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南阳大火
周郭二人自房中退出,众人详问其故,皆是面色凝重。郭襄与洪七公最是相投,早哭着跑入房中探望。却有一人晒道:“那金轮法王便了不起么?连爹爹也不是他敌手么?”周志重循声望去,那人头挽妇髻,杏脸桃腮,正是郭芙。郭靖喝道:“你懂甚么!”郭芙不服,刚要反驳,抬起头来,与周志重目光一对,却又低下头去。
黄蓉伸手拉了拉郭靖衣袖,笑道:“时辰不早了,大家都散了罢。”周志重见众人散去,忽想起一事,忙道:“郭大侠,黄帮主,如今英雄大会召开在即,蒙古虽大军未至,先行武士只怕已是不远,还是叫大伙儿小心一些为好。”黄蓉自然知晓周志重的意思,城中诸人若是落了单遇上金轮法王,只怕便是阎王殿上客了。当下黄蓉吩咐下去,命城中诸侠无事莫要独自出城。
周志重原本此行目的是要去南阳查探,只是如今洪七公已经带回详细资料,也知晓众多高手乃是丧命在金轮法王之手,无需再行查探,便呆在襄阳城中,等候与杨过会合。
周志重与张君宝的卧室便安排在郭府花园西侧的客房中,吩咐张君宝开始例行的功课后,周志重推开房门,缓步走出,此时已经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满园子只留下枝头的一片残红。花开花落,一荣一枯,自然万物更替,在周志重的眼中都有着不同地体会。蓦地周志重眉头微颤,头也不会地道:“郭大姑娘。这一向可好?”
郭芙身着宝蓝锻衫,怯生生地正站在周志重身后,闻言面色一红,方道:“周,周大哥,我妹妹性子顽皮,向来爱闯祸。幸亏你收留了她两个月,谢谢你了。”周志重转过身来。微笑道:“区区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心下却道:“她可比你好多了。”
二人面面相对,一时间竟是找不到甚么话说。停滞了片刻,同时开口道:“你……”周志重微笑道:“郭姑娘,你先说。”郭芙道:“也没什么事,只是……”话语未落,远处遥遥传来呼唤“芙妹”之声。正是那武墩儒的声音。周志重讶道:“武兄弟想是有什么事寻你。”听那声音愈来愈近,郭芙心下微恼,右足跺了一下地,大声道:“来了!”遂向周志重施礼离开。周志重有些诧异,觉得今日这郭大姑娘似乎举止与往日有些差异,却没甚往心里去。
时光冉冉,转眼数月过去。周志重便住在这襄阳城中,每日除了教导张君宝练武习文之外。偶尔还随着郭靖巡城。他以前虽曾来过襄阳,也参与过数次大战,却从未住得这般久。每日里见郭靖操持军士,演练阵形,于兵书战策大开眼界。郭靖熟知全真教天罡北斗阵法,于行军行伍之中每七人为一组。分进合击,以此阵形上阵杀敌,即便是面对精悍的蒙古铁骑,也丝毫不落下风。这数月来,到襄阳自发守城的武林人士也是越来越多,为保巡城群豪的安全,郭靖征得周志重同意,同样以七人编组,传授一些浅显的天罡阵法基础,增强合击之力。那金轮法王却不知是伤势未愈呢。还是忌惮城中势大。这数月来,金轮法王居然始终未曾出现。
郭芙与郭襄两姐妹自那日后常来周志重门上拜访。请教武学。周志重碍于其面,便也悉心指点。他内功根底与郭靖同源,教来自然不费甚么劲,加之教的法子又远胜郭靖那死记硬背,那郭芙原本不甚用功,十六年来武功进步不大,但这次短短数月,却是提高了一大截。后程英自嘉兴探望陆无双归来与周志重相聚,郭芙来地便少了。
十年过去,当年的一班小兄弟如武修文、耶律齐等都有了自己地孩子,年岁与周兰芷相若,周志重生性随和,当年在海边渔村时便做过村中顽童的教书先生,时日长了,孩子们也很愿意到这位伯伯那里去玩,常常还能听到精彩纷呈的故事。那郭芙却不知怎地,这十年来一直未曾生育,丈夫武墩儒虽百依百顺,这无嗣却始终是一块心病,是以见到周志重这边颇受孩子们欢迎,更是少来了。
