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心

  转眼间,在杭州呆了近两个月了,永璂的身体也彻底好了,乾隆因为永璂最近对他的亲近,欣喜至极,连对下人说话都变得和颜悦色起来;唯一的儿子深得圣宠,对头婉嫔的孩子又没了,所以皇后也很高兴,连一向刻板严肃的表情都变得温和了许多;老佛爷虽然因为盼了很久的孙子没了,但几个阿哥天天在她身边想着法儿哄她高兴,这几天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也就是说,除了因为流产而深受打击,到现在还卧床不起的婉嫔,被禁足的小燕子,思念爱人而见不到的五阿哥外,包括杭州的官员,宫女太监们都很高兴。
  到底正处于活泼好动的时期,病好了,精神头儿来了,永璂又开始惦念着出去转转了。正好又想起了前一段时间答应了那个老仆人的话,所以他打算再去罗家庄看看那位罗隐老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你要出去玩?”乾隆挑了挑眉:“你打算上哪儿去?”
  “儿臣想去上次去的罗家庄看看。”永璂毫不隐瞒的开口——他的行踪,那些侍卫们必定会报告给乾隆知道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他自己说出来。
  “罗家庄?”乾隆轻轻的重复了一遍,有些疑惑:“你那么喜欢那里的百合花?”
  “……不是,是罗家庄给儿臣的感觉有些奇怪,而且,那个庄主的贴身仆人好像是太监。”永璂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中的疑惑说出口了。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是不想欺骗乾隆,更何况,说不定乾隆知道些什么内幕呢!
  “你的意思是,那个罗家庄和皇家有关系?”乾隆的眼眸里划过了一抹凝重和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应该是吧。”永璂有些不确定的点点头。
  “朕与你一起去。”乾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身体猛的僵硬了一下,良久,才低声开口。
  永璂奇怪的看着乾隆的样子——难道皇阿玛知道那个罗隐的真实身份吗?
  乾隆做事的效率很快,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就已经带着永璂和十数名侍卫骑马上路了。
  “阿玛,我可以自己骑一匹马的。”永璂对于乾隆硬要自己和他一起骑马有很大的怨念,才走了没一会儿,就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身子刚好,还是和……我骑一匹马保险些。”乾隆淡淡的开口,语气中有着帝王特有的霸气与强势,不容人拒绝。
  身子刚好和自己骑马有什么关系?永璂在心里郁闷的翻了个白眼,不过倒也没胆子再抗拒乾隆。
  又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程,宏伟的罗家庄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时隔近两个月,再次看到这座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庄园,永璂的内心深处竟然有一丝隐隐的亲切感。
  乾隆紧紧的抿着薄唇,眼里的凝重之色越来越重,隐约还夹杂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不确定,身体也微微僵硬起来,倒让永璂有些奇怪。
  马队停下来后,一个太监跑过来弯下腰,给乾隆和永璂当下马时垫脚的东西,一个侍卫快步跑到罗家庄的大门前去敲门。
  “请问来者何人?”一个苍老又略显尖细的声音从门内响起。
  永璂走到大门前,扬声道:“在下艾永,不久前前来拜访过!”
  “艾公子?”门内的声音多了一丝诧异和欣喜:“请稍等。”
  不一会儿,门就打开了,那个名叫高玉,疑似是太监的老仆人笑眯眯的站在那儿。
  “艾公子可也来了,我们家老爷都问了奴才好几遍了呢!”
  “因为前一段时间出了一些事,所以耽搁了。”永璂笑着解释道。
  “这位是……”高玉第一眼就看到了乾隆,这个男人衣着华贵,充满霸气,明显不是侍卫。
  “我是永儿的阿玛,听永儿说贵庄的百合花极好,所以慕名前来,请不要见怪。”乾隆的嗓音温和,带着一丝天生的雍贵。
  永儿?永璂抽了抽嘴角,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高玉的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艾老爷,艾公子,老爷在大堂等着呢!奴才为两位带路。”
  “有劳了。”乾隆万分自然的牵起永璂的手,眼眸里划过一抹深意。
  依旧是上次走的路,跟着高玉,乾隆和永璂很快就到了大堂。
  华贵却空荡的大堂里,罗隐一个人坐在中间的椅子上,身后虽然站着两个丫鬟,他的身影,却依旧是显得孤单寂寥。
  “老爷……”高玉快步走上前,低声提醒道。
  罗隐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到乾隆时,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震惊,隐隐的还有一丝激动和苦涩。
  有些怔然的看着披着阳光站在门口的尊贵男子,罗隐的心不可抑制的开始疼痛。
  乾隆长得是极像雍正帝的,只是多了几分风流洒脱的随意,少了几分严肃与冷厉。像现在这样远远望去,竟跟雍正帝复活了似的。
  罗隐的双手紧紧的握成拳,指甲已经陷到了肉里。刚才抬头的那一霎那,竟然好似回到了几十年前似的。那时,他还是人人称赞的“八贤王”,皇阿玛和兄弟们都还活得好好的,太子还没有被废。那个人,也是像现在这样,披着一身的霞光,站在离他有十步之遥的地方,唇角带笑,轻轻的唤他一声,“八弟”。
  “八叔……”沉默良久,乾隆才低低的开口,嗓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沙哑与不可思议,但隐隐还带着一丝意料之中的意味。
  真的是八叔,那个永远温文儒雅的八叔,那个……让皇阿玛深爱的八叔……
  “弘历,好久不见。”坐在椅子上的人轻笑出声,声音轻柔温和,即使脸上已多出了些许的皱纹,但仍不减他的风华绝代。
  永璂瞪大了双眼,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被皇阿玛称为“八叔”。那就是圣祖爷的八阿哥,康熙年间的八贤王,传说中跟先帝雍正爷斗了几十年的死对头——爱新觉罗胤禩。
  不过,他不是已经在雍正四年病逝了吗?永璂微微眯起了眸子,看来,历史的记载,不一定是真的呢!
