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断牵念,安宿命

  再见胤禵已是康熙四十二年的元宵节过后,他站在耿宅大门外的一颗榕树下,眉头紧皱,情绪显得有些焦躁。
  我出了宅子在离他三步外的地方站定,问:“十四爷如此着急找我,是有何事?”
  胤禵上前两步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急切地质问:“你可知四哥开春后要纳你入府?”
  “恩,年前得了信,说是春上进府。”我的手腕被他握得有些吃痛,皱眉答道。
  “为什么?”胤禵瞪大双眼,露出不敢相信地表情,激动地提高声音。
  胤禟莫名的问话有些幼稚,我不禁苦笑着反问:“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四爷会想纳我入府吗?如果是这个,那你只能问你四哥了。”
  他颓然松开手,喃喃道:“这就是你送还纸鸢的原因吗?”
  “是,也不是。”我说。
  “什么意思?”他问。
  “我本就是包衣秀女,原本这些事就不是由着我愿或不愿的。即便不入四贝勒府,也要待选进宫。只是没想到四爷那边先请了恩典,也恰是生辰那日传信过来。这纸鸢我自然是不能收的。”对于这事,我没打算瞒他,反正他兄弟俩本来就心有嫌隙,也不差这一条。
  “可是那日游香山,九哥应该也和你说过,如果你不愿入宫,我也可以向额娘求个恩典……”胤禵抢话道。
  “想必九爷也转告了我不愿让你求这恩典的原因,难道你还不明白?再说,你让我进府,是做婢子还是做侍妾?”看他着急的样子,我却不急,顺着他的话答道。
  “这……只要你愿意……”对于我直白的问话,他一时语滞,耳根微红。
  “若我当真可以选择,不管是进四贝勒府还是进你的皇子府,不管是为婢还是为妾,我都是不愿意的。”我静静地看着他,语气不愠不火,却几分清冷。
  “这话从何说起?”胤禵毕竟也只是十三四岁的年龄,即便有些道理即便是显而易见,他却还是想不明白。
  我长叹一声,无奈道:“齐大非偶,我的心很小,只容得下一个人,也只想那个人的心里只容下一个我。”
  “可是……”他还想反驳。
  我接过话道:“我知道,刚才说的只是假设,实际上我却别无选择,所以只能顺其自然。我父亲是四爷门下的奴才,我在四爷府里也当过差,被四爷看中也在情理,并不突兀。如果是十四爷你,这件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如今这件事已经定下,十四爷何必执念。”
  “你……喜欢四哥吗?”胤禵的语气变得怅然若失,他沮丧地问。
  “这重要吗?”我反问。
  “我喜欢你……”胤禵道。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的说出这句话,顿时觉得局促与尴尬,沉默了片刻,道:“喜欢会慢慢淡去,有天你会遇到爱的人,到那天你会发现你现在对我的感情不过是一时错觉。如果你不是皇子,而我不是秀女,也许我们还能成为朋友。可惜是现在所有假设都不成立,你我身份有别,十四爷还是要避忌着些才是。”
  这话中的决绝,让胤禵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退了一步,情绪失控地低吼道:“行了,你说的这些都是敷衍。你在四哥府上的时候怕是早就和四哥勾搭上了吧,我知道就连九哥待你也是不同的,你还不是和其他女人只想着明哲保身,一样看重的是荣华富贵。亏我还一直认为你多少有些与众不同,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个想攀高枝的女人而已。”
  面对胤禵无理取闹般的迁怒与指责,虽然心中委屈,却也只能默然承受。这些利害关系我已经和他说的很透彻,可他若还是无法接受,我又能如何。罢了,原本两人的身份就不对等,如今我也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安抚他的小情绪。
  懒得理会他的歇斯底里,只是冷冷道了句:“十四爷既然把我看得如此真切,又何必执念”。说完,也懒得顾及礼数,撇下气急败坏地胤禵,头也不回地进了耿宅。
  过了几日,胤禟突然让人传话,说是让我去一趟城郊永定河畔,他在那里等我。
  料想又是为了胤禛纳我入府的事,也没拒绝,带上那件大氅去了他说的地方。
  还在正月的光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永定河畔冰雪未融,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阵阵寒意。远远就看见胤禟只着了身棉袍孤零零地一人站在河畔,身旁的常随不知退到了何处。
  我看着他有些寂寥的身影,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了一丝惆怅,紧了几步上前,将手中的大氅披在他的肩上,故作打趣道:“听闻九爷向来挥金如土,可如今怎么舍去一件大氅,就不愿再添置一件,兀自让自个冻着,那日还好意思让我照顾好自个。”
  说这话原本就只是想掩下自己心中的情绪,缓和见面时的局促,却不想他笑着应道:“大氅不止一件,只是这件最为称心,舍去了这件,其他的如不得眼,也就不想用了。”
  胤禟的话说的平常,可是他灼人的目光却让我一阵心慌。我避开他的直视,退了一步,含眸一笑道:“幸好我将这大氅带来,物归原主,九爷也不必再因此委屈自己。”
  胤禟没有反驳我的话,只是轻笑着系好大氅,重新沉默下来。
  今日的他似乎少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显得心事重重。我问:“叫我来,是为了四爷的事,还是十四爷的事?”
