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钗头凤21

  都没有找到上谷公主跟她打声招呼,楚离就恍恍惚惚地回了国师府。乐文小说 章节更新最快不过讽刺的是,身为此次流水宴名义上的东道主,她悄无声息地走了都没人知道。实际上,恐怕也根本没人在乎。毕竟——
  来的都是世族官宦,个个眼高于顶。肯来多半也是看在上谷公主的面子上,何况楚离本就得罪了他们。
  楚离恍若未觉。她只是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甚至上谷公主对她的好也因着游雅那番话变了味。好像顷刻之间,整个国都都变得不对劲起来。但她就是想不明白,找不到其中关键。
  “楚姐姐,你怎么了?”珠儿本来正在习字,看见楚离神思恍惚地进了院落,连忙奔过去轻轻拉住她的手。
  楚离看着眼前这孩子,怔怔地,“珠儿,我……”却是一声长叹。
  “怎么了?”珠儿疑惑不解。
  楚离摇摇头,牵着她的手回房,轻声问,“你今天的课业可完成了?”
  珠儿点头,“还多写了一篇字。”
  “好。”楚离赞赏地摸了摸她的头,“也别急于求成,慢慢来。”
  “珠儿喜欢读书习字。”小姑娘仰头望着楚离,“楚姐姐,你还好吗?”
  楚离动了动嘴唇,却道,“嗯,你先去读书吧。我有点事儿。”
  替珠儿关好房门,楚离去了寇谦之的书房。寇谦之只身离去,什么都没带。这国师府的东西都一如既往,楚离一向也不碰,只等老人家回来。这晚第一次来到书房,见其中排列整齐,汗牛充栋,尽是道教秘典。她手指划过一排排古卷残迹和竹简,最终停留在房|中术上。
  这三个字是楚离对男女之间唯一的认识。她涉猎广泛,但对于有些书籍觉得甚是无趣,偶尔只撇过一眼就扔到一旁了。这次依着脑海中那浅薄的印象,摸到了这里。
  说起来,寇谦之的书籍真是多。要知道,即使是世家贵族,对书籍的收藏也未必有如此之多。寻常百姓就更别提了,目不识丁者众。只不过寇谦之的藏书都可归为一大类,医药和丹书。不像楚离的临山友人,藏书庞杂,各门各类皆有涉及。她师父成公那基本也没有书籍,楚离所阅大都是她和师姐从临山借来的。
  她爹楚谦曾经说过,在大魏,身份地位越高,藏书越多。实际上,在大魏乃至南朝宋,藏书都是极为宝贵的资源,被贵族垄断。庶人以下估计连书籍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资源极度匮乏的年代,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比如楚离自己家,就从未有过一本原版书籍。仅有的十来卷竹简也都是好学的楚谦给世族做门人时,自己一笔一划抄录刻出来的。但那些抄录的书籍也残缺不全,内容粗糙。毕竟楚谦读书也要看人脸色,他并不能过目不忘,只能记其大意。可抄录书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楚谦也只能偷偷地做,遇见品格好的世族还好,可要是遇见恶的,被发现了挨骂事小,扭送去见官才是真正要命的事。
  楚离虽然有幸着人从公主府和皇室中借书出来,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丰富的藏书。是以乍见寇谦之书房中藏书如此之多,一下就惊住了。
  “这……就是权势吗?”她喃喃道,“……这便是权势。”当权势带给她的除了骄奢和侮辱的印象外,以这种肉眼可见的方式摆在面前——楚离心内震动。她可以视金钱如粪土,可以蔑视权贵,但是她也有心头好。她同样有欲——这种*从未得到满足,因为她得不到。然而此刻,她亲眼见到权势能带来什么。别的且一概不提,只这些藏书就足够让她心头百味陈杂。
  “这……就是权势。”她喃喃着,指尖眷恋地抚摸着一卷卷古卷,心内却好似生了一团混沌。隐在烛火中,神色忽明忽暗。楚离贪恋之极地痴望这满室藏书,心中似有什么蠢蠢欲动。
  深吸一口气,她取下卷轴《素问》,专心研读。直到有人轻轻敲了门,不知敲了几下,楚离才回神。
  “楚姐姐,外面来了好多官兵!”竟是珠儿急急跑过来,说话时还有些喘。
  楚离忙过去看,“怎么回事?”
  带头的侍卫长答道,“国师,下官奉公主之命前来保护您以及府上安全。”
  “安全?”楚离皱眉,“公主说的?”
