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8 难相共事

  听到叔父这么说,宇文导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尴尬,略作沉吟后才又说道:“我入境以来便多兴屯垦,今秋之内总管府下聚粮可近五十万石。另有武库甲杖足用……”
  秦州总管府近年来成绩虽然不如荆州总管府亮眼,但本身实力却堪称雄厚。旧年独孤信在陇右所拥有的权势还比不上如今的宇文导,已经被宇文泰视为心腹大患。
  如果不是李泰抓住了侯景之乱对南梁政治大加破坏的时机而大举外扩,那么荆州总管府同秦州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如今不只陇关以西尽归秦州总管府管辖,就连原州等地同样也在其辖区之内。
  不过因为有独孤信这一历史遗留问题,再加上陇右本身地广人稀,宇文导本身也是稳重有余而开创不足,对于秦州的管理仍然止步于屯田劝耕等基础思路上,对于快速发展的陇右商贸都还没有形成系统有效的管理,所以秦州的政治现状较之荆州是有着比较明显的差距。
  抛开这些暂且不说,单凭秦州当下的物资储备,倒是足以维持发动一场针对陇南的围剿和肃清战斗。
  毕竟这种区域性的战事也不可能把人全都杀光,仍然是需要有选择的纳降吸收,清理掉其中的顽固分子之后再建立起一个更加强硬的统治秩序。
  见叔父表情有所松动,宇文导便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有意肃清陇南,也是因太原公所言商路诸事。阿叔可知天水有四方城?此为太原公旧年从事河内公于陇右时,统合州内豪宗大族所造商市……”
  四方城这样明显的商贸集散中心,宇文导当然不会忽略。不过他在接替独孤信出镇陇右之后,最开始的工作中心还是要把军政大权牢牢控制在手中,逐步清除独孤信在陇右方方面面所遗留下来的人事痕迹。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不会贸然对这样一个摆在明面上的利益集合体进行下手。如果手段过激的话,直接将当地的实力派推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他这个秦州刺史也就当的到头了。而且在他心目中,也并不觉得这样的商贸活动有凌越军政大势的能量。
  可是当他完成了治内人事清理之后,再返回头来想要了解并拆解这个商贸联盟的时候,李伯山已经是异军突起、势力大增。
  宇文导也知道其麾下有一支数千人的陇右子弟兵,许多陇右当地的豪强大族既与李伯山交情匪浅,还在四方城中有着极大的利益牵扯。如若宇文导以强硬手段管制四方城,那所带来的震荡恐怕不能局限于他的辖区之内。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四方城的管理者也识趣,虽然总管府没有直接参与管理,但四方城每年都会输给总管府可观的钱货供奉,数额要比总管府各方收取的商税数额都要更多。
  这也让宇文导没有了强硬干涉四方城管理的动机,他本身对于商贸运作便不甚了解,若再乱搞一通,会不会激起民愤且不说,所得可能还不如之前。
  但是身为一方军政长官,境内有这样一个资源集合体不受自己的掌控,终究是让宇文导心有不爽。此番听到李泰言及封锁蜀中的商道,他也意识到这是对四方城施加管控、接手其管理权的好机会。
  “商客本就逐利而行,前者河内公平定凉州、功及瓜州,河西通道豁然贯通,所以陇右士民竞为所用,因而聚成四方城此物。我虽然有心强制,但凉州以西控制仍浅,贸然动手并无十足把握。况陇右儿郎多有慕从太原公,若知其乡土受扰,恐怕心意摇摆。”
  宇文导名为秦州总管,但辖区内许多人事问题仍然没有完全在他掌控之中,像是凉州刺史史宁,彼此间便是面子上过得去,真正触及到核心问题,史宁仍然不失自己的想法。
  至于更远处的瓜州那就更不用说了,当年瓜州生乱的时候,朝廷和霸府甚至没有能力派遣大军前往,全凭着当地大族拨乱反正。而今号称瓜州首义的令狐延保更是久从李伯山麾下,以其家臣自居。
  抛开这些杂思不说,宇文导又继续分析道:“蜀锦重货,内外重之。若能荡平陇南,取货蜀中,陇右商客不拜于我即不得货,各自因利所趋、必将争赴门下。届时人物尽为我有,另造一城也只是一念之间罢了!”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顿时也眼眸发亮,连连点头道:“若果如所言,此计大妙!陇南驻兵虽有消耗,但能得此大利,倒也足以补偿。但是需要切记,一定要速战速决,勿因一隅而使全局受困!”
  单纯的利益增加尚不足以让宇文泰如此动容,真正让他动心在意的还是这件事如果操作顺利的话,能够促使河西陇右人士不再与独孤信和李泰捆绑的那么密切了。
  之前独孤信举荐许多陇右人士进入关中,如今广泛的分布在中外府和朝廷以及关内诸郡县之间。因为这些人的存在,独孤信如今虽然荣居闲养于长安,但在很多地方却仍存在他的影子,这也让宇文泰心中颇生警惕。
  至于李泰那里则就更不用说了,就算宇文泰相信李泰仍然对他忠心耿耿,但是一个臣员拥有这么大的权势也是不正常的,往小了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往大了说直接影响到了霸府的权力分配格局。
  所以在确保内外局势稳定的前提下,宇文泰也不介意通过一些手段来削弱一下李泰所掌握的人事势力,让整个霸府权力格局变得更健康一些。
  略作沉吟后,他便又说道:“这四方城想是前任所遗,李伯山听命受使罢了。他既然直言商路相关,可知心思仍然坦诚。朝廷几番因事撩之,伯山都能不失自控把持。
  如今是因为东南形势变幻频繁,坐镇彼方非其不可。他所作诸事也是为了壮大国势,凡其所为、内外称允。因其功壮,同侪或是因妒难容,但我能养之!如今大事未成,岂可疏远大将?”
  尉迟迥听到这一番话,眼神就变得有些幽怨,很想问问那因妒难容说的是谁,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宇文导神情倒还比较平静,同时也听明白了叔父的意思,于是便也点头说道:“太原公本就聪慧敏捷,既论及此事,自然也会想到后事变化。行前我会再往访问,希望彼此间能够达成默契。”
  听到宇文导如此表态,宇文泰便也满意的点点头。他最欣赏就是宇文导这种谦冲自牧、大度能容的性格,讲到国力,他们西魏并非最壮,讲到家世,他们宇文家也谈不上最强,只有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才能够迎接更大的挑战、创造更大的事业。
  他的这一点心思,宇文导得之最深,其他子侄们则就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傲气自负,不够和洽群众。
  不过好在另一个侄子宇文护在历经捶打磨练之后,如今性情也渐有改变,不再像之前那样锋芒外露、争强好胜,此番中外府改组,他便举荐了许多河东人士入府,能够正确认识评价别人的优点,可谓是不小的进步。
  想到这里,宇文泰突发奇想的笑语说道:“你们觉得将萨保遣往荆州与伯山共事如何?他两人旧时情谊不差,只因彼此功绩势位有了差距,萨保量狭远之,想想也让人觉得可惜。”
  堂内宇文导和尉迟迥听到这话后顿时一愣,旋即便对望一眼,彼此都觉得不妥。如今荆州本就势大,这萨保去了后哪天再犯个楞,说不定就被推进长江里打窝了。
  “萨保如今在事河东也是兢兢业业,贸然转事他方未必能够适应。阿叔也知他气性强直,恐怕不会甘心屈于太原公下,都是气壮之人,争执斗气若再累事可就不好了。”
  宇文导连忙开口说道,他就剩这一个亲兄弟了,能保住还是得尽量保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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