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话 七井楼(七)

  阎罗十殿,第十殿转轮王,居幽冥沃石外,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核定男女寿夭富贵贫贱之家投生者。
  而眼前浓雾之中身材高大面带威严的人,便是那转轮王。天上的晨光似乎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如同被转轮王那宽阔得如同巨大的蝙蝠一般的衣袖遮盖了一般,四下里yin风阵阵的怒号了起来,那幽怨诡异的敲锣的声音仍旧回荡在这一片灰茫茫的雾气之中,不绝于耳。隐隐的,听到那远处山林之中,枯树不安的摇动的声音,哗哗作响,搅乱着寂静的空间。而那鬼童似乎仍然被那沉闷悠远的锣声缠绕着,痛苦的倒在地上挣扎着。
  我看了看那鬼童的身影,然后淡淡的问道:“我说,您这么尊贵的人,怎么能亲自来这穷乡僻壤之中呢?”
  转轮王睥睨的看着我,然后冷冷的说道:“怎么,我来救你,你却这般无力,难道非要寡人发一道令牌取了你xing命才善罢甘休么?”
  我笑了笑,走过去拍了拍转轮王的肩膀,轻巧的说道:“好啦,我感激你还不行么,不要每次看见我就板着一张脸。怎么,你今儿是专程为这鬼童而来的?”
  转轮王点了点头,低沉的说道:“这鬼童本已在转世的名册之中,但是却在一年之前无缘无故的消失了,而且掠走了冥府之中很多厉鬼的怨气。没想到他居然盘踞此处,凝聚了这么多冤魂的怨气。恐怕锁魂的使者也奈何不了他,所以本王便亲自出马,没想到居然遇到了你。”他白了我一眼,然后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上北边游玩一番。”我故作轻松的说道。
  转轮王从鼻子里面发出了哼的一声,不屑的说道:“算了吧,你的xing格我还不了解么,就算是出去游玩,也只能在那王城的四周转悠吧。说罢,去北边做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黯然的说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说实话,我是去找浮罗古镇的。”
  “浮罗古镇?”转轮王听到这个名字,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脸sè厌恶的说道:“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当然是去救人啊。”我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了起来:“不然你认为我去做什么?”然后抬起头,看着转轮王:“对了,老薛,你知不知道那浮罗古镇地处何处?”
  转轮王脸sè微微一变,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很久没有人直呼过他的姓了。他清了清嗓子,淡淡的说道:“那yin阳界的事情,地府无法插手,所以,这个我还真是不知道。”
  “哦。”我知道转轮王向来不打诳语,便神sè黯淡的点了点头,心里有点难受。但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因为适才还在不断挣扎的鬼童,此刻居然悄无声息的站了起来,然后怒吼一声向我们扑了过来。我急忙闪身躲开,然后挥起右手,那幽蓝sè的火焰瞬间笼罩在这一片氤氲的雾气之中。
  只见那鬼童轻巧的绕过了那如蛇一般的火焰,呲牙咧嘴的向转轮王扑了过去,喉咙之中发出了低低的怒吼。只见转轮王身形一晃,如同薄雾一般的消失在了这一片灰茫茫的空间之中。鬼童一下子停了下来,似乎被这突然消失的转轮王搞得一愣。然后扭过头,用那通红的眼睛盯着我,牙齿狰狞着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yin森。我后退几步,甩起那条蓝sè的火蛇,席卷着冰凉的雾气绕向那鬼童。但是那鬼童的身形如同鬼魅,竟径直的向我扑了过来。那阵令人窒息一般的怨气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我只感到一阵眩晕。
  而就在那鬼童快要扑到我面前的时候,只听空气中似乎隐隐的迸发着锁链碰撞的声音。然后面前的气流猛烈地刺痛了一下,只见一条泛着寒光的锁链斜斜的穿进我和鬼童之间,一下子卷住了那来势汹汹的鬼童。
  四周的那令人不安的锣声更加的响亮了,回荡在浓浓的雾气之中,格外的沉闷。鬼童歇斯底里的嚎叫着,高高的纵身跃起,想要摆脱那锁链的束缚。但是还没等那个小小的黑影落下,在身后的雾气之中,又瞬间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他们齐齐的挥起手,同样的锁链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飞了过去,缠在了鬼童的身体上。与此同时,另外的方向,也窜来几根铁链,死死的锁住了鬼童。鬼童疯狂的嚎叫着,但是随着那越收越紧的锁链而变得渐渐哑了下来。此刻,那个小小的身影被五条锁链牢牢地锁住了,悬在半空中,就像是一个圆盘的中心一样,在这浓雾之中有些诡异。
  然后空气微微的震动了一下,转轮王那高大的身影再度浮现在我的身边。我看着那鬼童,冷冷的说道:“看来你真是有备而来啊,将第十殿的五大鬼首都带来了。”
  “这鬼童乃是千年不遇煞体,这一年之中肯定吸收了难以计数的怨气。”转轮王面sè平静的说道,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那个仍旧在不断挣扎着、面目狰狞的鬼童:“若是由本王强行带回地府的话,恐怕到时候就算是往生的话,这怨气来世恐怕也难以消除,所以......”我轻轻的笑了一下,淡淡的说道:“我只能卖个人情给秦广王了。”说罢拍了拍手,那氤氲的雾气之中再度浮现出了两个有些诡异的身影,又瘦又高,就像是那山中的枯树一般。
  我夸张的笑了一下,然后有些嘲讽的自言自语道:“今天是什么ri子啊,怎么地府之人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齐集了?平ri里脸面都不露,今天倒是难得一见啊。”
  那两个瘦的离奇的身影嘶哑的对我说道:“好久不见了季公子,不知最近ri子过得可好?”
