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剜心

  城西破庙。
  燕三白蹲下来,掀开白布,一股血腥味顿时扑面而来。身后的零丁看了,赶忙捂住自己的嘴,死人他也不是没见过,可这整个胸膛被剖开,血肉外翻,脏器被割下的样子乍一看见,着实让人难以直视。
  李晏也拿扇子遮着半张脸,倒没后退,只是微微蹙着眉,问:“如何?”
  燕三白仔细看了看,视线在那刀痕处反复流连,神色认真,“凶手的力气不大,且并不擅长切割,所以这里的伤口都不深,因为无法一刀了事,所以反复下刀,才造成此等血肉模糊的模样。凶器应当是匕首一类的东西,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而李潜的力气应该不比凶手小,且身上没有捆绑的痕迹,他为何没有反抗?”
  贾青站在稍远的地方,并不愿多看,“不错,仵作也是这样说的,而且李健并不是一刀致命而死,凶手好像刻意避开了心脏,乱刀将他刺死。”
  “那应该是为了保持心脏的完整。”燕三白道。
  零丁和一干衙役们不禁咋舌,这听着怪渗人的。
  燕三白站起来,四下打量着这间破庙。这是座小庙,只此一间庙宇,而且年久失修,屋内杂乱不堪,连佛像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屋内各个角落还堆着一些破布堆,地上还有少许的灰黑痕迹。
  “这里的流浪汉呢?”燕三白忽然回头问。
  “流浪汉?”贾青愣了愣,答道:“发现尸体时,此处并没有流浪汉啊。”
  燕三白便指了指那些破布堆和灰黑痕迹,“那这些怎么解释?布堆上没有灰尘,可见有人动过,那灰黑色痕迹也很新,应是有人生了篝火取暖。”
  “这……”贾青道:“来报案的是打更人,他路过小解,血腥味飘出来才发现不对。等衙役赶到时,这里并没有人在。”
  “不对,”燕三白却很笃定,“下了雨,地上的脚印便会很明显,从外面进来的路上有几道鞋印,其中有一个人鞋子坏了,脚趾露在外面,与其他人的脚印都不同。可是我只看到他进了破庙,根本没有出去的痕迹。人,应该还在这里。”
  贾青尚且有些不可置信,李晏却已冷声下令,“给我搜。”
  片刻之后。
  “王爷!佛像后藏着人!”两个衙役使劲儿从佛像后拖出一个人来,那位置很隐蔽,寻常人很难想到那么个缝隙里还能藏人,所以一开始便忽略了过去。
  被拖出来的是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流浪汉,动也不动,像是死了一般,可脸上却流露着幸福的笑容,很是诡异。
  燕三白快步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应当是被人下了□□。”
  “是极乐散,中之便会沉浸在自己心中的极乐幻想里,一般人难以挣脱。”李晏却是一眼就认出了这种药,“我以前在蜀地见过。”
  “可有什么解药?”燕三白问。这流浪汉被这样蛮横的拖出来都没醒,可见药效十分强劲。
  李晏摇摇头,“须得让中招之人伸出生死边缘,受大刺激,才可醒过来。”
  “总不能砍他一刀吧?”零丁疑惑着,就见燕三白迟疑了一下,伸出了手,“我来吧。”
  零丁还以为燕三白真要听他的话砍这流浪汉一刀呢,连忙摆手示意自己可是开玩笑的,“燕大侠你可别当真啊……”
  燕三白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已经伸到了流浪汉的脖颈处,五指张开捏住他的后脖颈,微一用力,一个眨眼的功夫,就见那流浪汉忽而露出痛苦惊惧的表情。不出三秒,他便粗喘着气,猛的醒了过来。
  零丁不由睁大了眼,这什么功夫?
  “咳、咳咳……”流浪汉还兀自惊疑未定,方才他正做着衣锦还乡的美梦,可忽然间,死亡的阴影便笼罩了他,那一瞬间真的像是要死了一样。但那痛苦很短暂,短暂的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猛的睁开眼,就见一张温和的脸看着他。
  “你没事吧?”他问。
  那人的声音很轻柔,流浪汉不自觉的便放松了警惕,点点头,“没事、我没事……”
  “你就住在这个庙里,对不对?”
