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夏洛克·福尔摩细(二)
细细猛然一睁眼,几乎忘记自己胃部的不适,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怎么回事!!”
江醉墨沉默着,望着地板,胸膛起伏着,好像在调整情绪。
他的母亲才刚刚摆脱牢狱之灾,今天本应该是他们一家人小团圆之夜,为什么他的父亲突然离世?怪不得他明明没有值班,这个点了还没睡。发生这种事,他怎么……怎么还亲自过来……细细有点惭愧,失去挚爱亲人的痛她早就深有体会,他是如何强撑着一路赶来不露声色给她看病的?
望着调整了半天情绪还是难以再说出一句话的江醉墨,细细忽然有种想冲过去抱住他的冲动。这一刻细细才回忆起,以前自己是多么多么爱他呀!
他不理她的时候,她那样纠结又绝望地给他发那么多热情洋溢的短信;收到他的回复,哪怕是一个字,她都能高兴半天,还截图了呢;他说要与她谈恋爱时,那种忽然中了双色球的幸福感,简直要了她的小命——他是男神,他永远屹立在她心头的珠穆朗玛上,她那样努力的攀爬奔跑,好像才刚刚握住他的裤脚。
最终,江醉墨什么都没说出来,关上门离开了。
细细妈按照江醉墨吩咐的,煮了点软烂的面条给细细吃,细细吃了药后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临近中午,虽然身体还挺虚弱,但已经有力气自己爬起来吃饭了。
满脑子都是江醉墨。
她呆坐在沙发上,看见手机上好几个来自简崎的未接电话,拿起手机竟不是给他回电话,而是打给了江醉墨。
他现在,一定非常非常难过吧。
他没有接。
简崎又打来电话,细细还没开口,他就在电话里大骂了她一通,反正她现在也没力气还嘴,就干脆等他凶完。然后才说:“江醉墨的爸爸去世了……”
多年后,据简崎同志说,当年一听死胖子用那种失魂落魄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他就知道,自己他妈又没戏了。
刚燃起一丝希望,刚要奋不顾身重新追求,她要用多少年去忘记江醉墨,他就等多少年,只要她决心和江醉墨划清界限。可惜啊,可惜,那失魂落魄的一句话,他仿佛又看到了当时一说起江醉墨眼里都冒桃心的那个胡细细。江醉墨是毒,注定浸漫细细后半生的毒啊!
炮灰简崎去打听了一两天,回头告诉细细:“听我那个警察朋友说,他爸爸是吃河豚鱼中毒死的,说是那天李市长终于能回家了,他们几个吃团圆饭,他爸爸一向喜欢吃河豚,那天也买了,自己煮,结果没有把有毒的内脏处理干净,不小心混进汤里。惊险啊,姓江的那天好像心情非常差,本来他也爱吃那个的,一顿晚饭愣是粒米未进,否则他就完蛋。李市长和那什么伦从来不吃河豚,也没事。”
“他……他不是医生吗?没抢救一下?”细细急着问。
“哦哟,小姑奶奶,抢救得过来?现在这种季节,河豚内脏毒素最厉害。说来也真是虐,他爸爸出现麻痹症状的时候他就发现不对了,催吐什么的,然后送去了医院抢救,可惜啊,吃太多了,就算亲儿子就是医生,抢救几小时还是没了。唉!他是一路一看他爸爸从开开心心吃饭到毒发身亡的。”简崎打听起这种事跟街边的大妈们一样,任何细节都不放过,描述时还加入许多修辞手法,甚至还抒情,“警察去他家调查过,那锅汤里的河豚确实没处理干净,算意外中毒死亡,就没立案。我看啊,河豚这种东西能不吃还是别吃了吧,何必呢,是吧?”
细细窝在沙发一角,不知为什么心里堵得很。
“对了……追悼会明天上午9点,我知道……我知道老子没戏了,所以这种场合我劝你还是去一下。他……需要你。”简崎咬牙切齿地说,“好了,你身体还没恢复,明早老子送你去,挂了。”
若干年后简崎这么说自己——明明暗恋的人不算女神,可老子还是备得一手好胎。
细细啊,即便如此,我也愿意做你一辈子的好哥们。
“穿得跟只乌贼似的。”简崎把细细送到追悼会现场,斜睨她一眼,刻薄地说。
“黑的显瘦。”细细黑裙子黑袜子黑外套,下车之前,忽然有点羞愧地说:“那个……我不是要跟他主动示好,就是……我没想到他家会接二连三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我来……算给他个安慰吧,我知道你不大高兴……简崎,对不起啊。”
“好了好了,你配不上我,祝你们百年好合,赶紧下车滚蛋。”简崎爱理不理的,不耐烦地催促道。
细细灰溜溜下车,临了弯腰提醒他:“乌贼是白色的!”