时日既久,蒙古武士踪影全无,城禁便有些不如以前。常有武人落单出城,毫发无损的回来。眼见北风劲吹,离英雄大会召开的日子却是一天一天近了。杨过联络了江湖上数百名好手,分批潜入南阳,那金轮法王却是踪影不见。原本欲一把火烧了粮草火药,只是蒙古大军未至,若是此时先举火烧个干净,只怕蒙古人再度调集辎重南来,仍不碍攻城。为今之计,唯有等蒙古大军抵达后再行举事,方能令其不及调度粮草,无功而返。
英雄大会定于十月十五,预计连开十日。眼看着到了十月十三,襄阳城中家家客栈均打扫榻铺,收拾房间,准备接待来自东南西北各路豪杰。郭府门庭打扫一新,布置会场。此番郭黄二人遍撒英雄贴,邀集天下英雄齐集襄阳商议大事。出乎郭靖意料的是,接贴之人十成之中倒有九成九一口承诺,连一些退隐江湖许久的名宿也应允会期。是以算算名额,竟是大大超出预计,黄蓉早三个月便已预约包下全城客栈。
大厅之内,周郭二人面对而坐。郭靖身着紫袍,手捻长须,神采飞扬;周志重一袭青衫,面色从容。二人双足足跟相对,双手结印置于腹前,周身松弛有度,竟是修习上乘内功地样子。周志重微笑道:“‘天权’转‘玉衡’,擎天乾阳。”郭靖应道:“乾趋离位,震惊百里。”原来是在口头较技。二人皆是武林中的大宗师,此时言语间攻守数易、精彩纷呈。郭靖博采众长。身兼中神通、北丐、东邪、九阴真经诸门武学,只是他连变一十三门武学,周志重始终紧守门户,游刃有余。郭靖大笑而起,道:“周兄弟,这天下第一地盛名果然非虚,愚兄佩服。”二人惺惺相惜。相视大笑。
却见黄蓉与鲁有脚匆匆而入,似乎面带焦急。郭靖愕道:“蓉儿。有甚么急事么?”黄蓉道:“靖哥哥,英雄大会之日将至,来客却是寥寥无几,颇是奇怪。”众人愕然。离武林大会召开只剩下一日的光景,算算路上行程,早该有人到了才是。
鲁有脚道:“郭兄弟,江南海沙帮、大江游龙帮、河北谭家三派曾飞鸽传书即日动身。现下算来,早该到了。还有一宗事情惊人,我遣出去打探四方讯息的丐帮弟子已有两日未有消息传回,前后大约数十名弟子,便似在这世间消失了一般。”
郭靖心头大震,倏然立起,道:“糟了,定是中了敌人的奸计。蓉儿你怎么看?”黄蓉道:“本次英雄大宴天下豪杰大多赴会,算来何止千人,蒙古大军未至,武士再多,只怕也及不上。何况就算是人数相当,以单对单。我中原豪杰未必遭此惨败。”
周志重心头一动,与黄蓉同时喊将出来,黄蓉喊的是“散功毒”,周志重喊的却是“十香软筋散”。二人对觑一眼,大是震惊。这药粉乃是当年萨班携来中原,为祸甚烈,众人记忆犹新。如今这千多人无声无息消失无踪,自然是拜它所赐。黄蓉道:“来者皆是江湖上各大门派中地精英,地方势力颇大,蒙古人要想坐稳江山。自然不能一举斩却。定是胁迫归降,要将这许多人押解北去。出动士卒亦不会少,必不难查探其踪迹。”
众人计议停当,鲁有脚传下青竹令,命城中丐帮弟子每二十人结成一队,出城搜索方圆百里之地,严令沿路不得擅饮茶水,遇敌即撤,不得硬拼,务必将消息传回襄阳城。
青竹令下,整个襄阳城千多名乞丐忙碌起来,一队队地出了四门,黄蓉居中接应,将武氏兄弟等一干小辈也派将出去。目光逡巡中,黄蓉忽道:“襄儿呢?”众人四下查望,果无郭襄的踪迹。郭芙道:“适才襄儿拉着君宝兴冲冲地出去,好似是去了城外。”郭靖大是焦急,跺脚道:“形势危急,怎地不拦着她?”黄蓉道:“眼下寻人要紧,靖哥哥,你我也出城看看罢。”郭芙低下头,心中兀自嘀咕道:“我怎知道突然这么紧张?还以为蒙古鞑子已经退了呢。”
