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忘旧情风尘不念,共患难义结金兰
  那金乔觉原正在书房局促之间,见飞天来了,因也顾不得许多,上前携了他的手道:“你这是何苦来,为什么留她住下呢,如今在这里住上一晚,只怕明儿早起说不清。”
  飞天闻言秀眉微蹙道:“巫家妹子的话,我方才在门口都听见了,她为你含羞忍辱藏污纳垢的苟活到了今日,只要与你说几句话,交待翁姑临终情形,老爷好狠的心肠,竟要夤夜之间撵她出去不成?她一个金闺弱质,就这样出去了,还能有什么好呢?”
  金乔觉听闻此言,便知姒飞天在外间都听见了巫氏女的身世,因蹙眉道:“既然你都听见了,我又何必瞒你,虽然这巫家妹妹当真节烈多情,只是你我早已成婚,如今怎好留她住在此处,少不得将我家中黄白细软之物多少分她一些,足够她寻一处山清水秀的所在,买地建房单过起来,又或是遇到合适的如意郎君,另行聘嫁,我自然为她写下一纸契约,绝不攀扯也就罢了。”
  姒飞天闻言蹙起眉头苦笑道:“我的老爷,你好痴心啊,这位巫家妹子已经沦落风尘多年,若是外头聘嫁,难道还能做个当家奶奶不成?无非是妾室外宅,到头来还不是要看大房里的脸色过活,她一个女孩儿家,因不辞千里万里前来寻你,无非就是想找一个好归宿,虽然她面上说要解除婚约,不过是心中羞怯已非完璧之身,此番千里寻夫,芳心自然还是希冀可以在此安顿的,老爷当真不明白?”
  那金乔觉闻言蹙眉道:“我如何不明白此事,只是你我早已成婚在先,如今留她住下,又当如何安顿,再说我的心事,难道娘子不能明白一二,乔觉既然与你定下鸳盟,自然平生不二色,绝不的接受这位巫家妹妹,徒留她在身边,岂不是虚度年华荒废青春,倒不如写下一纸契约,任凭她外头聘嫁,倒是一应妆奁衾枕之物,咱们家一力承担下来不就得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姒飞天见金乔觉此番决绝之言,看来心中并无与这位巫氏女完婚之意,只是自己方才在旁偷听,这位妹妹身世着实可怜,若是将她撵出去,任凭自生自灭,自家良心上却也过不去,因想了个折中的法子笑道:“既然老爷不愿意认她,婢子心中倒有个主意,说出来与老爷参详一回可使得么?”
  金乔觉闻言点头道:“既然与娘子成婚,乔觉一身一体都属娘子的,任凭差遣就是了。”飞天闻言点头道:“既然老爷这么说,婢子的意思,不如留这巫家妹妹住下,对外就说,她是我的娘家妹妹,如今我既然嫁人了,遂将她接来镇上住一段日子,一面冷眼旁观寻访好人家,意欲在镇上说亲出聘,这样一来可以撇清老爷的干系,二来也可无心插柳,为这巫家妹子寻得一个好归宿,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么?”
  金乔觉听闻此言,倒也大合情理之中,只是又见家中两进院子,格局局促,如今再多住下一个人,恐怕不甚妥当,因将心中疑虑与飞天一说,姒飞天听闻此言笑道:“老爷糊涂了,如今婢子在这房里上夜,我原先住着的那间小院儿,岂不就空了出来,此番让给巫家妹妹,岂不是两妙。”
  金乔觉见飞天如此坚持,自己却也不好驳回的,况且方才言谈之际,也觉得这位巫氏女身世坎坷红颜薄命,待要将她就这般撵了出去,却也是于心不忍的,只得点头道:“既然娘子这样贤德,我也少不得允了此事,明儿上了衙门,就转托各位同仁帮忙看看,不知谁家要娶一房姨太太或是外宅的,若有合适之人,尽快打发这位巫家妹子发嫁,也好完纳娘子一桩善心。”
  飞天闻言点点头道:“如此,我替巫家妹子多谢老爷此番收留的恩德。”因说着,提起湘裙盈盈下拜,那金乔觉连忙伸手相搀,一面携了飞天的纤云,深看了他两眼。
  飞天待要挣扎起来,又想着今儿到底是自己任性将那巫氏女留在家中的,如今别扭起来倒不好看,只得隐忍了,任他轻薄。金乔觉见此番飞天不再激烈抗拒,还道是他芳心之中略有转圜,当下却也不敢越礼,只在那一双白嫩的柔荑上捏了两把,方餍足地丢开手。
  飞天因思忖那巫氏女想是沐浴已毕,因回禀了金乔觉,自己复又回转内院,却见房门已开,那巫氏女换了干净衣裳,正在拾掇盥洗之物,因连忙上前劝道:“妹妹远来是客,这些粗笨活计交给我来做就使得。”
