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要你赔我
这周该自己上晚班的,但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汪蓝就十分抵触出门,习惯了天黑就呆在自己的小窝里,慰藉自己的小胆。而桃子是个比较胆大的女孩子,所以最近本该休假的她一直在替自己值班。
冬天的阳光明媚却并不灼人,带着一股子的温暖,晒在身上就像是站在向日葵田里,浑身都有一种金灿灿的感觉。
轻盈蓬松的长卷发如同瀑布一般垂到后腰,轻薄的粉底将多日来的苍白和憔悴遮盖的不漏痕迹,鹅蛋脸红润白皙,双眼灵动,汪蓝一身纯白冬裙搭配着温暖的粉红色围巾,紫色的磨砂短靴,整个人清丽干净,只是那眉宇间却始终有着挥散不去的忧愁,眼睛里也带着疲惫,身形孱弱如同秋风里的白菊,让人顿生怜悯和保护之心。
站在镜子前,汪蓝又转了个圈,伸手拍了拍自己脸颊提神,拢好秀发盖住脖子上的那根红色的丝线之后,才挤出了一个送给自己的微笑。
伸手抓住桌子上的大皮包,就反锁上房门准备出去。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张黑色的印花名片就放在手提包的外侧第二个口袋里,临园路桂圆居b栋35号,地址已经牢牢的记在了心上了,那个地方汪蓝并不陌生,与法源寺紧紧隔着一个大型的广场。而自己不久之前才和骆越、桃子一起去过,而汪蓝现在刚好吃过早餐准备出门去那个地方找人。那个半吊子的男人真的可靠吗?汪蓝摇了摇头,吐出一口郁结在心的浊气,算了,还是试试吧,总归不会后悔的。
十点正好错过了上班高峰,所以汪蓝伸手拦了辆出租车。“麻烦,去法源寺。”她委身钻进了绿色的出租车内。
开车的师傅是个三十五左右的男人,和所有的中年男人一样,秃顶带着啤酒肚还很健谈。
开车的师傅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汪蓝,“大妹子是去烧香吗?法源寺那边的香火很盛呢!我和我老婆逢年过节都去给我儿子祈福。”地道的本土口音,捡起话团子就开始和汪蓝唠嗑,带着走四方的豪爽,给人亲切的感觉。
“恩,去烧香。”汪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嘴角弯了弯算是回了个微笑。
在社会上混了许多年,司机也是个识人心的,“凡事都会解决的呢”,见汪蓝并没有什么和自己搭话的意思,他就安安静静的开车了。
今日的汪蓝是独身去找他的,找那张名片的主人。窗外的风景急速的往后退去,一切的不顺心都还的从几个星期之前的那场手术开始说起。
“你说上面那个女人为什么想不开啊?”
“看起来挺漂亮的啊,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的嘛!”
“哎呀,我们又不是她,怎么知道人家想什么呢!”一个月前,汪蓝清楚的记得那天是十二号,星期一。1203号病房门口外站满了窃窃私语的医护人员,而三号病人宿舍楼下面也是人山人海。
“你看,我没有腿了。”那个穿着红色睡衣的女人坐在窗沿上笑呵呵的对着门口的一个年轻女医生说道。“怎么办呢?”她眉峰轻蹙,失去焦距的眼睛里装满了化不开的愁绪和纠结的痛苦。身形柔弱,长长的头发随着窗外的风而摇曳,艳红色的裙子长裙衬得她苍白的就像是片白纸一般,仿佛随时都会飘风飞出去,“呵呵,你看,它还知道疼,和我一样在流眼泪。”枯瘦的双手轻轻的抚摸着裙子下的腿根部,血染红了她的手指,就像没拧紧的水龙头一样,再顺着腿根部啪嗒啪嗒的滴落下来。
汪蓝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强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逼迫自己去面对那个可怜的女人。病床下随意的丢弃着一套病号服,灰白色的病号服旁边是裹过伤口的纱布,很显然病患是自己乘着没有医护人员在场,拆了纱布爬到窗台上去的!地面上两条并排的血迹从病床下延伸到窗口底,干涸的血迹如同褐色的根茎一般,而窗台上的女人就是那朵开到极致的花朵。
红与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浓重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头晕。“李小姐,我们谈谈好吗?”说话的是医院里的心理医生骆越,浓弯眼浓眉,笔挺的鼻梁上驾着一副大框的眼镜,帅气而又亲和感十足。低沉磁性的声音温和的如同流水,仿佛是久交的朋友一样。