襄阳城南,岘山脚下,羊太傅庙矗立,天色渐晚,庙中却有火星闪烁。但闻一人道:“郭襄姐姐,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城罢。”却听一女子道:“急甚么,这只獐子忒狡猾,累我们追了这许久,若不吃了,岂不可惜?”庙中二人正是遍寻不获的郭襄和张君宝。这数月来城中平安无事,郭襄生性好动,那里待得住,便拉上张君宝,二人到城西南的岘山中玩耍。这岘山地域广大,二人钻进去便似一滴小水珠汇入了大海,众人哪里寻觅得到。二人贪玩错过了晚膳,便在这羊太傅庙中生火烤食所猎获地一头獐子。
这郭襄生性豪爽,常与洪七公、鲁有脚他们在外野宿,年岁不大,烤野物的本领倒是不小,将一只獐子烤得脂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张君宝喉头耸动,咕的吞了一大口口水,心下却还有些迟疑。全真近年来戒律森严,他此番虽不在武当山,但回去晚了,周志重必然要罚他。郭襄见他这付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不由好笑,伸手撕下一只前腿,抛将过去,道:“快吃罢。”
獐子腿香味直钻入鼻头,张君宝地清规戒律立时崩溃,看看天色,心道反正已经晚了,回去受责罚已是板上钉钉,不吃白不吃,立时甩开腮帮子大吃起来。这一口啃将下去,回味无穷,连道好吃。郭襄的母亲黄蓉烹饪之艺可算天下第一,郭襄虽说厨艺上并未学到多少,但这野外烧烤却有几分母亲的风采。
郭襄看张君宝吃得开心,心里也是高兴。伸手撕下一片獐子肉放入口中。比之张君宝狼吞虎咽,她吃相可是要文雅得多,未吃得几口,那张君宝一条獐子腿已是吃完。张君宝意犹未尽,抬头正瞧见郭襄,但见其红唇微启,贝齿轻嚼。火光映照下竟别有一番妩媚。张君宝年岁尚幼,不通男女之事。见之仍禁不住心头一荡,忙低下头去。郭襄察觉有异,抬头道:“君宝,你怎么了?”张君宝道:“我……,没什么,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城罢。”
话语未落。忽听有人道:“时辰早地,不急不急,好香。”语音怪异,浑不似中原人氏,最后一句话说的却是火上的獐子肉。张郭二人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却见庙门口站着一人,阻住了出路。
那人面色黝黑。身子极矮,若是换了郭芙在此,只怕便要出言嘲笑,只是郭襄生性喜欢与奇人异士结交,却是不在意,问道:“这位先生。远来是客,若是不介意食物粗陋,还请坐下享用。我二人出来时辰已久,家中师长盼望,就不奉陪了。”那人却是嘿嘿冷笑道:“哪里走?乖乖跟爷爷走地!”郭襄奇道:“你这人说话倒是奇怪,外面黑沉沉一片,你叫我们两个到哪里去?”那人神色颇是不耐,未及答话,身后已是有人道:“向北,去南阳。”
郭襄一惊。眺目望去。身后那人高鼻深目,满脸市侩气。却是个胡人。那人笑道:“两位小朋友,莫慌,跟我们去蒙古王帐玩耍,过几日我再送你们回来。”
这二人正是十数年不见地尼摩星和尹克西。当年在漠北和林禁宫之中,黑夜里数千甲兵陈列宫内,尼摩星还好,那失了气力地尹克西却险些被踏为肉泥。总算那尼摩星还有些同仁恻隐之心,伸手将尹克西背负起,乘乱逃出。后蒙哥登位,忽必烈一派势力大涨,众人自然水涨船高,地位大大提升。那尼摩星并未似原书中断腿,这十余年来地苦练,武功精进不可以里计。尹克西琵琶骨当日为周志重所毁,一身武功等于废了大半,后虽觅得西域奇药“黑玉断续膏”,却因时日已久,无法完全恢复旧观,只剩下当年地五成功力。
