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格桑花四

  这次回京,阜徵本还在担心慕容桀那般会不会出事,但是等进了宫,所有杂绪都被已经贵为帝王的兄长的近况炸得个干干净净。
  “我心如玉,思君朝暮,生死不离……阿徵,这是一遥答应我的。”阜仲摩挲着指上的白玉指环,秀丽的眉目晕开缱绻的笑意。
  阜徵看得胆战心惊,他的皇兄竟是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陷得这么深了。
  自古帝王多情——空余恨!
  他俯身蹲在阜仲面前,仰头望着他,眼神渐渐哀伤,“皇兄,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我不能,他柳一遥也不例外,总有些路……你得一个人走。”
  就像他和慕容桀,两年抵足而眠,身体比谁都要靠的更近,他却始终走不进那个狂傲男子的心里。
  阜仲却是坚持,“一遥答应我的,从来不曾食言,我信他。”
  阜徵不再说话,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柳一遥是怎么样的人?
  心狠手辣,面善心冷,雷厉风行,迷惑主上……
  柳左相的大名远扬,等真真切切坐在这个人面前的时候,阜徵端详着他雅丽的眉目,怎么也看不出这个男子究竟是因为什么有那么坚强的信念坚持着他走上这么一条不归路。
  柳一遥只道:“没有什么坚持抑或是不坚持而言,我毕生所求,为的不过都是和他厮守一世,不这么一路走下去,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在一起有那么多烦恼,你怎么就能保证一辈子?”阜徵禁不住问。
  柳一遥却是笑了,眸底印出凛凛柔光,“在一起怎么会有烦恼呢?烦恼的是怎么样才能一直在一起,人相知相守的时间也就那么几十年,只要在一起一天,就要争取明天还能执子之手。”
  争取明天么…阜徵有些出神,“若是没办法继续了呢?”
  “若是没办法了……我不知道那一天会不会来,也不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来,但是唯有一点是我能肯定的,”柳一遥望着他,又似乎透过他看着此时还在重重深宫中的善良帝王,“只要我活着,我就还爱着他。”
  他眼中深情太深执念太重,阜徵怔愣住,久久不能回神。
  第二天,他匆匆向兄长辞行。
  阜仲闻言,很是失望也很是不解,“阿徵你想去找什么人?”
  阜徵意外——他表现得这么明显?
  不过他还是没解释什么,拍马离开了京城。
  阜仲目送他离开,心头不知为什么就是一阵不安。
  他的七弟半生聪明过人天资纵横,除了年幼之时无法保全自己,之后都少有努力后无法做到的事情,所以总是比旁人更追求事尽完美——就如他轻言放弃皇位,不过是不肯轻易去将就自己的一生。
  这样的他若是爱上了什么人,只怕是……
  ……
  一路披星戴月,阜徵快马赶回两人分开之地的时候,却被告知慕容桀已经回了刹魂魔教总舵。
  传话的人也是慕容桀的心腹,少有几个知道阜徵元帅身份的人。
  此时见他眼神躲闪,阜徵不知怎么的就是一阵心头急跳,抓着他就让他带路直奔总舵。
  那心腹打不过他也不敢打,只好领着他去了。
  魔教总舵护卫森严,似乎在面临大敌一般,但是阜徵却没心思去留意这些,一心想着早点见到慕容桀。
  快到慕容桀住的院子时,那心腹才提起几分胆子坦白道:“教主……教主似乎准备迎娶丁姑娘,元帅您……”
  说到这里他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面前的一国元帅瞬间暴戾的眼神能叫他有一身皮肉都被千刀万剐的感觉,他惊呼一声,连摸带滚地逃了。
  阜徵当时几乎是脑子一片空白,待得反应过来,他已经踢开了教主住所的大门。
  里头的人已经听到了动静,一个女子提着剑走出来,面色带红而眼神平淡,那衣衫不整长发凌乱的模样,竟是丝毫不介意让人知道她刚才在做什么。
  但是在看到阜徵的一刹那,她脸上的血色眨眼间褪得干干净净,张口欲言,却哑了声音。
  ——是丁思思!