  巫氏女闻言和气一笑,因与飞天一起忙着手上的活计来,一面搭讪着笑道:“今儿晚了,多谢姊姊留我住一天,我想着明儿去了,不知还要多久方能再见一面,不如趁着在时,多做一些活计,也算是我报答姊姊一场。”
  飞天闻言摇头笑道:“看你,说到哪儿去了,如今你与老爷都是只余一身一口在世上的,更应该住下,也算是给你这哥哥心中一点慰藉,况且你是他的故人之女,教你一个女孩儿家流落在外,并不是金门家风。”
  那巫氏女闻言眼圈儿一红道:“姊姊何必瞒我,方才你偷听了我说的话,殊不知你们说的,我也听了去呢,我这位世兄一心一意都在姊姊身上,就算我死皮赖脸住下来,到底没意思,人不人鬼不鬼的,略来了一个要紧的客我都会不得,是个见不得人的勾当,倒不如再走几个村镇,寻到了像样的大镇店,依旧做些秦楼楚馆的勾当,又不是清白身子,流落江湖还怕什么……”因说着,复又滚下泪来。
  飞天听闻此言,竟有些自暴自弃的话头,因心中着实怜惜,伸手在巫氏女的手上一握笑道:“我们老爷原是天生的牛心左性不知变通,妹子倒不必与他一般见识,如今暂且按照我说的法子,对外就说你是我妹子,如今借住在此,意欲从金府上出聘,外面先打听得可有没有好的人家,若有了时,单凭妹子看好了再说,若是你心中不愿意再嫁,就在此处安稳度日,每日与我们同吃同住,左不过多一碗安乐茶饭,岂不既终身有靠,又成全了你哥哥的名声体面,却是两处有益的么?”
  那巫氏女给飞天好言相劝了一番,只因自己此番跳出火坑,虽然可以重操旧业挣些嚼裹,到底不是自己心中所愿,常言道神女生涯终是梦,如今自己尚在青春少艾,或可终日侍宴陪酒出卖色相度日,只是那欢场之中又有几个真心的男子,不过挥金如土朝秦暮楚罢了,能在那秦楼楚馆消磨之人,多半都是王孙公子,如何来的真性情,此番见飞天如此和蔼可亲,真将自己当做亲妹一般看待,倒不如先在此处住下,慢慢地再某一个出路也使得。
  巫氏女想到此处,因点了点头,搭讪着笑道:“姊姊的话,我不敢不依,只是既然如此,论理我在府上就算是表小姐的身份,往后不宜再与金家世兄见面的,彼此都不甚方便,不知却要如何相处呢。”
  飞天闻言温文一笑道:“这是哪里话,我又不是当家奶奶,为什么你却是表小姐的身份?原不用避讳才好的。”巫氏女闻言疑惑道:“方才我在门房问事,那位家仆分明是说要回去问了大奶奶才知道,如今姊姊倒说不是,分明就是哄我。”
  姒飞天听了秀眉微蹙道:“这样称呼定然又是老爷吩咐的,如今妹子既然住下,我也少不得告诉你,我进门之时原没有婚书,只有一纸契约,卖入这府上做了通房丫头的,因为我孩儿打算进学,方才认在金家门下做了养子,我却并没有那样的身份。”
  巫氏女闻言讶异道:“方才见了世兄与姊姊恁般光景,自然是琴瑟和谐的,为什么却不曾正定名分,却只愿意做丫头呢?”飞天听她有此一问,又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支吾了几句道:“我原是嫠女身份,因想着配不上你哥哥这样的人品,因说亲的时候就提出来了,想着日后若是进了门,老爷见我服侍的好,自然也要抬举我,名份原也不急在一时。”
  那巫氏女闻言,因点了点头道:“这样说来倒也便宜,如今既然姊姊是丫头身份,你我做了姊妹,小妹自然也可以府中随意服侍走动,帮衬姊姊做些针线活计,身份等级不同,也就不用避讳世兄了,倒是省事得很呢。”
  飞天闻言摇头道:“你原是老爷的旧相识,怎么倒与我攀起交情来,那些杂务原不用妹子沾手,我一个人还忙得过来,你是大家闺秀出身,这样的活计如何耐烦。”
  巫氏女闻言笑道:“若说几年前,我也原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儿,只是如今沦落风尘了好几年,什么样的罪孽不曾受过,这点小事原不算什么的,姊姊也太肯小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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