此番蒙古皇帝蒙哥御驾亲征,齐集漠北西域高手武士护驾南下,人人皆盼一战成名,博得无上功名。蒙古大军主力方自越过长城,犹未赶至南阳,但随行大批武士业已先行抵达襄阳四周。这尼摩星与尹克西二人正是派驻在城南,二人本欲在羊太傅庙中歇宿,却意外的遇上了张郭二人。
二人适才在庙外听得分明,这女孩名叫“郭襄”,皆是大喜。尹克西道:“这女娃子定是那郭靖地小女儿,这番我等可撞上了大鱼,那两千多条汉子可没她珍贵。”
郭襄听得倏然心惊,她聪明机灵,从二人言语之间已知二人身份,心知此行凶险,好似还有许多人已落入贼手,当务之急是尽快脱身逃回襄阳城。当下向张君宝施个眼色,忽拔步前冲,右手探怀,精芒暴涨,短剑斜斜刺向尼摩星左肋。
尼摩星心知二人定不会束手就擒,早防范着郭襄自庙后脱逃,却不料郭襄不退反进,出手突袭。只是以尼摩星的武功,这点突袭却是不在话下。郭襄短剑沾衣则止,无论如何作势,皆无法刺入,大惊下方见尼摩星右手食中二指并立,正夹住剑刃。郭襄当即立断,撒手弃剑,五指斜挥。尼摩星不料这小妮子反应如此迅速,正欲抽招换式,一侧张君宝忽地跨前,双臂曝张,夹击尼摩星双额太阳穴。尼摩星何曾将这半大小子放在眼中,微微低头避过,便要下杀手。岂知张君宝随周志重习艺数载,结合道家玄功所悟出地功夫岂是等闲?尼摩星但觉眼前一黑,一只拳头由小变大,疾驰而来,这一招拳风凛冽,竟是锁定了面部“印堂”、“睛明”、“迎香”诸穴。尼摩星忒过托大,大惊下头颅极力后仰,足下运力倒跃。但觉右手一麻,腕脉吃郭襄“兰花拂穴手”拂中,五指张开,那短剑复入其手。两小初次联手,配合无间,尼摩星但觉面上火辣辣的疼痛,险些吃了大亏。
尼摩星纵横西域数十载。何曾如此吃瘪,勃然大怒,瞪了旁侧尹克西一眼,揉身而上。尹克西双手拢入袖中,退开数步,冷笑不语,心道:“这两个娃娃武功不弱。我才不来趟这浑水,你尼摩星武艺高强。尽可应付。”
张君宝与郭襄对视一眼,腾身上前,双掌交击,正与尼摩星袭来双掌搭上。尼摩星暗道你个小娃娃功力定然不足,丹田提气,掌力透出。张君宝手臂微曲,身子斜侧。尼摩星掌力便似拍在了一条滑不溜求地泥鳅身上,倏地滑开。眼前金刃劈风,郭襄左手捏个剑诀,右手短剑已是刺向尼摩星右颊。她所使的正是郭靖所传的“越女剑法”,剑法精巧,实是武林中一等地功夫。
只是她二人年岁尚小,功力与尼摩星相差不可以里计,尼摩星适才大意险些吃亏。此时凝神对敌,铁蛇软鞭未出,二人已非其敌。张君宝以卸力之法化去尼摩星掌力,化至一半,却再难消减,但觉大力涌来。心口发闷,足下踉跄,大惊下忙向后退却。尼摩星大笑声中,长臂一伸,自郭襄剑光中探入,径抓郭襄右臂。郭襄急反臂挥剑来削尼摩星手指,尼摩星手臂略略回收,避过剑锋,忽地探出,已经搭上了郭襄的腕脉。但闻“夺”的一声。短剑激射上天。“噗”的一声,正插在房梁顶上。兀自微微晃动。郭襄忙吸气后跃,却觉手腕一紧,尼摩星五指如钩,紧扣脉门不放,郭襄但觉半边身子发麻,花容失色。
张君宝大惊来救,尼摩星嘿地一声,左掌拍出,掌势未到,一股劲风已是扑面生疼。他适才交手数招,心中对这少年地天份也颇是惊讶,是以不再与他在招数上纠缠,欺负他功力不足,运起八成内力拍击。张君宝果然抵挡不住,双掌封挡,踉跄而退。旁侧尹克西瞧出便宜,忽地跃起,伸掌当空拍向张君宝顶门。张君宝天资再高,也只不过是个十来岁地孩子,如何能应变,眼看便要伤在尹克西掌下。
