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 皇宫

  宫城极大,他们从西北角进去,前面是御花园。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御花园白天或许花木扶疏,景致优美。但是在夜晚看来完全变了个样子,灌木黑黢黢的象伏在道旁的怪兽。亭台楼阁在夜色中显得孤寂静默,仿佛见证了无数的岁月和隐密。
  曹长老小声问方真人:“听说你以前来过皇宫?”
  方真人简短的说:“那是好几十年前事了。”
  “那时候皇宫不是这样吧?”
  方真人顿了一下才说:“皇宫之中说是有真龙之气,可是人气驳杂、几朝皇都,宫中怨戾之气、杀戮之气太重,对修行之人是很不相宜的。”
  自从修缘山出事之后,方真人的改变众人是有目共睹的。他变得异常沉默,往常长袖善舞文质彬彬的一个人现在变得那样冷漠,甚至有时候秋秋觉得他的眼神里透出绝望和阴鸷来。这种目光让她觉得心惊。
  她因为师父曾经受过的苦而对方真人难以释怀。
  在师父最艰难的时候,方真人反而转身离去,对她的困境袖手旁观。别说两人之间有情,就算是普通的朋友,也应该伸出援手帮上一把才是。
  师父还在的时候,他也没什么表示。现在师父不在了,他再说什么,做什么,也都已经无事无补。
  他们穿过御花园,穿过一重重的宫室。
  皇帝死后,儿子们争战不休,甚至没人想要把这个父亲埋葬。皇帝就一直停尸在他过去寝宫的偏殿,只有两个老太监还守在这里。他活着的时候一定是一呼百应,天下人无敢不从。可是现在根本没有人去理会一个死了的再也没有任何价值的皇帝。
  曹长老卷了下袖子,招呼拾儿说:“峰主,咱们一起进去看看。这皇帝据说是暴病死的,也有人说是被谋害的,咱们瞧瞧他到底是因为什么送的命。”
  拾儿转头对秋秋说:“你就先不要进去了,在这儿等我吧。”
  秋秋对一个死了好些天的皇帝也毫无兴趣,尸首肯定没有好好保存,在殿门口就可以闻到刺鼻的异味了。
  她点了下头。
  曹长老和拾儿走进了偏殿,留下秋秋、管卫和方真人和两个弟子在殿门口等侯。
  整座宫城安静的有些异样,没有人声,甚至没有虫鸟发出的声音。高高的宫墙挡住了风,把这里困得严严实实的。
  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天上依稀能看到星辰,黯淡稀疏的散落在遥远的天际。
  这整个禁宫,不。整座京城,都透着一股末世死气。这里的人已经完全失去了希望。
  “在想什么?”
  秋秋转头看了管卫一眼。
  他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但是一双眼熠熠生辉。
  秋秋有几分感激他出声。
  管卫是个很不爱说话的人,可是这会儿秋秋觉得有个人能说说话。让她不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头,实在是件好事。
  “我在想……”秋秋顿了一下,把心里的想法理了理:“世人把我们当神仙一样看待,可是我们的能为其实很有限。既不能起死回生,也无法力挽狂澜。到底我们修炼是为了什么?”
  管卫没想到她居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本来以为,她可能在为先前所见的杀戮而难受。也可能是为了这京城发生的一切在思虑。
  为什么修炼?
  管卫很小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他毫不犹豫的可以说出答案,就象师父一样,为了剑道。
  为剑而生。为剑而死。
  秋秋也没指望管卫会给她答案。
  她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奇怪。
  最开始的时候,她修炼并不是为自己,而是因为师父、师姐让她修行,教她修行,所以她就浑浑噩噩的走上了这条路。后来她开始发现其中的乐趣。每领悟到一重至理。每次有一个新的发现和感触,都让人觉得感动和震撼。
  那时候她觉得世界是多么的博大。而一个人的见识和想法是多么的渺小短暂。
  秋秋常常觉得修行就是一个从自我,到忘我的过程。
  可是现在她目睹的这些异变,这些苦难,让她感到迷惑。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更不会视普通人为蝼蚁。她有能力,她想为这些人做些什么。
  “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管卫摇了摇头:“没有。”他并不擅长表达,顿了一下,才说:“你说得对,我们不是神仙,并不能呼风唤雨,更没有起死回生那样的神通。但是我们并没有袖手旁观,否则,我们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
  秋秋愣了一下。
  管卫的话硬梆梆的,听起来一点都不象安慰。
  可是秋秋知道他是在安慰她。
  他的话就象一只木槌,在她头顶心咚的敲了一下。
  是,他们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正是因为他们在尝试,在努力。
  不然的话,他们为什么万里迢迢来到中原呢?他们完全可以留在九峰独善其身。
  这道理这么简单,她刚才怎么却想不通,钻进了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多谢你。”秋秋由衷的道了一句谢。
  管卫摇摇头。
  方真人沉默的站在他们身后,他的注视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秋秋总不能对他视而不见,客气而疏离的问了句:“方真人有什么事?”
  “我有话……想问你。”
  管卫看了秋秋一眼,见她默许了才走开。
  方真人声音低沉,语气艰涩:“她……最后可有留下什么话吗?”
  秋秋茫然的看着他。
  师父有留下什么话吗?
  她都不记得了。
  不,不是忘记了。
  可她在回想最后的时候,师父说的话她记得支离破碎,十分模糊。
  那时候她的只感到惶恐和绝望,她拼命的想挽留住师父,最后还是失去了她。
  方真人有些急切的踏前一步:“她可有留下什么话?”
  秋秋摇了摇头:“没有……师父没说什么。”
  她猜,方真人想问的是,师父有没有说起他。
  师父的确提到他了,可是却是用一种非常淡然的,全不在意的口吻,告诉了秋秋她曾经的一段经历。
  提到他的时候,她平静的声音里没有爱憎。
  就象提及的是一个交情平平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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