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3 元日朝参

  “阿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路跟着卢柔一起来到长安,找到朝廷拨给高仲密在京居住的官邸,满腹疑问的李泰望着高仲密便发问道。
  高仲密入前乐呵呵抬手帮李泰将皮氅上的积雪拍落:“我也有些意外,但总归是好事。阿磐你俊才难掩,必然不会长久寂寂于乡,不论早晚,这一天总会来到,我倒觉得有一些晚了。”
  自己俊才难掩,李泰倒是也知道,但就这么毫无准备的封爵与授官,对他来说还是有些突然。
  他当然也渴望上进、渴望势位,但却不怎么喜欢这种计划之外的变故。如果不把内情搞清楚,总是不能安心。
  见李泰神情有些严肃,并不只是加官进爵的喜悦,高仲密忍不住感叹道:“阿磐你胸藏静气、临事不惊,怪不得大行台对你赏识有加,亲自召我深询你的事迹。”
  说话间,他抬手示意堂内人众退出,只与李泰对坐堂中,才又开口说道:“日前大行台召我入见,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东州变故需要让我参详,却原来只是为了阿磐你啊!此事我也早有预料,你还记得荆原狩猎时……”
  听到高仲密讲起宇文泰居然在荆原狩猎时就注意到了自己,而且贺拔胜和若干惠都给予了他极高的评价,李泰也不免大为感慨人生际遇真奇妙。
  初入关中时,他的确是心情热切的想见一见宇文泰,想要凭自己作为穿越者高瞻远瞩的见识让宇文泰欣赏自己、重视自己。
  不过在认识到西魏时局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复杂后,他这种心情就逐渐冷却下来,打算先沉浸乡里搞出一番事业,却没想到最终还是颜值让宇文泰注意到了自己。
  大阅结束后,他便跟随贺拔胜前往骊山旅游,归乡后又开始处理庄园和乡里事务,没有时间同高仲密长谈,贺拔胜也没跟他讲起这么一桩事,他也是现在才知道荆原还发生了这么一桩插曲。
  此时再想到荆原上宇文护特意来接触自己,李泰又不由得感慨宇文护还真是气量狭小,只听到旁人对自己的夸赞,就忍不住要来挑衅跟他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自己。
  “大行台对你的欣赏,不只荆原一桩。你近来于乡中操持的诸多事业,大行台都有询问,只不过我也所知不深,无从详细回答。接下来大行台或许还会召你详细询问,阿磐你要做好准备啊!”
  高仲密望着李泰,既自豪又不舍的说道:“大行台知你并未随我来长安,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只道名门俊士岂可遗珠乡里,当即便着员奏请赐封……”
  李泰听到这里,便也渐渐明白了自己获得加官进爵这一待遇的内情。
  仔细想想,他这大半年来做的事情倒是不少。除了因为长得帅惊动到大行台之外,无论是印刷帐籍底册还是制作压缩军粮,都值得宇文泰对他另眼相看。
  压缩军粮那是在栎阳大阅时就引起了宇文泰的注意,至于帐籍底册,算算时间,也应该到了被宇文泰看见的时间。
  这么一想,这件事倒也并不突然,无非之前耕耘日久,眼下到了一个收获期。
  “对了,阿叔,我这官爵在西朝势位几重?”
  既然接受了自己终于脱颖而出、被领导关注到这一事实,李泰便又开始关心起他这一次的收获是否丰厚。
  古代公侯伯子男的爵位排序他倒是知道,但这个所谓的高平县男能够获得怎样的待遇、员外散骑侍郎又能掌管什么事务,却仍有些茫然。
  高仲密见李泰一脸期待的眼神,便笑着解释起来。
  首先是这个员外散骑侍郎,原本在北魏孝文帝太和改革时,定品为从四品下,但在几年之后又改为七品官职,既无定员,也无定事。
  往往以此作为世族膏腴子弟起家解褐之官,也算清贵,毕竟从官名上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侍从郎官。李泰出身陇西李氏,自公府入朝堂得授此官,倒也符合他的家世身份。
  北魏爵制,是自王爵以下分为五等,五等爵又分为开国爵与散爵。开国爵是五等开建、封邑给食,散爵则就没有食邑,仅仅只是一个荣誉称号。
  李泰受封的高平县男,本身就是五等爵的最低一等,而且还是没有食邑的散爵,品秩仅仅只是从五品下。
  听完高仲密的讲解,李泰不免有些傻眼,感情他妈的白高兴了。
  得了一个郎官职位,却比原本的公府记室参军还低了几等,而且还是员外的、非正编。
  爵位直接最低一等,散装的、无食邑。老子是个真正的男人,自己当然知道,怎么好不容易混个爵位,反而成了散男?