  阜徵瞬间目眦欲裂。
  慕容桀只晚了几秒钟出来,同样随意披着衣服,眉眼慵懒,看到盛怒的阜徵时也是怔了一怔,大概是没有料到还会再见到这个人。
  当时霞光太盛,血红血红的,跌进慕容桀的眸子里,说不出里面装着的是什么样的情绪。
  就在他怔神的那一刻,阜徵动了,五指成掌,直接打向丁思思的天灵盖。
  慕容桀见状也动了,伸手格下他的攻击,一记掌风将被吓到的丁思思扫到屋里,反身和暴怒的阜徵打斗起来。
  两年时间,阜徵在慕容桀的教导下武功今非昔比,也熟悉后者的武功路数,两相纠缠之下,竟是一时难分难解。
  最后阜徵也不管不顾了,一个近身的时候直接把人按倒在地上,扯开他的衣襟一看,在看到那些情爱的痕迹时双目几乎能瞪出血来,“——慕容桀!”
  慕容桀却是淡然地迎上他怨毒的视线,“**本就正常,你有什么好生气的?”
  阜徵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慕容桀,你究竟将我置于何地?!”
  “你?”慕容桀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小娃娃,我什么都没承诺过。”
  他没有,阜徵也没有,他们之间哪怕是当初最紧密维系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曾有过什么山盟海誓。
  阜徵闻言却是僵住,四目相对,身下那人眼中的紫色光芒似乎更深了,刺得他双目发疼。
  他不说,但是他以为慕容桀知道。
  不……慕容桀知道的,他不该不知道,若是他不知道,若他不是同样心有此意,堂堂刹魂魔教教主怎么会甘心屈于人下?!
  慕容桀却慢慢掰开他的双手,“小娃娃,玩玩就好,别太当真。”
  阜徵浑身一颤,“对你来说,只是玩玩?”
  “你我不是一路人,哪有认真的道理?”慕容桀讥诮地笑了笑,终于挣脱了他的手,翻身起来,“小娃娃,两年而已,并不长,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地方呆久了一点罢了。”
  阜徵僵硬地站起来,“所以仗打完了,我们也结束了?”
  “我们从来都没有开始过。”
  “那现在呢?如果我……”
  “小娃娃,”慕容桀慢慢打断他的话,“回去吧,回去做你的大元帅也未尝不是好事,武林中来来回回就是那些龌蹉事,有什么好看的?”
  阜徵的语气透出了一丝虚弱,“我答应过陪你去南海。”
  “不去了,我老了,不想走了,”慕容桀渐渐敛去笑容,淡淡道,“你走吧,教务繁重,我就不送了……以后江湖不见吧,慕容桀在此,祝阜大元帅一生如意,无病无灾。”
  刹魂魔教教主的真心祝福不知多么动听,阜徵偏偏就听得心脏绞痛,“……慕容……”
  低声的呢喃虚弱地飘在半空之中,他毅然转身离开。
  你若无心我便休……天大地大,江湖不见!
  霞光收拢,暮色四合。
  慕容桀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丁思思穿好了衣衫走出来,眸色复杂地站在他身后,“教主,我教秘籍中的武功与男子同修即为阳,与女子则为阴,您为什么不和阜元帅一起练?”
  慕容桀沉默了片刻,“当时是他要走的。”他等不起,拖不起。
  还尚是年少的丁思思不解地问:“……那教主为什么不告诉阜元帅,我们只是在练功?”
  有风穿过门刮过院子,慕容桀拢了拢散开的衣襟,低眉间看到了被卷到脚下的枯叶子,“一叶知秋……原来入秋了啊,怪不得天气变冷了。”
  丁思思茫然,她的教主武功已是天人之境,不为寒暑侵,怎么会突然觉得冷?