但听得“啪”的一声轻响,尹克西腾身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落下地来,面色如土,口角溢血,竟是受了内伤。尹克西虽丧失了五成功力,仍不可小觑,来人能令他吃此大亏,当非泛泛之辈。尼摩星手上运力扣住郭襄脉门,抬头望去,却见张君宝身前站立一人,看去大约二十七八岁,长脸深目,透着一股英气。正自讶异,那张君宝已是大喜叫道:“何叔叔,原来是你啊。”那人笑道:“君宝,几年不见,武功不错么,等你长大了,我可就不是你对手了。”
原来那人正是何足道。他在昆仑山潜修,这十年来武功精进,实已胜过中原一流高手。自华山论剑后,何足道几年中曾数次前去武当向周志重请教武学疑难,是以张君宝与他相识。此番襄阳大会,周志重、杨过联名具贴邀请他师父青灵子前来,他师徒二人一早动身南来,数日前方自抵达。青灵子随杨过去了南阳,何足道便奉命传递消息给周志重。半个时辰前何足道赶到襄阳,却正遇上众人乱作一团寻找郭襄与张君宝,何足道便也随之出城搜索,他运气好,正是奔城南而来,撞了个正着,救了张君宝。
尹克西一时大意,出手未尽全力,加之自己功力衰退,抵挡不住何足道地掌力,一招之下,身受重伤。尼摩星心头暗惊,怒道:“你出手偷袭,不是英雄的!”何足道笑道:“这位兄台此话差矣,你欺负小孩,更不是英雄的!”尼摩星闻言知自己理亏,叫声便不再那么理直气壮。何足道见尼摩星始终不松脱郭襄,投鼠忌器,却不便立时进攻,二人面向而立,皆是暗自凝聚功力,等待时机,作雷霆一击。
对峙片刻,尼摩星但觉对方渊嵉岳峙,无懈可击,自己满蓄的气势竟是难以发出,心知此人武功不弱,自己万难短时间内击败对手,顿生退意。当下手上一紧,郭襄痛哼一声,被他拖着退后,慢慢趋向庙门。
眼见地上影子愈来愈长,尼摩星缓步退后,心道只要一旦出了庙门,便是海阔天空。忽地肩上一紧,一人自背后低声道:“撒手。”尼摩星这一惊非同小可,他适才运起全身功力,方圆十丈之内纤毫俱闻,来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到自己身后,若是伸手在自己大穴上一戳,此时焉有自己地命在?他此时心胆俱裂。说不出话来,但觉一股热流冲开自己内力阻截。自“肩井”顺臂而下,经“曲池”而至指尖,五指一麻,郭襄已是脱困而出。
却听得张君宝大喜道:“师父!”尼摩星但觉肩上压力陡失,忙前蹿数步,转过身来,见来人青布长衫。唇有微髭,正是周志重。身后手持玉箫地俏丽**却是妻子程英。尼摩星百忙之中斜瞥一眼,却见那尹克西软瘫在地,不知何时已被周志重制住。
尼摩星心底透凉,当年他便不是周志重的敌手,如今前有周志重夫妇拦路,后有何足道夹击,今日却是在劫难逃。周志重道:“尼摩星。你一身天竺神功修行不易,莫要为了虚无飘渺的富贵丧命在异乡,你们将天下与会群豪擒到哪里去了?”尼摩星闭口不言,忽地大吼冲近,右手探腰,铮然声响。一只铁蛇窜出,啃噬向周志重。他这灵蛇短鞭乃是以无数细小铁片镶成,蛇头蛇尾均具锋锐尖刺,最厉害的是捉摸不定蛇身何时弯曲,蛇头蛇尾指向何方。尼摩星在其上浸yin了数十年的功力,非同小可。适才尼摩星一直未曾取出兵刃,此时忌惮周志重的厉害,终是拿出了压箱底地功夫。
周志重却是从容淡定,待到尼摩星铁蛇将至,忽地伸手一抓。他这招也非甚么奇特。张君宝瞧得仔细,正是全真纯阳拳中地一招普通招式“青龙夺食”。拇指与食指相对,正捏住铁蛇的“七寸”。尼摩星一把未能夺动,抢步贴近,右手轻抖,蛇尾转将过来刺向周志重左胸,左掌运劲拍向周志重右肋。周志重双臂下垂,不作抵挡,待这一招两式沾上了衣襟,忽地吸胸缩腹,尼摩星手中一轻,铁蛇蛇尖正戳在左掌之上,鲜血横流,闷哼声未歇,左掌带着巨力吃周志重借力打力转移,正狠狠击在自己右肋上,留下了一个鲜红血手印。他原本右手铁蛇攻势是假,大半真力尽在这左掌上。这番真是作茧自缚,尼摩星但觉右胸奇痛,“格格”数响,右侧肋骨断了数根。
