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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向阳端详着墨北脸颊上的巴掌印,用冰毛巾敷上去,内疚地说:“唉,今天光顾着忙活你姐,没留意你。张嘴我看看……”检查了一下墨北嘴里磕破的地方,墨向阳起身去拿消炎药,心里暗暗埋怨孙丽华太使劲了。
“……是不是?”墨向阳拿着药和水回来,看到墨北表情有点茫然地看着自己,便又问了一遍,“是不是?”
墨北下意识地侧了侧头,用右耳对着墨向阳的方向,说:“什么?”
墨向阳说:“我说今天你妈也是被吓坏……”他突然顿住了,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匆忙把水杯和药都放到床头柜上,抖着手把墨北的头掰过来,让他将左耳冲着灯光,一边检查一边问:“能听清爸爸说话吗?耳朵里面疼不疼?”
墨北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脖子:“听得清。”
墨向阳严肃地看着他:“那我刚才说什么了?”
墨北回忆了一下墨向阳刚才没说完的话,加上自己的推测,诚恳地说:“爸,真的,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冒险的,姐姐能没事是我运气中,可要是万一我那下没扔准,万一那个小警察没反应过来,万一小偷的手歪了一下……那我就害了我姐了。我妈打我打得对,我太自以为是了。”
墨向阳说:“……还有呢?”
墨北直视着墨向阳的眼睛,过了几秒钟,说:“中心思想不就是这个么,用不着一字不差地重复一遍吧?”
墨向阳说:“就两三句话,你不至于记不住。”
墨北张了#小说?张嘴又闭上,气馁地别过头去。
墨向阳动作极轻地摸了摸墨北的耳朵,声音有些哽咽:“乖儿子,别跟爸爸逞强。”
好像有什么一下就碎掉了。墨北咬了咬嘴唇,轻声说:“有点疼,有点耳鸣,不过已经好多了,估计没什么大问题。”
墨向阳说:“明天爸爸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墨北低着头,说:“好。”
墨向阳说:“爸爸会找时间跟你妈妈好好谈一下。小北,对不起。”
墨北眨了眨突然变得酸涩起来的眼睛,说:“爸,你这样……我就会觉得特别委屈,特别受不了,可事实上,是我不对。”
墨向阳把儿子抱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温柔地说:“傻儿子,在爸爸跟前你还犟什么啊。觉得委屈,就跟爸爸撒娇、耍赖,怎么都行。不管你长多大,不管你将来成了多了不起的人物,在爸爸这儿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墨北悄悄把眼泪蹭在墨向阳胸口的衣服上,然后别扭地挣脱出来:“睡吧睡吧,怪累的。”
墨向阳苦笑着在儿子头上揉了两把,监督他把消炎药吃下去,这才熄灯休息。躺在床上,墨向阳想,他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呢?出于生物学上的奇妙原由,他和妻子给予了这个孩子生命,原本以为他们还可以塑造他的灵魂,让他平安健康地长大,让他成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人,让他有足够的能力在这个社会上生存,让他生活得幸福……可是后来他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小孩子刚开始学走路的时候,当父母的必须狠得下心来放开手,让他自己蹒跚地向前,看着他跌倒、爬起,就算他摔破了膝盖,父母也只能忍着心疼鼓励他继续。墨向阳觉得,对小北这样自我意识特别强的孩子,或许自己只能是放手让他自己去走,因为你想扶着他,他会挣扎;你想给他指路,他会扭头去撞翻一座墙给自己开条新路出来;你想指给他看路上的障碍或是风光,他却视而不见……那么,除了满怀担忧地站在他身后,虚张着手臂随时准备在他摔倒时伸把手之外,当父亲的还能做什么呢?
可是现在看来,自己就连这一点都没做好。
墨向阳无声地叹息,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和忧虑。
第二天墨向阳带着墨北去医院五官科做了检查,还好只是耳膜有些损伤,但程度不严重,可以自愈。墨向阳这才放下心来。
因为出了这次意外,一家人也没心情再旅游了,考虑到两个孩子的身体状况,在宾馆里休整了两天,然后就脱离大部队提前回了家。临走之前,墨向阳特意找到那个小警察,请他吃了顿饭,还往派出所送了锦旗。
回到云边后,墨洁脸上的伤痕无法掩饰,一家人就想办法编了个小故事来哄骗姥姥,说墨洁是在海边玩的时候被海浪给拍趴下了,恰好刮到了贝壳的碎片。
甭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姥姥是信了。
墨北还是没有回东滨的家,他总觉得,东滨的是爸爸妈妈的家,云边的是姥姥舅舅的家,他在这两个家里都没有多少归属感,总时刻准备着要离开——即使每个家他现在都有自己独立的房间,并且用各种书籍和私人物品把它们填满。
他很难说清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如果跟别人说的话,恐怕十个人会有十一个骂他矫情。
墨北计算了一下自己能动用的资金,出书的稿费和在服装店的股份,结果很欣喜的发现足够他给自己买个房子的。
自己的房子!