  侍卫长点头。
  楚离本想让他们都退下,但话到嘴边竟然又吞了回去,连楚离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想的。心中有什么地方长了一颗嫩芽,好像要破土而出。
  她原本一直当自己是借居在国师府上,所以对于府上一干下人都以礼相待,互不干扰。是以相安无事。下人对她的恭谨和尊称,她还叮嘱无需如此。她把国师府的每个人都看做和她一样的人,就如同在上洛郡的日子一样。可无论她怎样苦口婆心,下人们待她仍旧毕恭毕敬。
  楚离都懒得说了。
  而今这些侍卫奉公主命前来,楚离暗自道,他们肯定不会听自己的。
  这平城啊,比上洛郡麻烦多了。
  楚离无声轻叹,牵了珠儿回房。本要休息,忽然想起刚刚一时沉迷,还是忘了查磨镜这事。遂又返回书房,仔细搜寻。
  不知不觉竟至天亮。
  日头透过窗棱打进来,楚离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好像井底之蛙。摆在书桌上的那些书卷都变成了烫手山芋,让楚离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原来除了男女,竟还有龙阳和磨镜。
  楚离眸子闪动,那么……上谷公主对自己,果真是像游雅说的那样吗?
  可是……为什么呢?
  楚离不明白。
  诗经上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还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又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诗赋楚离是会背,可是并不大理解。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楚离以手遮眼,迎上日光。心中暗道,若论相思,她心中牵挂的只有师姐石霂。只是并没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有时玩的兴起,三月都未必想得起石霂来。
  那么,上谷公主呢?
  连石霂她都不怎么放在心上,更何况刚认识不过小半年的拓跋迪呢?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多情最是无益处。”楚离撇撇嘴,觉得情啊爱啊的,并不适合自己。她心不在此。
  而且,相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楚离心想,除了偶尔会记挂师姐,她相思的是天下百姓。她倒是时时会把百姓记挂在心头,总想着能让他们不那么……蠢。
  她眼里不揉沙,遇到什么事情总想弄个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于是想,与其自己在这里半点想不通,不如直接问上谷公主好了。
  遂收了书卷去找上谷公主。也顺便问问,为什么突然安排了这么多持刀带剑的侍卫过来,让人怪不舒服。
  上谷公主刚从左昭仪床榻上起身。
  左昭仪云鬓微乱,薄褥遮身。双眸未睁,却是一声慵懒地嘤咛。
  拓跋迪回头一笑,“醒了?”
  “公主要走了?”左昭仪叹道,“不请不来,你怕是将我忘了吧?”
  “哪里的话。”
  她着人梳妆,说着话却连头都没转。
  “急着回去见那小国师吗?”左昭仪轻哼一声,“上谷风流,本宫固有耳闻。”
  拓跋迪整理好衣饰,挥退侍女,坐到床前,“天快亮了,再不回去多有不便。万一父皇来了,还是不好。”
  “怕什么。”左昭仪睁开眼睛,伸出雪嫩的双臂勾上拓跋迪脖子往下压,“来就让他们来,本宫远离故国,和我外甥女亲近,旁人能说什么?”她是北凉皇族沮渠氏兴平公主,与上谷公主的母后同父异母,是当今北凉新帝沮渠牧犍的幼妹,在其长姐去世十多年后也迫于形势不得不和亲大魏。
  上谷公主对她母后的印象极少,幼时失恃,故而对比她大了七岁的左昭仪十分亲近,两人在深宫之中彼此依靠信任,对上谷公主来说,左昭仪几乎是她在后宫之中唯一的暖色。然而,她却并没有将左昭仪看成姨娘……拓跋迪随着她的力道低伏,却是一声轻笑,“舍不得我?”
  “只怕你十分舍得我。”左昭仪不满的轻推她一把,神色满是不愉。
  “血浓于水,咱们呀,谁也舍不得谁。”拓跋迪撕咬她嘴唇,满是眷恋。
  左昭仪情动,越发勾紧了手臂。
  “迪儿,咱们北凉现在岌岌可危啊。”
  拓跋迪停下动作,调笑地看着她,“左昭仪如此关心国家大事。”
  “北凉一灭,我便成了亡国故妃,只怕在这深宫更要难捱了。”可是,她才二十七岁。身后无可依傍,深宫这头巨兽便能将她肆意蹂|躏。
  “你有我。我是大魏的上谷公主,姨娘,我会护着你。”拓跋迪吻在她锁骨处,左昭仪动情呻||吟,却轻喘道,“你是不是又看上了那个小国师?那个楚离已经闹得天下皆知,竟当朝发难,如此不知深浅。你却和她走这么近,还特地代她宴请世族,净落人话柄。”
  “姨娘有所不知,我就是要她落人话柄。”
  左昭仪皱眉,“却也累及你自己,这是为何?”
  “嗯……”拓跋迪坐起来,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父皇需要这样的开路先锋。许我事成封为平王,可我怎敢轻信他。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想让楚离成为一把良弓,我也得为自己留条后路。”
  “迪儿?”
  拓跋迪声音轻,左昭仪没听清楚。
  “姨娘,你放心。”拓跋迪笑了笑,“莫说我不喜欢她,纵当真喜欢她又如何?咱们身在皇家,儿女情长算什么东西。”
  左昭仪顿了顿,幽幽地望着她,“在迪儿心中,我算什么呢?”
  “姨娘不要胡思乱想,我喜欢亲近姨娘,只盼着一生一世都能和姨娘欢好。姨娘于我,怎是旁人可比。只冲着你是我母后唯一的妹妹,我也定要保你一世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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