  胤禟沉吟片刻,说:“在我看来,两件事是一件事。”
  我轻笑一声,道:“九爷也是来指责我想攀高枝的?”
  “你不是那样的人。”胤禟答道。
  我苦笑道:“九爷才见过我几次,怎就知道我不是?”
  胤禟没有回答我的话,转开话茬道:“胤禵那日回府后大发脾气,砸了好些宝贝。这事闹的连德妃娘娘都知道了,好在他也不是个糊涂的,旁人问起时,只说是被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去,已经让人发落了,没提及你半句。德妃娘娘还笑着说他孩子气,还和奴才置上气,也不怕失了身份。我知道十四弟虽然年纪轻,可也不是浮躁的性子,私下一问才知道因由。”
  “十四爷年纪还小,一时没想明白,还需九爷从旁多提点着些。”我听胤禟说完,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十四弟也懊悔那日对你口不择言,让我转告说你别往心里去。其实四哥一向为人耿直,克勤克俭,不是会沉迷女色的人,他这次会亲自向德妃娘娘开口提及这事,恐怕也确实是看中你的。”
  胤禟说这话时,声音沉缓,语气中有着隐约不明的情绪。我没想到他会对胤禛有这样的评价,这似乎和影视剧中四爷党与八爷党剑拔弩张的关系有些不一样。
  不过仔细想来,眼下太子还没被废,胤禛还只是在支持太子,并没有表露自己争位之心,与八爷党们暂时没有利害冲突,自然表面里的关系还算不错。而且胤禟在我看来也不像是野史杂记里说的那般狡猾奸诈,相反处处透着随和、慷慨和重情重义。
  胤禟见我沉默着没有接他的话,于是清了清嗓子,别开眼望向河岸,继续道:“其实,如果你父亲不是四爷门下的管领,我倒是希望你能来我的府中……”
  “这些假设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我打断他的话,不想他继续说下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胤禟的话总是能牵动我内心最敏感的那一部分,这让我迷茫与害怕。
  “你别担心,我不是十四弟。“胤禟哼笑一声,故意打趣,接着道:“即便想过让你入府,也只是觉得以你的性子不适合入宫,若入我府里,放在我身边做个婢子,我也不会拘着你的性子,等到了时间再送你出府,随你自在就是。可惜想了想你说的那些,也觉得我们谁去求这份恩典都不合适,当真非四哥不可。唯独没料到的是,他求是求了,可惜求的是把你拘在身边放着,对你这性子来说真不知道往后是福还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何况进四爷府好过进宫里,你说不是这个理?“听胤禟那话,虽然不知真心假意,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只道命运就是这样,永远让人琢磨不透,也让人徒生遗憾。
  “也是,祸兮福依,我看你也不像是福薄的,只望日后自己珍重。”胤禟释怀言笑。
  许是我的身份将定,胤禟没有再像往日那样若有似无地制造着暧昧。二人说笑中都保持着合适的尺度和距离,但这样反而能好好的说话聊天,多了朋友般的亲近。
  “四哥府里有几个管事的与我能说上话,到时候我会帮你做好打点,你进府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找他们就是。等过几日,我会让人送些银两过来,你留在身边,进了府少不得打点的地方,该花的别省着,反正有我在,你也缺不了银子。”胤禟将我送回耿宅,临到门口时,突然道。
  “九爷客气,这份心我领受了,但你的银子终归是你的,哪有让我一个做奴才可劲花的道理。”我婉言拒绝。
  我知道胤禟对我的好并无图谋,可是我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毕竟人心也是善变的,日后有太多难以预料的变故,很难说他对我的这份纯粹以后会变成怎样,牵扯越深,越难置身事外,我赌不起。
  “这事不急,总之送来的银子你是必须要收下的,一来算是你出嫁的贺礼,二来也是补你的生辰礼。就这么定下,你也别再推拒。”胤禟道。
  见他执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道了声谢,便福身告辞,进了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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