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话 尸偶(二)
蓝颜是我做的第一具人偶,但是,他却变成了一具尸偶。
那是我得到那本诡秘的书的两个月之后。由于生活一下子变得有些空荡,我便整ri研究那本书里面所讲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当时还仍年幼的我,对其中的一些事情还不能很清楚的明了,只是一知半解。上面所说的人偶的制作方法,我倒是能够理解个大概,不过,那些将散魂附着到人偶上的办法,我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懂。
也许是对我这个刚出弱冠之年的人来说,过于晦涩和深奥了吧。
两个月之后,我已经将那本书的所有内容全部背了下来,然后在一个深夜,我一把火将那本已经残破不堪的竹简故卷烧掉了。那火光之中,似乎传来了无数冤魂凄厉的嚎叫之声,回荡在静谧的夜空之中,显得格外的可怖。
灰烬的味道弥漫在房间之中,我有些喘不过来气。我推开门,走到庭院之中,看着那月朗星稀的月空,在那一片青黑sè的夜幕之中,似乎有着一双眼睛,在死死的注视着我。我的脊背一阵发麻,然后不由自主的开始回忆其那本古卷之中的内容来。
为什么那个人要将这本书给我呢?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院子里,疑惑慢慢的涌了上来。是觉得我一个人可怜,想要给我指一条谋财之路?但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又能做什么呢?做人偶,还是那种血淋淋的、从制作过程看上去就觉得不寒而栗的画皮人偶?
还是另有隐情呢?
我无法思索太多,那种疑惑开始逐渐的被一种强烈的好奇心所填满了。
按着上面所说的方法,做出来的人偶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不由得想象了起来,手指因为激动而死死的抓住膝盖,却在微微的颤抖着。要不,明天就做一具把。若是真的像书中所说的那么神,做一个玩伴给自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我的生活就一直笼罩在一片灰sè之中。加之我唯一的朋友路子野也堕入鬼途,整个生活像是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禁锢了起来。每天漫无目的的游荡在宁州的大街小巷之中,漠然的看着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从眼前走过,然后在无尽的疲惫之中迎来西沉的夕阳。周而复始。
说实话,我已经厌倦了这种每天无趣的生活。若是真的能给我自己做一个玩伴的话,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下定了决心之后,我便回到了房中,一头倒在榻上,却因为兴奋而失眠。明天就按着那书上所记载的方法去找材料吧。
满心欢喜的我,根本没有想到,我这个单纯的做一个玩伴的想法,会将我的人生改变成什么样子,也根本没有考虑到这么做的后果。
无比严重的后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从榻上一跃而起。从父亲的书房之中找出了一副已经破旧的不像话的弓箭,急急的奔向后山的山林之中,四下寻找着猎物。
《偶形纪》之中说,画皮人偶可以用动物的皮肤作为画皮,然后还需要竹子、鹅毛和飘零叶。鹅毛和飘零叶都是很容易就能找到的材料,因为我家隔壁的那户人家就养了许多鹅,平ri里也挺照顾我的,问他要一些应该就可以了。飘零的话,在这个初夏的池塘之中也随处可见。头疼的是画皮。
虽然书上面只是轻轻的一笔带过,但是那句短小的话语之中却散发了浓烈的血腥味。
人彘走兽。也就是说,人皮也可以作为画皮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如果说真的要做一具用人皮当作画皮的人偶的话,光是想起来,就觉得一阵阵的恐怖,更别说每天陪在自己的身边了。我慌忙甩了甩头,这初夏的山林之中突然窜起一股寒意,幽幽的从我的袖子之中钻了进来,整个人都在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
我定了定神,然后向森林的深处走去,并且四处寻找着猎物的踪影。忙活了一上午,终于在我那十分不准的箭下,我猎到了两头鹿。当我取出刀准备将它们的皮肤剥下来的时候,我却无端的生出一种异样的恐惧。我握着匕首的手停在那僵死的鹿的脖颈处,迟迟不敢下刀。仿佛只要我的刀割进鹿的身体,我的双手从此就会沾满了血腥。但是,另一个声音却在我的脑海之中响起。
“孩子,这就是你的命。”
我一愣,然后那手神使鬼差,竟然对准那鹿的咽喉,狠狠的割了下去。
温热的鲜血一下子溅了出来,浓重血的味道瞬间冲进了我的鼻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扔下匕首冲到身后的树下狂吐不已,似乎要将我所有的内脏都要呕出来了一般。喉咙撕裂的痛着,眼前早已被惊吓的泪水模糊了。
过了许久,我终于平静了下来。耳边都是那茂密的树木在风中所发出的沙沙的声音,我擦了擦嘴,转过身盯着那头已经被染成了红sè的鹿,然后缓缓的走了过去,用连我自己都感到诧异的冷静拾起那匕首,一下一下的狠狠的切割着那赭sè的皮毛。
血染红了我的双手和我的衣袖。紧张的冷汗也从我的额前流了下来,滴进眼睛里,涩涩的痛了起来。我抬起手擦了一下眼睛,但是却忘记了手上沾满了鹿血。红sè的事物蒙住了我的一只眼睛,眼前一片血红。我的心中突然蓦的生出一种莫名的狂喜,仿佛那匕首划过鹿皮的声音让我感到异常的兴奋。
我一怔,那种感觉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惶恐。