墨北没有多考虑,直接找龚小柏帮忙买了一个实用面积九十多平的楼房,自己做了设计,装修的工人也是龚小柏的人,干活又快又可靠。一切都弄好了,墨北才想起来告诉家里。对于他的先斩后奏,孙丽华已经懒得生气了,况且买房子总是件好事。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孙丽华还不许他搬过去住,如果非要住的话,必须有大人陪着。
新家的一切都是按照墨北的心意来的,有些在别人看来不太合理的地方,比如开放式的厨房,比如浴室里大得不像话的浴缸,比如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显然墨北并不欢迎别人留宿。这是他的家,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地方,他小气得连钥匙都不肯给别人一把,即使是为了防备弄丢。
这可真自私啊,他愉快地批评了自己。
夏多跟着大哥从俄罗斯回来后,又回了一趟北京,接着因为陪外公出国演出,直到秋天了才回到云边。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姥姥家找墨北,结果傻等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才等到人。夏多这才知道墨北买了房子,吃惊之余他深深地感觉到了危险感——喜欢的人太能干了,他如果太逊色的话,两个人可就不般配啦!
夏多带了不少礼物回来,俄罗斯套娃、伏特加、披肩、银首饰盒、日本的和果子、荷兰的木拖鞋……孙家老老少少他都送了一份,包括在东滨的墨北家人都没落下,弄得姥姥很不好意思,连连埋怨他乱花钱。
夏多笑嘻嘻地说:“那要是北北给您买礼物,您会不收吗?姥姥,我不也是您外孙嘛。”
夏多要是甜腻起来,姥姥是招架不住的,最后不仅收了礼,还把亲外孙给卖了:“晚上别回去了,跟小北睡吧,这都多少日子没见着了,你们小哥俩儿好好说你们的悄悄话去。”
夏多欢喜地大声答应:“哎!”等拉着墨北回到小屋,反锁上门,他就抱住墨北轻轻摇晃,“北北我想死你啦!你有没有想我啊?”
墨北微笑着说:“有。”自从买了房子,他的心情就一直很好。
夏多大喜,愈发幼稚起来:“北北你真好。我们这是不是就叫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哎呀北北,要是你跟我们一起去就好了,那个红场啊……那个圣母安息教堂啊…………”
夏多拿出照片,兴致勃勃地给墨北讲他的所见所闻,时不时地加个后缀:“下次我们一起去。”
墨北很有耐心地听着,视线一会儿停留在那些取景构图优美的照片上,一会儿停留在夏多被晒得微黑的脸颊上。
夏多能感觉到墨北愉快的心情,于是更加卖力地渲染异国风情,还有自己跟大哥他们的一些趣事。至于那个罗驿,嗯,那种又奇怪又讨厌的人还是不要讲给北北听了,反正也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看,救世主钟楼,就在列宁墓边上,里面的钟据说是彼得大帝从欧洲带回来的。”
一起看照片的时候,可以头碰着头,侧过脸可以偷吻一下他的耳垂。夏多为这小小的幸福而翘起嘴角。
顶着霏霏细雨,夏多从考场走出来,身边的高考生们似乎都因为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而放松下来,即使是这样阴霾的天气也没能影响他们的心情——就算要为高考成绩而担忧,那也得轻松两天再说。
考场外不少家长举着伞拿着雨衣等着接孩子,到处都有这样的对话:
“最后一科考得怎么样啊?”
“哎呀你烦不烦,天天问!”
“妈,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都考完了,再吃啥也是白费,吃剩菜。”
“明天一起出来玩啊?”
“回家我就把书都烧了!”
夏多没带伞,这小雨他也不在乎,灵巧地穿梭过人群,跨过小水洼,向墨北家里跑去。一步两级台阶,飞快地跑上了六楼,敲开门,夏多兴奋地跳进去:“北北我考完啦!快来跟哥抱一个!”