  慕容桀返身走向房间里,“思思,他终究只是个外人……”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迟疑于这样的称呼,但是没有犹豫太久,“……刹魂魔教和闻人家族的渊源,始终不能为外人所道。”
  ……
  边关,风沙,白雪,明月,胡杨……来来去去都是这些东西。
  阜徵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的生活,闲暇时候就爬上高高的城墙,孤身坐在那里。
  只是没了那坛子滚火球,也不再写那个人的名字。
  驻守边疆的日子太寂寞,太荒凉,有时候一觉醒来,他都难以反应过来今夕是何年。
  睡梦里总是梦见那翠绿的葡萄架,架下安稳憩睡的男子,漫天遍地的格桑花,他伸出手去抚摸,空气却从指缝里漏了出去。
  无力的感觉充斥了一身,他只能徒劳握紧自己的双手。
  边疆的新兵来了一批又一批,老兵退役的死了的留下的不计其数,每逢佳节巡视营地的时候,到哪里都能听见小小的哼唱声,悠扬的,哀伤的,悲凉的,哽咽的,描尽了思家之情。
  阜徵坐在营帐里,听着那歌声慢慢从一个人、十个人变成百来人、千几人的和唱,并未去阻止,只是静静坐了一夜,想念千里之外的五皇兄……和那个颜容不变的男子。
  有一年大雪封关的时候,阜徵独身一人去了塞外的一座圣山上。
  他听说那里有一片梅林,花开之时红莲十里,怒放如火。
  而且……刹魂魔教教主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那里和武林中很多高手切磋过。
  当时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的,天地一片静寂,只能听见风声暗哑,他就坐在红梅盛开的梅树下,一口一口喝着浓烈灼人的烧刀子,但身上还是觉得冷。
  他忽然很怀念滚火球,可惜一个人喝,未免太寂寞。
  梅林确实开得很美,阜徵却抚摸着一下老梅树上面残留的陈年剑痕,一下又一下,直到双手冻得麻木不能动弹。
  思念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卷上心头,来势汹汹几乎能把人心肝鼻眼撞得发酸发痛。
  阜徵闭上眼,掩下一眸哀凉。
  ……
  一别江湖四年,武林上混乱一片,一向低调神秘不见踪迹的刹魂魔教慕容教主居然频频高调出现,在武林中也渐渐声名狼藉。
  他武功高深,他面冷心辣,他杀人不眨眼,他生食人心,他天生紫眸魔物转世……
  种种消息送到了帅案前,阜徵看得眉头一次比一次皱的紧。
  他印象里的慕容桀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可是这几年他倒是没有真的成亲,只是行事作风大变,连荆麟剑都不再出手,直接挖走人心夺人性命,昔日私下秘密的好友木石圣人和素剑门门主素修枝都没有出面阻拦他的暴/行。
  就在他心下不安的时候,慕容桀竟是孤身一人无声无息地潜入了他的宅邸书房之中。
  当阜徵察觉到动静抬起头的时候,那抹傲然的紫影就这么立在了书桌前方。
  也许是赶路有些急了,他的呼吸带着细微不稳,定住脚步片刻之后才看向阜徵,确认这个人安全与否,“小娃娃,你……”
  阜徵猛地站了起来,甚至碰翻了手边的墨汁。
  慕容桀似乎被他的反应惊到,打住了话题。
  阜徵紧紧地盯着他,恍如隔世。
  ——他已经不再年轻,这个人却还是和当年一样,只有那双眸子有所改变,原本只是微微泛着紫光,此时却已经变成了一种幽幽的紫黑色,妖异得可怕。
  “慕容……”阜徵终于低唤出声,眼眶泛红,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怨恨。
  慕容桀就这么怔住了,最后淡然道:“有个仇家知晓你我曾有交情,可能会对付你,我只是来看看。”
  阜徵喉咙干涩,“你担心我?”
  “毕竟欠你一条命,我不是恩将仇报之辈。”慕容桀说的轻巧,好似只是顺路罢了,“既然你无碍,我便走了,你自己小心。”说完,便已经转身。
  “你要走了?”
  “留下来也没意思。”他嘲弄地道,想走。
  却不料被阜徵粗鲁地拉住,脚下一绊,翻身直接倒在书房的软榻上。
  “阜寒良!”猝不及防的受制让慕容桀不满地低吼。
  阜徵丝毫不为所动,用力抱紧他,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眼底血丝骇人,“留下来没意思?!不是你说江湖不见吗,那就永远不见,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既然要出现,为什么态度又要如此伤人?!
  慕容桀心里有气,冷声道:“我做什么,好轮得到你来管?”
  阜徵怒极反笑,“那我做什么,你也管不了了!”
  “你……!”
  未尽的话语被凶残的吻和撕扯吞没,慕容桀本想一掌打下去,但是触及这人染着疯狂的眸子,不知为何就停了下来。
  一停就完全失了先机,慕容桀这一夜过得简直像是带着极致愉悦的噩梦,折磨到了最后直接昏了过去。
  等到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周身大穴被封,一手一脚都用特制的锁链铐住。
  锁链的另一头,赫然铸在房间的墙壁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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