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洲先生
"祢正平只不过一口舌之徒耳,先生却是旷世英杰."西乡隆盛笑着回头招呼手下道,"来人,给林先生穿衣."
林逸青见到一名扈从武士应了一声,快步跑到西乡隆盛的肩舆后的那座小肩舆前,低声说了些什么,林逸青看到这座小肩舆的窗口小帘掀了掀,露出一个年轻女子优美的侧面轮廓.
年轻女子轻声说了几句,她的一名侍女上前,从箱笼当中取出了一套衣服来,交到了那名扈从武士手中,那名扈从武士双手捧着衣服,恭恭敬敬的来到了林逸青的身边,将衣服展开,穿到了林逸青的身上.
"林先生此来,不知有何见教?"西乡隆盛问道.
"先生之称,在下愧不敢当,如将军不见外,称我表字瀚鹏即可."林逸青道.
"瀚鹏"这个表字,其实是林逸青急中生智临时想出来的,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在日本还是在中国,在这个时代,人们平日里相互之间都不称呼正式的名字,而是称呼表字和别号,因而表字和别号的重要性,绝不亚于姓名.象西乡隆盛的别号"南洲",别人尊称他时,皆呼为"南洲先生".
之所以叫自己"瀚鹏",是因为他在部队中的代号便是"大鹏1号".
"瀚鹏客气了."西乡隆盛也客气了起来,"将军一名,我也是不敢当的,瀚鹏便称我南洲翁好了."
"南洲先生,在下如此举动,非为在贵国之乾国人,更是为先生而来."林逸青穿好衣服之后,正色说道.
"愿闻其详."西乡隆盛面现凝重之色.
"南洲先生素有爱民之名,昔日曾仗义为民直言,今日因何放纵部下武士如此欺凌平民呢?"林逸青问道,"今日假如我是贵国平民的话,不经意冲撞了先生的舆驾,是不是现在便已身首异处了呢?"
听了林逸青这一句直斥其非的话,西乡隆盛没有丝毫怒意,竟然连连点头.
因为他明白林逸青在说什么.
西乡隆盛在日本弘化元年担任"郡方书役助",也就是司职于农政方面的役所的书记官补助.由于郡方是负责征收年贡的职务,需要经常外出办事,西乡隆盛被任命为郡方的时候,郡奉行是迫田太次右卫门利济.迫田是城下武士中有名的硬骨头,对西乡隆盛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有一次,迫田见到重税之下的农民们苦不堪言,愤然在役所的门上写道:"虫よ虫よいつふし草の根を断つな断たばおのれも共に枯れなん",然后就挂职离去.
这段话正表达了迫田的信念——国家的根本是农民.役人如果对农民课以过分的苛捐杂税,那么到头来也必然招致自身的灭亡.西乡从迫田身上,开始了有关农政的基础学习,这些知识和经验成为他后来能够受到藩主岛津齐彬重用,从此踏上从政和维新之路的重要因素.
从那时起,西乡隆盛便将农民及下级武士的命运和自己连在了一起.因为他本来就出身于濒临破产的下级武士阶层,加上长期担任低级官吏,使他对下层人民有一定的了解和同情,对幕府末期的政治腐朽有很深刻的认识,因而后来走上了矢志改革的道路.
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后,已经公布了"四民平等"的法令,从前平民见到武士要下跪的规矩已经没有了,但在保守势力较大的萨摩藩,武士欺凌平民的事仍时有发生.甚至武士之间也是如此,幕府时期,武士间等级森严,分为"乡士"和"城下士"等等,"乡士"虽然和"城下士"一样是武士,可是级别上就要低了."乡士"到了城下,经常会被高傲的"城下士"们无缘无故地爆打一顿.西乡隆盛之所以对此未加禁止,承认和听任这种状况继续存在,是因为他很清楚两者之间不可能融洽共处.在林逸青看来,西乡隆盛虽为一代英杰,但眼光还是狭隘了些.因为西乡隆盛开办私学校,所依赖的骨干也还大都是"城下士"出身的人.
林逸青之所以对这段历史如此清楚,是因为他并不只是一个特种兵部队的战士,还是一个历史发烧友,对中国及世界近代史尤其关注.
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脑中的这些在他原来的时代看似全无用处的历史知识,会在另一时空发挥出无比重要的作用.
看到西乡隆盛没有回答,林逸青笑了笑,又说道:"也许是我错怪了先生,先生部下刚才向我动手,难道因为我是乾国人,日本出兵台湾番地,两国兵戎相见之故?"
听了林逸青的这句话,西乡隆盛的脸色微变,他身边的武士们脸上也都显得有些挂不住.
如果说林逸青的头番话说得有些牵强的话,这二番话则确是说到了点子上.
林逸青穿越到日本时,正值日本以昔年台湾番民劫杀琉球漂民事件为发端,冒称琉球系其属国,出兵征伐台湾番民,而乾国政府及时出兵阻止,双方海陆军在台湾大打出手,互.[,!]有损失,日军战殃殁伤病死者甚重,连统兵大将西乡从道也被击毙,日本官民得知消息后大为惭愤,有政府官员及民间人士甚至建议废除居留乾国商民旧规,取消横滨,神户和长崎的领事裁判权.一时间不光日本武士对乾国政府痛恨不已,日本百姓对乾国在日商民也起了仇视之意.是以在遇到林逸青这个光身穿越人士之后,拔刀相向便是很自然的事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会在这个乾国人手中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林先生身上,犹可见乾国先祖之遗风也."西乡隆盛叹息了一声,林逸青听到西乡隆盛言下对乾国的祖先甚是崇敬,不由得很是惊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