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长夜寒街墨染金一

  “2011年3月6日,阴。”
  无灯的破烂瓦房中,安熙坐在那台破旧的不知经过了几手的电脑之前,用那蜷曲如泡椒凤爪般的手费力地在键盘上戳下一行字来。然而,因为早产三月而先天残废的四肢却总是按在错误的位置。不过是一篇日记开头的日期与天气,他便来来回回写了十几遍才写好。
  盯着那一行字迹,安熙恼怒地将键盘一推,伏在桌子上气得浑身发抖。因这先天的残疾,同村人嘲笑他,现在就连电脑这种死物都嘲笑他!
  “安熙,你还是早点安息吧!哈哈哈哈!”
  从小到大,这是安熙听到的最多的话。可是,这种残废,是他能够选择的吗!
  若能选择,他宁愿在那场车祸中,在母亲的腹内,和她一起死去,总好过这样在世人的嘲笑之中苟延残喘。
  十六年,在安熙看来,无异于一场无比漫长的凌迟。那些人冷嘲热讽的话语,比刀子更要伤人。
  粗暴的开门声响起,安熙心中突地一跳。他知道,那个被他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回来了,从那忽轻忽重的脚步声中,安熙完全能够判断出,这个男人又喝醉了。
  那个男人喝醉后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对他拳脚相加。
  在房门被暴力踹开的那一刻,安熙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只见那个瘦矮的喝得满脸通红的男人肿着一双金鱼眼。手里拎着酒瓶子踉踉跄跄地冲过来。对着安熙的脸便是一脚。安熙只觉脸上一麻,身不由主地向后倒去,后脑磕在尖锐的床脚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男人仰头将酒瓶中的最后一点酒灌进嘴里,手一扬便将酒瓶狠狠向安熙的头部摔去。安熙躲闪不及,玻璃酒瓶砸在鼻子上,温热的**伴着眼泪与酸痛蜿蜒到口中,氤氲出一阵腥咸。
  安熙蜷缩着身体,努力做出一副如丧家之犬般可怜巴巴的表情,蠕动着嘴唇。奋力挤出一个字:“爸……”
  男人愤怒地指着安熙大骂道:“我呸!谁是你爸!mlgb的小杂种!tmd竟然还不死!看你那b样,跟你那不要脸的老娘一个d样!老子看见你就烦!tmd那个死贱人,自己跟着小白脸殉情了,留你这么个小杂种折磨老子!谁tmd知道你是哪个王八羔子的野种!你就是一个怪胎!一个半死不活的怪胎!”一边骂一边冲上来。狠狠踹着安熙,将他那本就满是伤痕的身体打得更加体无完肤。而安熙只是努力缩着身子,以弯曲的背部承受着每一次践踏,一声不吭。
  他知道,越是出声讨饶,这个男人下手便会越狠。等他打够了骂够了,自然便会停手的。
  男人踹了一阵,还是觉得不过瘾,抽出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脸地向安熙打来。伴着一声声锐响,安熙的身上瞬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痕。有几处皮肉已经绽开,翻出鲜红的血肉。
  打了半个多小时,男人酒劲上涌,浑身冒汗,头也隐隐作痛起来,这才将皮带狠狠摔在安熙的身上,踉踉跄跄地出了房间,只留下满身伤痕的安熙伏在地上,紧紧咬着牙忍住那声几乎就要冲出牙关的痛苦呻吟。
  他是一个不受欢迎的鬼孩子。
  自小到大,经常有人在安熙的背后指指点点。说些难听的话。从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中,安熙得知自己的母亲是在与一个城里有钱人私奔时出车祸死去的,那个时候他还在母亲的腹中,仅仅七个月大。当时,是这个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将母亲送到了医院。他才得以在母亲死后被医生从母亲的腹内取了出来,保住了一条命。
  早产。加上车祸的撞击,安熙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注定是个废人。一开始,父亲因为对母亲的爱,一直悉心照料着他,即便知道安熙不是他的孩子,他还是将他当做亲生儿子宠爱着,每当有孩子欺负安熙时,他都会冲过来将那帮淘气鬼赶走。可是后来,父亲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变成一种冰冷的恐惧,就如同见到了鬼。
  相传,母亲死后才出生的孩子,都是被死亡诅咒的鬼孩子。
  安熙还记得,一切的改变是从他八岁那年开始的。那一年,孤寂已久的父亲经人介绍,认识了邻村的一个阿姨,两人很快便结了婚,并且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孩子。就在父亲和阿姨为那个孩子摆满月酒的那天,安熙看到一个身穿白衣长发飘飘的女人混在前来祝贺的人群之中,走到躺在床上的弟弟面前,狠狠地掐住他柔嫩的脖子。那个女人的脸,和他在照片上看到的母亲一模一样。
  弟弟被女人掐得难受,哇哇大哭起来,父亲和阿姨急忙跑过去舀玩具哄弟弟,但是弟弟依然大哭不止。安熙拖着残废的身体一瘸一拐地走过去,问白衣女人道:“你为什么要掐弟弟?”
  满屋的宾朋立时安静下来,齐齐转头望着他。父亲怒喝道:“小孩子瞎说什么,谁掐你弟弟了?”
  安熙指着女人道:“是她啊!她长得好像我妈妈。爸爸,她是妈妈吗?你不是说妈妈已经死了吗?可是她现在回来了啊!”
  父亲闻言,脸色大变,回头看了看身后,颤声道:“哪……哪里有人?不许胡说八道!”
  安熙感到有些奇怪:“她就在你身后,正在对你笑呢!啊!不要再掐弟弟了,弟弟快要死了。”难道他们都看不到那个白衣女人吗?
  听到“死”这个字,阿姨大怒,冲上来就给了安熙一耳光:“小杂种!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死不死的,要死也是你先死!”突听孩子的哭声一滞,转头看时,却见孩子面色发紫,急忙上前查看,发现孩子竟然真的已经死了。
  “我的儿啊!”
  阿姨惊恐的大哭声中,白衣女人转过头来对着安熙微微一笑,虽然面色无比苍白,但那笑容真的如春光般温暖和煦。白衣女人张开手臂将安熙抱在怀中,但安熙却并没有感受到那种被环抱的温暖,只感到浑身一阵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随即便见白衣女人突然一晃消失不见了。
  安熙眼前一阵恍惚,嘴巴不受控制地一开一合,竟发出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姓安的!是你害死了我!我要你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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