  我皱了皱眉头,挥了挥手说道:“你们说呢?我要是过得好的话能在这里么?”
  “行了。”转轮王突兀的说道:“你们就别斗嘴皮子了,处理完了这摊子烂事,寡人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呢。”然后转向那两个高大的身影:“牛头马面,将这鬼童锁回去,交给秦广王处置。”
  “得令!”
  那牛头马面应和一声,便迅速的转过那锁链,一人一边死死地钳住那鬼童的胳膊。鬼童顿时发出了尖锐的嚎叫,让人的脊背不由得一阵阵的发凉。那几根锁链在疯狂的抖动着,似乎随时都有被鬼童挣断的可能。鬼童的眼睛更红了,滚滚的怨气就如同那张牙舞爪的枯手一般,从他的身上源源不断的涌出,狰狞的缭绕在四周。
  然后只听一声巨响,就像是什么裂开了一般,牛头马面的身影连同鬼童一起,迅速的沉了下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那几根铁链松散的落在地上,发出了响亮的碰撞声。
  “这鬼童被带回去,肯定会不会有好下场吧?”我盯着眼前的那一片白sè,有些黯然的问转轮王道。
  转轮王看着我,有些惊奇的问道:“怎么?你居然还同情起了那个作恶多端的鬼童?这个不是你季公子一贯的风格啊。”
  我摇了摇头,沉默不语。四周的浓雾渐渐的散开了,那破败的独楼,连同有些杂乱的院落一起,又浮现在眼前。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是那天空更加的明亮了。我设下的眠术仍旧包裹着这个散发着悲哀的独楼,一片死寂。院子里,楼主的尸体静静的躺在那里,有些突兀。风轻轻地刮着,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荒凉。
  转轮王走到那楼主的尸体前打量了一番,然后对我说道:“不过季公子的身手仍旧是凌厉异常啊,这地缚灵就这么被你戳的魂飞魄散。”
  “过奖了。”我淡淡的说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转轮王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对我说:“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我们后会有期。”
  我对转轮王抱拳一揖,低沉的说道:“后会有期。”然后四周的景物似乎被波浪卷过一般,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再看时,转轮王和那五大鬼首的身影然已消失在了这寒冷的清晨当中。空气中似乎仍旧缭绕着那鬼童声嘶力竭的嚎叫,就如同那远处摇曳的山林一般,令人空荡的不安。
  我呆呆的站在院子之中发了一会楞,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中突然感觉到空荡荡的。周身被那刺骨的寒意笼罩着,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然后转过身,默默的挥了挥手。像是什么束缚一下子崩散了一般,一阵白sè的烟雾从独楼上面迸散开来,转眼便消失了踪迹。
  渐渐的,楼里的人似乎从那沉沉的睡眠之中醒了过来,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有些茫然的看着这个诡异的院落,还有这死一般的宁静。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隐隐的畏惧,用说不清的眼神盯着我,还有地上那楼主冰凉的尸体。
  捕神和百里申急忙跑了下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估计是看到了那根已经熄灭的蜡烛,以为我已经遇到了不测。看到我神情迥异的站在院子里,不由得一愣,然后脸上的表情有些舒展开了。
  百里申急忙走过来,担心的问道:“公子,你不要紧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抬眼看向那些仍然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人们,淡淡的说:“都结束了,你们可以从这里离开了。”那些女人闻言一愣,然后便笑逐颜开,不停地对我说了谢谢,然后几乎是逃命一般的奔出了这个如同铁笼一般的院子,转眼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
  捕神走了过来,看着地上楼主的尸体,有些疑惑的问道:“公子,难道......这一切背后的始作俑者都是他?”语气之中透着难以置信。
  “是啊,”我淡淡的一笑,说道:“谁都没想到这个唯唯诺诺的楼主会是那地缚灵的真面目,应该说,是地缚灵附在了他的身上。这独楼之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用来堆放那些珠宝的,只有一个管家在这里看着。这楼主呢,就是那家人的管家。这个宅院的风水向来不好,是大凶之地,恐怕这曾经惨死在这里的怨魂便缠上了他,逐渐的占据了他的灵魂。之后恐怕他就为了让自己的灵力变得更强,便打起了那几户人家小公子的主意。”
  “为什么?”百里申不解的问道。
  “因为那孩子是千年一遇的煞体。”我有些黯然的说道。
  百里申一脸茫然的抓了抓脑袋,不解地问道:“那个......公子,煞体是什么啊?”