“滚滚滚!”简崎气急败坏地吼道。
细细叹口气,独自走进会场。考虑到李缘珍现下敏感的处境,追悼会规模并不大,且不说一排排花圈,压抑的哀乐,光是李缘珍那好像忽然老了十几岁的容貌,就让细细的心猛然被揪紧。她望见苗伦亦步亦趋扶着母亲,江醉墨则一身深黑西装,接待来往送别的亲友,许多人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什么,他只是礼貌冷清地点一点头,别人说到激动处,他才往下抿一抿唇压抑情绪,说到底在江醉墨心里,江韬还是更加重要些,毕竟是陪伴他长大的父亲,也可以说是他最亲的亲人了。忽然,他抬眼间看见了细细。
细细咬着下唇,茫然地站着。
江醉墨向李缘珍走去,低头说了些什么,李缘珍有些惊讶地看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朝细细走来。细细退了一小步,只见李缘珍加快脚步而来,伸手握住了细细的小肥爪子,“小胡记者,首先我代表我自己对你和你的家人表示最真挚的歉意!其次我感谢你,感谢你能说出实情,也非常……非常敬佩你的孝心。那幅画我一定想办法拿回来,请你相信我。”
细细不知道她是在打官腔还是真的有感而发,只觉得这次握手她用力多了,不像以前那样高高在上。
苗伦扶着李缘珍回去,江醉墨站在细细面前,一时没有言语。细细抬眼看他,他俊逸如常,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惫,眼里红血丝不少,可能这几天都没能好好睡觉。刚要说什么,他的几个朋友来了,有的穿墨绿军装,有的穿深蓝军装,有的跟他一样是文职肩章,有的肩膀上则星星杠杠,他们搂了他过去说些什么,细细只能先找个人少的地方站着,目光还是一直寻找着他,带着同情、内疚和苏醒了的爱。
也许正是这儿人少,细细听见拐角处有两个人在说话,听声音一个是苗伦,另外一个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小苗,虽然我知道现在问这个不合适,但作为江总的律师,我有义务问问你,江总走得比较忽然,没有留遗嘱,关于遗产……法律上你也有权继承一部分,不动产、存款以及公司之类,那么……你有什么看法或者是要求?”
“我没有要求,江叔的遗产无论多少都跟我无关。林律师你也知道,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和我母亲也算二婚,对,法律上我有权继承,但从道德上我不能抢小江……我哥的东西,所以江叔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如果你们非要分给我些什么以表示公平,那么我也接受,绝不斤斤计较。”
“你能说这些真的让我刮目相看,我是背着小江问你这些的,他这几天没时间处理这些事。我已经知道你的想法了,我会酌情考虑的,一切我会在问过小江和李市长后再做规划。”
“好,我还得照顾我妈和小江,先忙去。”
细细心里不禁为苗伦的大度鼓掌,没想到他居然没有跳出来争遗产。看来以前自己一直误会他的人品了,他其实是个又善解人意又心地善良的人。
追悼会准时开始,细细看着强忍悲伤读悼词的江醉墨,手心都被自己的指甲戳出好几个坑,想起自己外公追悼会当日,不禁开始扁着嘴哭,追悼会结束时,她哭得比谁都厉害,傻站着一个劲儿抽抽。
和开新闻发布会时不同,六七百字的悼词每念一句都显得那么艰难,江醉墨念完之时,强撑着走到一边,扶着墙坐下,接下来的遗体告别和家属答礼等等,他都没站起来,只是低着头望着地板。
追悼会结束,来参加的人们陆陆续续离开,细细走近几步,见江醉墨还是低着头不说话,觉得这种时候自己说任何话都是多余,刚要转身离开,却听他低声说:
“细细,我恳求你,留下来……你能不能……留一会儿。”
细细的眼泪夺眶而出,默默上前,轻轻坐在他身边,不敢看他。半晌,他的手轻轻抚上她指尖,像是试探,许是见她没有甩开,就握住了她的手,这时细细才发现,他的手出奇的冰凉。
外公走了,她能哭得那么放肆,而江醉墨此时,近来家中变故如此,必须坚强得一滴眼泪都不能掉。
细细陪了江醉墨半个小时,一句话没说,最后工作人员通知江醉墨去取江韬的骨灰和办理一些手续,他才松开细细的手,让她先回家。细细一时心情低落,上了个洗手间,在大镜子前用弄湿的化妆棉擦自己的泪痕时,忽然听见一个人吹着听起来很轻快的口哨进了对面男厕。一开始她没在意,等她扔掉化妆棉要出去时,瞥见男厕洗手台那儿苗伦正一边洗手一边对着镜子微笑,细细赶紧蹲下来,从低处探出点脑袋偷看,只见苗伦用湿淋淋的右手整理着头发,笑得肆无忌惮,还冲着镜子比了个枪毙的手势。细细心里发毛,半个身子都倾出去看,忽然,苗伦动作一僵,忽然转头朝女厕门口看来。
细细及时缩头,听见苗伦离开的脚步声,又在女厕里呆了几分钟,才偷偷摸摸走出来,见走廊没人,她就赶紧跑走了。
苗伦从一个拐角走出来,冷冷看着细细匆匆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不知想了些什么,才慢慢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