎么说,张仲羲的名声在士林中是明摆着,毫无芥蒂地任用不但可以表现新皇的心胸和贤明,又能缓和与定王一党的关系。毕竟定王如今虽然被贬为庶民,旧党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灭的,新帝就位,徐徐图之。
不过,他一个毫无干系的光禄大夫,好端端的跑来晋阳做什么元意心中存了疑惑,但是看萧全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便压在了心底,暗自警惕。
下午的时候,云子若和张仲羲等人和赵知府商量着宣布圣旨,便让人通知了晋阳的世家大族和代表百姓前来听旨,地点就在元意前几日的站在高台处。
因为身份的原因,元意不必像普通官员和百姓一眼在台下听旨,她穿着诰命服,跪在香案之前,她的旁边正是有一阵子没见的李玄阳,看到他微微紧蹙的眉头,脸上不由挂上了一抹冷笑。
廖知府一案疑点重重,新皇虽然满门抄斩,但是又怎么会放弃怀疑,此番派下国舅爷,恐怕不仅仅是宣纸那么简单,想必还另有任务,难怪李玄阳这老狐狸的眉头都没展开过。
似乎是注意到元意的视线,李玄阳看了过来,微微一怔,客套地向她点了点头,再次转过头,已经是毫无破绽的平静。
圣旨宣读完毕,元意三呼万岁之后站了起来,云子若收起了圣旨,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其他的官员都纷纷上前,巴结奉承着这个年轻的国舅爷,元意不想看热闹,事实上,她站在这个台子上还是有些心理阴影的,所以悄无声息地下了高台。
正当她进了都督府的前衙,就看到了靠在一根红色柱子旁边,显得随意散漫的张仲羲,他似乎特地在等她,没等元意开口说话,就说道:“萧夫人,许久不见,一起走走吧。”他的声音微微一顿,看了元意冷淡的脸色,又添了一句,“你离京大半年,想必也记挂着京中的消息。”
元意打量着张仲羲,发现他变了许多,要是在以前,他绝对不对做出靠柱子这般没仪态的事情,眉宇间的清冷和漠然也稍稍减退,反而添了几分郁色和漫不经心,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沾染了俗世的烟火愁绪一般。
他才华横溢,年少成名,却站错了队,如今在新皇手下谋生,想必也是郁郁不得志。
“也好,都督府的园景不错,相比京城别有一番风情,张大人不妨好好游赏一番。”尽管知道他是有意,但是不得不承认,张仲羲确实是摸准了她的脉门,她对京城的故人思念得紧,想听人亲口转告消息。
张仲羲眉目微微一展,朝元意点点头,“也好,多谢萧夫人相邀。”
带着一群的奴婢,元意和张仲羲一起走在都督府的烟桥画景之中,他并没有吊元意的胃口意思,但有所问,无不作答,气氛悠然静谧,家里长短,就算是最普通的朋友的似的。
但是两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表象而已,他们已经回不到岁月无痕的曾经。
“你为何要来晋阳”
荷塘里已经长满了无穷碧绿的荷花,清风吹拂,绿意盎然,元意站在池塘的栏杆旁边,心情也变得开阔起来。
张仲羲看着元意的侧脸,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留下浅浅的影子,眼角的朱砂痣微微上翘,不见妩媚,反而俏皮,再看她的唇角,果然浅浅地勾起,一副心旷神怡的模样。
他的心漏了半拍,连忙收回视线,与她一眼看向荷塘,淡淡地回道:“若我说,只是单纯地想看你过得好不好,你可信”
“不信。”元意毫不犹豫地给了回答,抚了抚衣袖上的皱纹,“你本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又怎么为了我而去求圣上随行晋阳。”
晋阳如今是一个敏感的地方,他的身份也尴尬,又怎么会在这种关头去惹皇帝的怀疑,说是看她,不过是个美丽的借口而已。
张仲羲的眸色一深,看了元意半晌,继而苦笑了一声,“我明知你不再信我,又何必与你多做解释。”
元意眉头一跳,测过头看向张仲羲,青衣如旧,墨发飞扬,脱尘绝俗的模样宛若世间一抹清亮的色彩,纯粹地让人忍不住去靠近和拥有,只不过,那已经是过去。
“是你亲自挥霍了你我的情分,在此埋怨又有何用”元意脸色一淡,“昔日我曾欣赏你的君子名士风度,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尔尔罢了。”
张仲羲放在栏杆中的手蓦然收紧,薄唇微抿,深邃的眸子倒映入元意清丽的身影。
元意回望他,脸色无比地平静,“我只希望,你不要再做什么让人失望的事情才好。”
说实话,元意还是不放心张仲羲,就怕在他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给萧恒和晋阳放了冷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让皇帝放心让他这个大炸弹来晋阳的。
被元意置疑和戒备的眼神刺得心中一痛,张仲羲垂下了眼帘,避过她刺目的视线,“晋阳危险,不久将有战事,你还是和鸿奴回京吧。”
萧恒来晋阳的责任之一就是抵抗突厥,所以他会猜出会有战争并不意外,但是张仲羲口中的“不久”究竟有多久,就值得考量了。
“既然决定来了晋阳,我就没想到要中途回去。”元意淡淡地回了一句,拒绝了他的好心。
张仲羲睫毛动了动,抬眸看向元意,许久之后才一字一顿说道:“你当真如此爱他,竟然愿意陪他出生入死。”
元意笑了起来,“是的,我愿意。这辈子,我就认定他了。”
张仲羲看着她笑靥如花的面容,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来,最后他嘲讽地笑了一声,低弱蚊蚋地说了一声,“可惜”
他最后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就连身边的元意也没有听到,只是敏感地觉得他此时此刻的情绪复杂得很,像一团浓郁的墨水,让人怎么也看不清楚。
世上光景唯如是,哪里道得尽,多少愁。昨不是今,今不复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