  “是啊……”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睡着前,看到过什么?”
  “没、好像没有吧,我记得天很冷,我就窝在布堆里睡觉,然后我就开始做梦,有个很漂亮的女人问我愿不愿意娶她,她真的很美,皮肤白得……”
  “咳。”燕三白赶忙打断了他,这显然是个春梦,并不适宜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
  流浪汉也随即意识到这点,老脸一红,虽然那张脸满是污垢都看不出来,“后来……后来就是现在了,你们是谁啊?为什么在这里?”
  流浪汉四下看了一眼,看到贾青和后面衙役的官服,脸色顿时大变,整个人不禁往后缩,“你们是不是来赶我走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容身之处,你们又要来把它夺走!当官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休要胡言!”贾青面色铁青,他偷偷看了李晏一眼,免得触怒了他。
  “无妨。”李晏自然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反而问道:“城内有专门的收容所 ,你为何不去那里?”
  “我堂堂男子汉,为何要接受你们的施舍?!”流浪汉很激动。
  “可此处发生了命案,你还是去收容所暂避一下罢。”燕三白劝道。
  流浪汉对燕三白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听了这话将信将疑,他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会出命案了呢。他提出要看一看尸体,零丁却道他不识好歹,王爷好心问他,他还如此态度,于是走过去把白布一掀,“看吧。”
  零丁就是想吓吓他,谁料流浪汉看了一眼,竟然胆小得直接晕了过去。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无语。最后李晏招招手,让衙役过来把他送去了收容所。
  破庙里再无其他可探寻的线索,燕三白和李晏并肩往回走,零丁则先一步回了王府。
  原本李晏是想带燕三白暂回王府歇息的,毕竟他的病刚好。只是燕三白看了眼天色,算算时辰,天都快亮了,于是便不想回去睡。此刻思维正活跃,正好把那些线索理一理。
  两人便往浅绛楼走。
  “王爷,可否跟在下聊聊秦桑姑娘?”燕三白的话语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毕竟红颜知己新丧,他这是在触人家的伤心事。
  李晏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阁楼明亮的浅绛楼,道:“也没什么不可以讲的,秦桑第一次来洛阳时是三年前,那时我也刚到洛阳不久,听闻浅绛楼新出了个花魁,一舞动九州,于是便去看了一眼。秦桑之姿确实冠绝洛阳城,不过最令我心喜的是她也是一位琴道大家,于是我便时常去找她切磋琴艺,一来二去便熟了。说是知己,于琴道上倒也不假。”
  听洛阳王如此坦荡,燕三白微微一笑,说:“那……你可听她说过什么意中人?除了那个董郎之外。”
  “没有,这几年我从未听她提过董郎以外的人,我有时也笑她魔怔了,书中的人物怎能当真,她却真的生气了。我要为她赎身,她也不肯,说总有一天那个董郎会来找她。现在想来,当真有些蹊跷。”
  如此看来,秦桑在等董郎,董郎来了,可是秦桑却死了,并且留下诅咒。难道是董郎负了她?李潜就是董郎?