  好消息倒是也有,员外散骑侍郎本身就是一个加衔,他本职的太尉府记室参军仍然保留。
  至于爵位,无论散爵还是开国爵,在西魏这边统统都是虚封、不给食邑,仅仅只是班列品秩方面,开国爵比散爵高了一等。
  但知道这些李泰更郁闷,既然都是虚封,你封个伯爵、公爵能咋滴?老子又不吃你家的!
  堂堂一个霸府大行台,寒冬腊月把如此俊美无俦的帅小伙从火炉热炕上拉到这冷冰冰的长安城,结果只给人员外、散装的官爵打发了,这样好吗?这样不好!
  李泰一口心气泄下,只觉得西魏这个朝廷真是寒酸小气,趁早散伙拉倒,混个屁!
  高仲密见李泰怏怏不乐,大约能够猜到一点他的想法,拍拍他肩膀笑语道:“大丈夫只患志力不足,不患官爵不显。阿磐仍是少年,更不该以此自扰。”
  李泰倒不是真的抱怨官爵不高,毕竟他来到关西这大半年之久,真正能够摆在台面上的功劳完全没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宇文泰仍给他加官进爵,也足以表现出对自己的重视。
  大约还是期待值太高,或者说不符合李泰自己的预期,心情便有些失落。这俩有名无实的虚荣官爵,对他而言还不如一个实权帅都督吸引力大呢,毕竟可以名正言顺的掌兵。
  出身好也有烦恼,像周长明可以从一乡戍戍主被直接提拔成当郡帅都督,但在时下世族传统观念中,却是一个浊官卑任。
  李泰区区一个少年,自不值得宇文泰防范打压、刻意不给实权官职,作此封授,也只是遵循世族的传统价值观念。
  要不说这些中古世族就是混账呢,活该被尔朱荣、侯景磨刀霍霍的突突。总是追求表面光鲜,不肯躬勤事功。
  李泰刻意的在实业上用功,就是不想自己在西魏的政治前途被这出身所限制。但被过早的关注,还是有点打乱他的计划节奏。
  但无论如何,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端。起码在宇文泰心中,他并不是一个唯恃门荫的膏梁纨袴。而且听高仲密的话语意思,宇文泰近期内可能还会召见他一次,这对他而言也是一个机会。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便安心住在高仲密的官邸,将之前乡里已经在筹备的重修龙首渠的计划进行仔细梳理和修改,打算见到宇文泰的时候,便将这计划书呈交上去,将自己的能力再作展现,看看能不能争取一个实权的官职。
  李泰入城不久,京兆尹崔訦便闻讯来见,同行的还有上次来访时未曾见面的另一个表哥崔谦。
  “阿磐真是不俗啊,我还没有见过大行台因哪位少年俊才这样激动!因你才性惊艳人间,我也受累不浅,谒者午夜登门,催我冒着风雪前往华州奏对、问你建策供物的详情!”
  崔訦见到李泰,便一脸喜色的连连拍打他的肩膀。
  这家伙臂力雄壮,本就不像一个文官,拍得李泰肩膀生疼,只能笑语道:“表兄过誉了,终究还是表兄你治政有术,所以才得大行台如此嘉奖!”
  崔訦的京兆尹官位稳住了,而且爵位还升了一等为侯爵并加职大都督。面对这个帮了他大忙的小表弟,自然是喜悦难当。
  崔谦则比崔訦老成持重得多,一把拍开崔訦按在李泰肩膀上的胳膊,转又说道:“阿磐今也进官,寄居别户不是长计。既然在籍你的治下,自当妥善安顿!就近长安置业,来年亲员走动也能更加方便。”
  “阿兄不作提醒,此事我也不会忽略。前者来去匆匆、不暇论细,年前诸事繁忙,渡过年节之后,我会陪伴阿磐共赴下县,一定把田桑家事办妥!”
  崔訦听到这话后连连点头,李泰闻言也是大喜,果然能够彼此帮忙、互惠互利的关系才最瓷实。
  有了崔訦这个表哥出面力挺,龙首原钉子户他是当定了!
  年关将近,长安城中气氛也是热闹繁忙。高仲密官邸访客不少,有许多是特意来看一眼李泰。虽然大行台一直没有亲自召见,但他几次在不同场合表达对李泰的欣赏,却是快速的在长安官场上传扬开来。
  到了元日大朝这一天,李泰也换上了簇新的袍服,跟随高仲密一同入参大朝。
  他官位虽然不高,但因为有那倍感嫌弃的散男爵位,也就获得了登殿朝参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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