  我有些眩晕,低低的骂了一句“你这个二愣子”,然后不耐烦的解释道:“煞体呢,就是前世曾经是怨气极深的人死后往生的人。他的身上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那残留的怨气,所以这地缚灵才会想尽办法要得到那孩子的灵魂。”
  “所以......那孩子的怨气就一直积压在那口井里?”捕神有些差异的问道。
  我点了点头,说道:“就算那楼主已经变成了地缚灵的载体,那惨死在深井之中的孩子,也不可避免的变成了另一个地缚灵。所以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宅院之中,有这两个地缚灵。而且......”我停顿了一下:“那孩子要远比这个楼主可怕。”我下意识的用手摸了一下那胳膊上仍然在隐隐作痛的伤口,血似乎已经凝固了,黏在衣服上,格外的不舒服。
  百里申似乎这才注意到我的伤口,惊讶的叫道:“公子你受伤了?要不要紧?”
  “没事。”我淡淡的说道:“就是被那鬼童抓破了一点皮。”
  捕神四下打量着院子之中的一片狼藉,翻到的水桶,那暗黄的土地上遍布着伤痕。他皱了皱眉头,低低的说道:“这......可真够惨的。”然后抬起头,问我说道:“公子,那井水和瓦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我走到那口yin森森的井面前,幽幽的说道:“这是一个很古老的请鬼的方法,很久没有见过有人用了。这井水是从里鬼门的井之中打出来的,里面自然也就有着地府之气。瓦片是媒介,因为那瓦片终ri被太阳和月亮照映着,太阳是至阳之物,而月亮是至yin之物,所以,瓦片是最适合作为媒介的。”
  “那他们为什么要将瓦片顶在头呢?”百里申不解的问道。
  我转过身:“那是因为,头顶乃是人所有的阳气汇聚之处,yin阳向冲,自然会扰乱同那鬼怪的共鸣,所以就容易将鬼魅之物引出来。”
  “原来是这样。”捕神和百里申都恍然大悟。
  天空渐渐的放了晴了起来,阳光透过云朵斑驳的洒在地面上,有些不规则。这个独楼在静谧的阳光之中,散发着一丝哀怨的气息。我有些无奈的打量着这个生活了几天的地方,似乎每一天的记忆都格外的陌生。只有死亡,惶恐,不安,以及那无止境的等待,周而复始。而此刻,这个曾经被恐惧笼罩着的独楼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穿堂风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面,发出了呼呼的声音。
  我叹了口气,然后轻轻的说:“收拾东西吧,我们该上路了。”然后走进了那有些光yin斑驳的独楼之中。脚下的楼底依然发出了喑哑的声音,我来到二楼,推开门,拿过了包袱和我的剑,走出了那个房间。
  楼廊里已经透进了阳光,将那yin暗狭窄的空间照的有一丝的温暖。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活着的,和已经死去的。我路过了猎户之前的房间,透过那扇空洞的门向里面看去。地面上一片狼藉,是那两个商人模样的山贼留下的。话说,他们两个人刚才跟着那几个女人也已经逃走了吧。他们的背影仓皇,看来也是知道了这栋食人的独楼了吧。应该说他们之前就知道这是哪里,但是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我叹了口气,转身走下楼。
  百里申和捕神在院子里等着我,见我出来了,便默默的向外走去。脚步沉重的迈过那破烂栅栏的缺口,一瞬间,仿佛跨过了另一个世界。
  而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轰鸣的巨响,那大地都似乎在震颤着。我们急忙回过头,却看到那老旧的独楼在疯狂的崩塌着。烟雾和灰尘席卷着扩散开来,漫天的黄沙遮蔽了所有的视线。我们不由得别过脸去,掩住嘴巴,但是还是被那滚滚的浓烟呛得一阵阵的咳嗽。待一切散去,那座承载了死亡与噩梦的独楼已然化成了一堆破烂的废墟,连同那后院高高的坟冢一起,被深深的掩埋在了这个苍凉的冬季。
  我凝视良久,然后轻声的说道:“走吧。”便向着那片虽然充满了阳光,但是却仍旧散发着无尽寒意的北方走去。前面是那连绵不绝的枯树林,连同起伏的群山一道,变得有些昏暗了起来。
  “里鬼之气yin,以水盛之。入以瓦砾,以至阳之聚冲之,方得见。”
  ――《野间轶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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