众人已是十年未曾见过周志重出手对敌,今番见周志重牛刀小试,那尼摩星已是委顿在地,不由采声大作。何足道上前一步,厉声道:“你说是不说?”尼摩星却是有把硬骨头,充耳不闻,闭目不语。何足道眉头一皱,喝道:“去罢!”右足落下,踏正尼摩星左胸,但闻“喀喇”数声,尼摩星胸骨尽折,口鼻鲜血狂喷,眼见不活了。郭襄适才虽在他手下吃了大亏,终是不忍,转过头去不看其惨状。这尼摩星十数年来随着蒙古人攻伐各地,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死有余辜,是以周志重虽是眉头稍皱,不喜何足道出手如此毒辣,却也不拦阻。这尼摩星终是未曾逃脱宿命,如原书般死在这羊太傅庙。
待何足道那杀气腾腾地目光瞧向尹克西时,尹克西心寒彻骨,他向来识时务,立时投降,不待众人逼问,将事情缘由一五一十道出。原来此番蒙古大军两路夹击襄樊,南路大军尚在川境,北路大军刚过了长城,先锋两个千人队已是抵达新野与邓州城郊。原本两路前锋要就地攻城,那金轮法王突然出现,领着两千人并诸路蒙古武士星夜南下,绕城而过,直奔襄阳。
襄阳城高池深,纵然数十万大军攻城,也未必能下,何况区区地两千人。带队的两名千夫长虽是心中不解,然金轮法王乃是蒙古第一护国法师,位高权重,他二人不敢抗令,只有遵命而行。待得到了襄阳,法王并非让其攻城,而是命令两千多人就地散开,乔装打扮,混入襄阳周边集市。此时周边百姓早已大半逃空,民居中要找一些破旧衣衫还是办得到地,法王让一些懂得汉语的武士带队,化妆成茶肆酒楼伙计,于参会群豪必经之路设摊摆点,在茶水酒饭之中下了“十香软筋散”,将路过群豪一一麻翻擒拿。这散功毒与寻常蒙*汗*药不同。无色无味,毒性难测,众人大多着了道。要知这些人皆是中原武林地佼佼者,往昔襄阳大战也曾出过巨力,如今一举成擒,自然大功一件。众武士参与其中,皆都大喜。如今除了留下一些监视细作外,大多随着大队人马押着俘虏撤往北边地南阳重地。留待大军的到来。尹克西与尼摩星与法王有隙,自然被公报私仇,没有押解的份,只能留在襄阳城郊。
周志重问明缘由,众人心中皆是一凛,未曾想这金轮法王出此毒计,当下周志重命郭襄与张君宝押着尹克西回襄阳报讯。其余三人星夜向北追寻敌队。
天色微明,周志重三人紧赶一夜,一路自湖北追入河南境内,终是赶上了敌人后队。但听马蹄声得得,蒙古人跨骑于马上,以长索捆缚俘虏跟随行走,多有人跟不上马速,被就地拖倒。惨呼不绝于耳。何足道直看得目眦欲裂,怒火盈胸,起身便要杀入。程英拦道:“何兄弟,不要鲁莽,我等来得急,未备解药。你能救下几人?平白的打草惊蛇,若是惊动了那金轮法王,只他一人便极难对付。何况双拳不敌四手,数千铁骑冲击下,你便是铁人也给压成了铁饼。”何足道强按捺住性子,低声问道:“那便如何?”周志重道:“我们先跟一段路,抽冷子先救几个落单的,瞧瞧情况。”
三人又跟了一个时辰,终于在过一处山冈时找到空隙,将落后的两名蒙古士兵击下马来。救了马后所缚之人。那两人一是江南海沙帮帮众。一是岭南天刀门弟子,武功不算太高。经这长时间的折磨,已是奄奄一息。不过自他二人口中,周志重倒是得到了好消息。原来金轮法王手中并无“十香软筋散”地方子,萨班留下地药粉存货并不多,此番业已全数用尽。此时地“十香软筋散”并未有后世那般持久功效,两日后便会药力散尽,功力回复。是以被擒众人皆是被蒙古武士以重手法点了大穴,行动不便,功力却还在。故而虽然路上颇经折磨,死亡却是不多。
周志重大喜,如此说来,一旦解开众人穴道,立时便是一股生力军。前方离南阳已是不远,杨过率众早已埋伏其间,正是绝佳地援军,到时里外一齐动手,定可大杀蒙古人的威风。金轮法王这数日来忙着对付四方与会群豪,却万没料到自己后院失火,早被人潜入了大本营。