  “我一直以为,八叔当年是随了皇阿玛去了的,没想到……”乾隆下意识的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沉声开口。
  “我也想这样做呢!”罗隐,也就是胤禩轻叹出声:“只是我忤逆了他一辈子,这件事,还是听他的话吧。”
  乾隆怔了怔,抿抿唇,没说什么。
  “皇阿玛?”永璂拉了拉乾隆的袖子,低声道。
  乾隆顺势拉住永璂的手,嘴角也勾起了一丝笑意:“八叔,这是侄儿的十二阿哥,永璂,想必八叔也认识吧?”
  胤禩点点头,望向永璂的眼眸里满是温和:“很优秀的孩子,和圣祖爷很像呢!”
  永璂的眼里划过了一抹惊讶之色,他虽然只瞻仰过圣祖爷中年以后的画像,但也没觉得自己跟他有一丝相似之处啊?这位罗老爷……不对,是八叔公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永璂给八叔公请安,八叔公吉祥!”永璂压下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心底涌起的震惊,恭恭敬敬的打了个千儿。
  胤禩微微颔首,眼里满是赞赏。
  乾隆得意的勾起唇角,要知道八叔虽然待人温和,但能得到他赞赏的人可是寥寥无几。他对人的要求,比皇阿玛还要来的严格。
  “弘历。”胤禩示意他们坐下后,淡淡的开口:“我想跟你谈谈。”
  乾隆对胤禩命令的语气没有丝毫不满,在他的心里,八叔和现在还活着的十二叔,十六叔他们是不同的,他是自己除了皇阿玛和十三叔外最敬重的人了。
  “皇阿玛,儿臣先告退。”永璂站起来,恭敬的开口。
  “啊。”乾隆点点头,目送着永璂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
  “弘历,你对永璂可真上心啊!”胤禩望着乾隆,似笑非笑。
  对着胤禩洞察人心的目光,乾隆有些不自在的微微偏过头去:“永璂侄儿唯一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儿臣当然要对继承人上心了。”
  “是吗?”胤禩笑的有些像狐狸:“我爱新觉罗家可不是像汉人那样,非要嫡子继承皇位不可。”
  “永璂的才能也是很出众的,在那些阿哥里也算是翘楚,再加上他有嫡子的身份,继承皇位不就是理所当然了吗?”乾隆镇定的解释着,心里却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虚。
  “弘历。”胤禩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面容变得严肃:“你看他的眼神,我太熟悉了。”
  乾隆脸色陡变,眼中划过一抹惊骇,却依旧强自镇定:“八叔在说什么,侄儿听不懂……”
  胤禩又微微弯起了唇角,声音却愈发的低沉有力:“你看永璂的眼神,和圣祖爷看纳兰容若的眼神一模一样,和我看……四哥的眼神一模一样!”
  乾隆的脸色苍白,心中满是恐慌:八叔都看出来了,那别人会不会也能看出来,那永璂会不会……
  像是知道乾隆在想些什么,胤禩的声音柔和了几分:“放心吧,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这样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乾隆深吸一口气,良久,才艰难的开口:“八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下决心要走上这条路了吗?”胤禩突然问了一个看似牛马不相及的问题。
  “是。”乾隆低声应道,语气里有着满满的坚定与自信。
  胤禩的眼眸变得幽深:“弘历,你可想过,如果你对他的心思被天下人知道了,那你会怎么样?”
  “身败名裂!”乾隆一字一句的开口。
  “不止如此!”胤禩的声音微微提高:“你可知道,当年,纳兰容若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一杯毒酒赐死的!罪名就是:媚主惑上!”
  乾隆的脸色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而且,当年纳兰容若并没有接受圣祖爷的感情。”胤禩的声音多了几丝沙哑:“所以,圣祖爷才会对两个男子在一起如此的痛恨,并不惜因此而废了太子。”
  “太子不是因为……”乾隆的脸上满是讶异之色。
  “因为和后宫嫔妃有染?”胤禩嗤笑一声:“那个女人,只不过是一个无辜的替死鬼而已,是太子和皇阿玛达成协议,为了保全他爱的人,而用的替死鬼。”
  “那永璂……”乾隆只觉得全身冰凉,连心都快冻住了,他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这么……
  “当然,那些大臣还没胆子杀皇子,可能会逼着你把他圈禁,或者,从皇室除名吧!”胤禩笑的讥讽:“媚主惑上呢!这对那些大臣来讲,可是比天还大的罪名啊!”
  乾隆一语不发的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
  “弘历,我们爱新觉罗家那么多爱上了自己亲人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胤禩的声音隐隐的透着一股悲凉的味道:“要么是死,要么是一个人孤独一生,没有一对,有好下场的……”
  “八叔。”乾隆竟然微微勾起了唇角:“不去做,怎么会知道呢?”
  胤禩微微一愣,突地笑了,温文儒雅:“弘历,你和你的皇阿玛,真的很像啊!”
  乾隆轻轻的笑了起来,语气轻柔而坚定:“八叔,我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轻易认输!”
  即使,我做的事,是逆天而行。不过,朕倒要看看,朕这个“天子”,到底能不能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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