  “王爷,你知道秦桑姑娘来洛阳之前的事吗?”燕三白问。
  “她对过去讳莫如深,我怕提及她的伤心事,便没有多问。”李晏仔细想了想,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她有一块玉佩一直戴在身上,那是一块鸳鸯佩,很像是定情信物。”
  那会是那个从书中走出来的董郎所赠吗?思及此,燕三白便拜托李晏把那玉佩取过来给他看一看,或许玉佩上会有什么线索。
  两人慢慢走着,不多时便走到了浅绛楼门口。此时天边渐渐泛出鱼肚白,浅绛楼檐角上挂着的金色铃铛被风吹着,轻轻摇曳起来,清脆的铃铛声和着鸟鸣,揭开了崭新的一天。
  洛阳城也叫花都,春天正是百花盛开的时候,燕三白不由吸了口清气,那里面有淡淡的花的清香,提神醒脑。
  然而,他似乎从那花香中闻出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李晏看到燕三白什么有异,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正是秦桑坠楼的地方,血字显现之处。
  不过因为那场雨,血字已被冲刷的差不多了,地上沾着几片花瓣,已浑然看不出先前的可怖模样。
  燕三白却像是看到了什么,蹲下来伸手在地上摸了摸,地面很粗糙,略有迟滞感。
  指尖放在鼻下捻了捻,燕三白终于闻出了那股味道,“是鱼胶,在下好像知道这血字是怎么形成的了。”
  抬头,李晏的眼里也露出恍然,显然他也想到了。他随即叫过守在浅绛楼的衙役,“马上去查,城中有哪几家商铺在卖鱼胶,又有谁买过,查到之后速来禀报。还有,让零丁把秦桑身上的玉佩取来。”
  衙役赶忙去了,李晏和燕三白转身进了浅绛楼。
  楼里的姑娘们陆续起来了,大部分人神色之间都有些憔悴,楼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显然她们都没睡好。
  但洛阳王的到来显然是一剂良药,姑娘们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围过来喊王爷。
  燕三白机警,在听到第一声王爷时便后退了一步,借着帘子投下的阴影掩住了半张脸。李晏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嘿,跑得忒快。
  楼里的小二忙进忙出的给各位大人端茶递水,走过那处帘子,忽然被黑暗中一只手给抓住了。
  小二正想出声,就听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位小哥,在下有事相问。”
  待回头,发现是个长得极好的年轻客人,小二顿时换上了笑脸,“请问公子想问什么?凡是有关楼里姑娘的,我都知道,不知您看上哪个姑娘了?”
  燕三白摸摸鼻子,“在下是来查案的,看上哪个姑娘这种事,你得问那边那位王爷。”
  小二回头看,好嘛,姑娘们昨儿个还憔悴得好像死了亲娘,今天又一个个生龙活虎了。
  “小哥,你知道平日里都有谁来找过秦桑姑娘吗?”
  闻言,小二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然后又指了指李晏,“公子你莫不是在说笑,这洛阳城谁不知道秦桑姑娘是王爷看中的,还有谁敢来染指啊?九娘还特意把秦桑姑娘安排在最高的阁楼里,那儿除了王爷,可好久都没有男人上去过了。”
  “啊?”燕三白愣了愣。
  “咳,秦桑姑娘也是命苦,你说她死的时候还在咒那负心汉,这负心汉是谁啊?”小二似乎意有所指,“好几年了,王爷都不给她赎身,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是还有个董郎么?”
  小二摆摆手,“书里的人物哪能作数,难道他还会从书里跑出来不成?可怜秦桑姑娘痴心一片……”
  小二很为秦桑不平的样子,不过大约也知道言多必失,说了几句就不再说了,只恳求燕三白一定要抓到凶手。
  这时,二楼忽然传来一个略带讥笑的声音,“哟,姐妹们今儿个好兴致啊,秦姐姐可还在地下看着呢。”
  燕三白抬头,就见秋蝉倚在栏杆上,笑看着下面的人。
  下面的人也不甘示弱。
  “谁不知道你秋蝉昨天晚上就等了一宿,心急得巴不得秦姐姐早点死呢。”
  “就是,我们楼里就你最有嫌疑。”
  “谁不知道你跟秦姐姐关系不好啊”
  秋蝉眯起眼,嘴角泛着冷冷的笑意,却也不怵,悠悠的道:“是啊,我是看很多人不爽。不过我要是想杀人,一定先弄死你们这些小浪蹄子。”
  “你!”楼下的姑娘们气的珠钏乱颤。
  燕三白和李晏对视一眼——有戏。
  “我说的有错吗?”秋蝉挑起眉,“见到个漂亮男人就眼冒绿光,不是小浪蹄子是什么。我说你们为什么不回头看看那个躲在帘子后面的男人,谁要是不春心荡漾,我就把头上这只金步摇送她。”
  嚯!燕三白一下睁大了眼——他已经躲得这般远,为什么还能扯到他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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