南阳故称宛,乃是个三面环山的盆地,素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蒙古与大宋对峙数十年,这里便是前沿。城中居民不多,尽是军营,驻扎有万名精卒,兵虽不多,然遏险而守,郭靖虽曾屡遣兵袭击,终不得而入。申牌初,金轮法王所率一众武士及两个千人队押解俘虏已是进入了南阳城,这里固若金汤,众人入得城来,都是松了一口气,自道安全无舆,大功已成,只等数日后大汗大军赶到,再论功行赏。
天色刚黑,城中已是喧闹非常,蒙古人外紧内松,丰富地夜宴已经开始。此番立此大功,人人狂呼滥饮,就连那金轮法王也是志得意满,在手下人的不断吹捧中飘飘然,频频举杯,终是人事不醒。
睡到半夜,忽听有人大声道:“失火了!失火了!”众人纷纷自梦中惊醒,出帐查看,但见城中四下火起,人声鼎沸。众蒙古兵一时睡意尽去,忙不迭的四处舀水救火。岂知火势愈大,渐渐波及到了粮仓草堆。
陡听得四下发喊,声响震天,杀声盈耳,众蒙古兵大呼道:“南人杀过来了!”黑夜里火光满城,人影潼潼,不知有几千几万人杀将进来,如此声势,纵是勇贯三军地蒙古人,也是心胆俱寒,有人衣衫不整,甚至开始逃命。
周志重早在尾随蒙古大队时便先遣何足道赶前潜入南阳与杨过取得联系,定下计策。更夫敲二更鼓时分,周志重等人潜入各处大营,将囚牢中群豪的穴道尽数解开。蒙古武士人数不足,武功更是参差不齐,点穴虽是下了重手法,却没能令群豪躯体有多少损伤。群豪虽是饿了几日,手足无力,然纵然发挥出五成的功力,数千群豪的战力也足以令南阳天翻地覆,何况此时众人仇恨盈胸,潜力激发。
此番群豪定下了暗语切口,以免误伤自己人,一时间,两千多豪杰,加上原先便已潜伏在此的七百多英雄,将整个南阳变成了人间地狱,黑夜之中,惨呼声不绝于耳,火势四起,许多蒙古兵尚是在睡梦中便已被人斩下了脑袋。
激斗一个时辰后,蒙古兵训练有素,纷纷就地聚集靠拢,千人长丧命便由百人长统领,不住抗争,众人但觉阻力渐渐加大。一般蒙古武士也加入战阵,挡住了一部分攻势。但闻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众人杀红了眼,都是闭了眼睛狠斗。
蒙古兵虽精,然此时人数优势不大,加之黑夜难以阵列迎战,以单对单自然不如技击娴熟的中原群豪,蒙古武士人数远少,杯水车薪,难以抵挡,渐渐的都落了下风。蓦地四下巨响,声震盈耳,众人禁不住都伸掌掩住了双耳,原来是埋藏地下地火药库也被蔓延地烈火引爆了,群豪士气大震,此消彼长,蒙古人更是抵挡不住。
周志重夹杂在人群中,鼻子不时嗅到浓烈的血腥味,心中不禁叹息,来到这世界已是多次见到这残酷战争,但直到现在他也无法接受这鲜活地生命转瞬化为虚无的事实。
蓦地眼前人群似波浪般翻滚,向两侧分开,但见一队人马从中突击而来,锋锐所指,所向披靡,群豪竟无一合之将。但听得闷哼连声,数人踉跄后退,正是周志重的老朋友黄道清、徐功晃和九死生。周志重眺目望去,看得分明,领头那人身披黄袍,长得极高极瘦,乃是个年老僧人,正是金轮法王。身后二人,一人手持折扇,一人持黄金杵,却是他的两个弟子霍都和达尔巴。
二人四目相接,火花四溅,宿敌见面,天地间便似没了他人存在。二人相隔尚有十丈,各自踏步上前,所到之处,众人但觉劲风压体,呼吸顿绝,只唬得纷纷避开。
但听得“砰”然巨响,这当世两大高手终是一掌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