我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一下子扔掉了匕首,跌坐在有些松软cháo湿的土地上,大口的喘着气。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变得格外的陌生,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那种狂喜,充斥在我的头脑之中让我不由得一阵阵的发抖。
待我将两张鹿皮全部剥下来的时候,已经夕阳西沉了。我按照书上的记载,用黑布将两张鹿皮包得严严实实的,做贼一般的溜回了宁州城中。一路上路人都对我投以诧异的目光。因为一个浑身血污的小孩子夹着一个硕大的黑sè包袱,确实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我一口气跑回了家中,紧紧地关上了大门。然后一刻不敢怠慢,将西边的那间空房收拾了出来,按着书上所言,在墙上挂了一面铜镜,入口处放了一支蜡烛,然后将一张大桌子拖了进去,摆放了四根蜡烛在桌子的四个角上。之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奔出家门,到针线铺用高价买到了十分罕见的?丝。待所有的事情都办妥之后,我已经累的筋疲力尽了,瘫倒在那间散发着yin森诡异气息的空房之中。
看来只有等明天再开始做人偶吧。这样想着,我挣扎着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子向门口走去。而就在这时,门口的蜡烛,却突然自己熄灭了。
偌大的房间之中一下子被突如其来的黑暗所填满了。我不由得愣住了,伸出的手僵硬的停在了门闩上,似有若无的恐惧从心底逐渐的涌了出来,就如同正在从门缝之中挤进来的风,将我缠了起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而在身后的某一个角落之中,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声,回荡在这化不开的黑sè之中。
那声音几乎不可闻,但是在我听来,却如同闷雷一般,炸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深吸了一口气,慌忙转过身,大声的问道:“谁在那里!”但是声音却异常的颤抖。
没有人回答,那声叹息声也消失不见了。只有外面不住的风声穿过厚重的墙壁,在这空荡荡的房间之中沉闷的响着。
我的双腿都开始不住的颤栗着,冷汗早已经浸湿了后背。袍子紧贴在脊背上,黏黏的,被风吹干,更加的寒意刺骨了。我用颤抖的手点燃了门口的那根蜡烛,然后哆哆嗦嗦的端起烛台,壮着胆子向房间之中走去。
蜡烛的光影艰难的照亮了四周狭小的角落,那昏黄的光如同雾气一般,笼罩在身边,反而变得模糊不清了。我向着西南面的那个角落走去,刚才那声叹息,似乎就是从那里传来的。我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然后慢慢的将手中的烛台向前伸去。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那昏暗的角落。在那一片依稀的光芒之中,我看到,那个裹着鹿皮的包袱,却在不住的向外流着血!暗sè的血迹已经几乎快要将整个墙角染红了!
心中的恐惧刹时间冲破了极限,我大叫一声,扔下手中的蜡烛转头向外狂奔而去。烛台掉落在地上,火焰熄灭,黑暗再度袭来。但是我已经顾不得将那烛台拾起来了,打开那扇黝黑的木门,一口气奔回房间,栽倒在床榻上,拉过被子蒙住头,不住的瑟瑟发抖。
也不知过了过久,外面隐隐的传来晨鸡报晓的声音。已经是清晨了。昨天晚上那离奇的遭遇似乎仍就在我的脑海之中回荡着,我从被子之中爬了起来,呼吸着有些冰冷的空气,感觉到有些头晕。但是昨夜的那股恐惧的感觉,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还是做一个人偶吧。我这样想着,然后有些麻木推开门,盯着那扇没有关严的铁门,然后面无表情的转身走出家门,敲开了隔壁的门。隔壁的爷爷还没有睡醒,看到我,不由得一愣。我谎称棉衣破了需要一些鹅毛补补。爷爷什么都没有说就给了我许多鹅毛。之后我又去后山的竹砍了一根竹子,扛回了家。
站在那铁门前的时候,我有感觉到了一丝畏惧。但是,我还是咬了咬牙,伸手推开了铁门。沉重的开门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之中,如同是什么东西被碾碎了一般刺耳。我回忆着书中所说,将那根竹子劈成长短不一的竹条,做成了一个人的骨架的形状。然后将酒和泥混在一起,之后将鹅毛和飘零叶搅进了里面,一点点的将那个骨架填充了起来。当我弄好这一些的时候,外面的天sè已经泛起了昏暗的光。
已经快至深夜了。
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有些脱力的靠在椅背上,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那具略显恶心的骨架。心中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疑惑。这个东西真的能同活人无异么?
书中所说,做人偶要在戌时和子时之间。现在时辰尚早,我便将那黑sè的包袱打开来,然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两张鹿皮不知何时被莫名而来的血染透了。
我突然想起昨夜那向外渗血的包袱,心里面不由得突突的涌动着一丝惊恐。这鹿皮明明已经干透了,这么多的血又是从何而来呢?我的手开始不住的颤抖,紧张的寒冷开始从指间向全身蔓延着。我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拿起了那两张鹿皮,擦拭着上面已经干涸的血迹。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了打更人的敲锣声。已经是戌时了。
我神sè一阵涣散,然后木然的拿着那两张鹿皮,向桌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