窗台上的女人叫李小芳,不久前因为骑电瓶车出了意外而造成双腿严重烧伤,必须动手术切除坏死的肌肉,然后进行真空治疗。而自己就是这个女人的操刀主治医生。她刚来的那个时候左腿全是绛紫色,青紫色中又透出红紫色的淤血来,就如同隔久了的苹果再摔了一跤,里里外外无完肉,而右小腿上的肌肉像是被什么凶猛的野兽撕咬掉了一块,只留下暗紫色的伤口,散发着血腥和糊臭味。她的情况本来就比较严重,坏肉剔除之后,骨膜还是不幸发炎,最终到不得不截肢以保住生命的地步。。
窗台上的人并没有抬头,依旧爱怜的抚摸着自己的腿根,血顺着墙面快速的滴落下来,啪嗒啪嗒,就像是断线的珠子一般。而她却依旧视而不见。
汪蓝轻轻的拉了拉心理医生骆越的衣角,用眼神和他做了个交流之后,两人慢慢的往前迈了一步。
“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哦。”李小芳抬头瞥了瞥楼下的广场,下面的人好多啊,各色的衣衫拼凑在一起就像是花的海洋一般,黑的,白的,红的,多的像是在为谁庆祝,她抬手将右边的头发拢到耳后,手上的血迹描在了脸颊上,说话的语气三分威胁七分呢喃,偏神情却又带着认真。
汪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李小芳。房门离窗台五米远,不管怎么做都可能会出现意外的情况,但此刻她的伤口再度出血,情况不容乐观。
“好,好,我们不过来,那你下来好吗?”骆越伸出手忙阻止道,尽量试图让李小芳稳定下来。警方的安全护网还没有搭好,就算搭好了,病患身负重伤也经不起那么大的冲击了。
“生与死只在你自己的一线之间,既然你已经失去腿了,难道你想要失去更多吗?死亡都不可怕了,难道你还害怕面对生活吗?”骆越依旧和煦的看着李小芳的眼睛。心里却还在想着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将伤害减少到最小。
“是啊,死亡都不可怕了,我害怕什么?”这套对比的劝说仿佛拉回了李小芳的一丝神智,让她的眼睛又有了焦距。不过也是片刻之间的事情,“汪蓝,你知不知道啊?就是因为我没有腿了,我的男朋友就不要我了,就是因为我的腿,我的爸妈花了好多钱受了好多白眼,依旧没有保住它?你不是全市出了名的医生吗?为什么治不好我的腿?为什么还要砍掉它?你就是一个凶残的刽子手,我我恨你们!”她抬起右手,食指指着汪蓝,布满血丝的眼睛怨毒的瞪着汪蓝,原本清秀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的恐怖。
“不好,赶紧抓住她。”汪蓝先飞奔过去,骆越也紧跟着冲了过去。只是李小芳的身子已经歪出了窗沿,幸好汪蓝眼尖手急,抓住了李小芳的手腕。“抓住,别放手。”
宿舍楼下面的防护垫已经安置好了,本医院的窗台太狭窄了,此刻就算骆越想帮忙搭个手也伸不进去。汪蓝咬紧牙关紧紧的抓着李小芳的手,“我会救你的。”
“呵呵。”只是突兀的一声笑,没来由的就让汪蓝的脊背发寒,她的嘴巴一张一合,让汪蓝的心脏骤然收缩,而就在她愣神的这短短几秒,李小芳就换成了两只手抓住汪蓝的手腕,在半空中一摇一荡。重量来的太猛烈了,汪蓝感觉到自己的手臂仿佛要断裂一般的疼痛,仿佛又无数的钢针扎在肩膀上。
“李小芳,难道你要一错再错吗?”骆越的声音这一次带着焦急和愤怒。这个女人真的是不可理喻,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此刻他只得侧着身子伸出左手去帮助汪蓝减轻重量。
“呵呵,我会回来的。”又是一声令人发寒的笑声之后,李小芳松开了汪蓝的双手,借着自己荡出去的高度掉落下去,砰的一声闷响,她就像是个摔碎的西瓜,死在了防护垫的边缘地面上。从高处往下可以清楚的看见大片的血红,那些围观的人都吓的捂着眼睛退出好几米远,而汪蓝却是看了个满眼,明明不想看的,却又像是被什么下了蛊一样,移不开眼睛。
12楼跌落下去不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汪蓝如同最年迈的老人,迟缓的转过身来,全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瘫软在地面上,任遗在窗底下的血迹染花自己的纯白工服。“骆越,她刚刚对我说,要我赔她的腿!赔她的腿……”刚刚还伪装出的坚强在这一刻砰然倒塌,恐惧和后怕如同潮水一般无情的将她淹没,泪水就这么流了下来,她瑟缩在墙角边上,脑袋埋在臂弯里轻轻啜泣,仿佛是只受伤的小猫一般。
骆越的心无故的就抽疼了一下,嘴里泛出一股苦涩,“小蓝,不是你的错,我都看的清楚,你做了你应该做的事情。”骆越蹲下来,大手温柔的轻抚着汪蓝的后背,“别害怕,有我。”室内一片狼藉,“小蓝,我们先出去吧。”骆越望了眼走廊,门外的王桃大眼圆睁,原本红润饱满的嘴唇也苍白的仿佛是大病了一场,她和几个青壮的保安站在一起,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