墨北嫌弃地把毛巾糊到他脸上:“一身水汽,快擦干净,别感冒了。”
夏多站在玄关换鞋、脱掉潮湿的外套,头上蒙着毛巾一通胡撸,然后顶着满脑袋乱发去讨赏:“擦干净了。”
十三岁的墨北身高已有171公分,可是比起夏多还矮了不少。夏多低下头来,墨北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口:“行了。”
夏多很失望:“就这样啊?就这样啊?”
墨北笑:“那你还想怎样?”
夏多笑嘻嘻地搂住墨北的腰,把他拖进自己怀里,低头去吻他的嘴唇,含糊地说:“要这样的。”舌尖灵活地撬开齿缝,“还要这样的。”然后他就忙得没空再说话了。
这两年墨北对夏多很纵容,类似这样的亲亲抱抱的小福利经常会有,可是如果夏多想再进一步就不可能了。有时候夏多厚着脸皮要求,墨北就会很惊奇地问他:“我还这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夏多说:“我不小了,请你尽情下手!”墨北就全拍拍他的肩:“少年,要从小养成自力更生的好习惯,撸管这种小事就不要请别人帮忙啦。”夏多败退。
吻了一会儿,在夏多渐渐激动起来之前,墨北推开他:“夏老师在家里等你呢,快点回去吧。”
夏多叹气:“北北你快点长大吧。”
墨北说:“我是彼得潘。”
夏多说:“那我就真的只能顶着恋童癖的恶名了。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放开你的。”说着还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又在墨北被吻得湿润红肿的嘴唇上啄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不得不说,他这种霸道的玩笑会让墨北觉得很高兴。有时候墨北觉得夏多是越来越能揣摩到自己诡异的心理了。
这两年来,墨北在写作上还是很勤奋,除了杂志稿之外,还出了一本翻译小说、两本推理长篇。孙丽萍的服装公司越做越大,墨北的设计功不可没。
在墨北的阳奉阴违下,他一点一点地把阵地转移到了这栋独属于他自己的家里,在这儿一般不开伙,基本都是回姥姥家吃饭,反正离得也不远,走路用不了二十分钟。偶尔他也会留姥姥家住一宿,一般都是跟姥姥住一屋。因为墨洁到云边读中学,墨北的房间就让给她住了。
送走夏多,墨北收拾了一下东西回姥姥家,姥姥今天说好了要做红烧肉。
小舅就像是被樱木花道给上了身似的,恋爱运极差,不停地被甩。墨北慎重考虑了一下小舅属性为弯的可能性,后来经过多方意见的综合考量,他推断可怜的小舅其实是一见李韶姗误终身。人家姑娘都已经和未婚夫去了大洋彼岸了,孙五岳还在念念不忘,总拿身边的女孩子跟李韶姗做比较,越比越觉得没有可比性,活该被甩。
姥姥对于儿子一直找不到老婆的事也很忧心,墨北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她拉着孙五岳说:“五岳啊,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男的?你要真是喜欢男的,那你也别祸害人家姑娘了,我看小卫子就不错,你俩在一起妈也放心。”
孙五岳哭笑不得:“妈,人小卫子有对象,你别乱点鸳鸯谱了行不行。”
姥姥很忧愁:“这么说你真是喜欢男的?唉,我听小柏说,他家小楠跟小冯也是一对儿,你说说,这好孩子都有主儿了,怎么就把你给剩下了。要不让小楠在南方给你找一个?我听说那边这样的人多。”
孙五岳感动得都快哭了:“妈,我喜欢女的,真的!”
姥姥抄起炕扫帚就拍他:“喜欢女的那你倒是给我领家来一个啊!你一大老爷们儿找不着媳妇!眼瞅都三十了,还晃荡晃荡的不着急!”
孙五岳嗷嗷叫着逃跑:“好饭不怕晚,我就不着急!”
姥姥生气:“你不趁着我身子骨硬朗的时候赶紧结婚,再拖几年,谁给你看孩子。”回头对墨北抱怨,“你瞧瞧,小三十的人了,还长不大。”
墨北笑眯眯地把炕扫帚接过去放到一旁,顺手把小猫抱起来挠挠下巴,说:“姥姥,你身体好着呢,别说给我小舅看孩子了,将来我姐结婚有小孩,还得你帮着看呢。”
姥姥乐了:“哎哟,那我可得好好活着。小北啊,你可别像你老舅似的,找媳妇要找能真跟你过日子的人,那种跟天仙似的、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算真能娶家来,那过得也累。”
墨北说:“姥姥,你知道我舅是咋回事啊?”
姥姥说:“咋不知道,这孩子一根筋,愁人。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是不跟他操这个心了。你等着啊,姥姥给你做好吃的去。”
墨北笑着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