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条件

  “我没有杀人。”谢氏坐在牢房里,面色平静,只是一味重复着这句话。
  关卿辞冷眸看着,道:“这里是大理寺,你应当知道拖延和狡辩都无用。”
  “那你们有证据吗?”谢氏忽的笑了一下,笑容里隐有嘲讽,“我的院子里人来人往从不禁止,谁都有机会接触米囊花,谁能证明一定是我做的?你们难不成是想对我这弱女子屈打成招?”
  谢氏这么说,明眼人都知道她一定是凶手。然而也正如她所言,他们没有证据,所有的一切都还只是基于燕三白的推断。
  燕三白和关卿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虑——若要用强,他们有很多种方法,但谢氏看上去绝不会轻易就范,她心里又在打什么注意?
  燕三白微微沉吟,道:“你放心,我们绝不会做屈打成招之事,但杀人者偿命,这是天地至理,夫人也勿要忘了。”
  “好一个杀人者偿命。”谢氏的表情骤然阴冷下来,“可杀人者真的都偿命了吗?米囊花种在我的院子里,你们不应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管我有没有罪,直接把罪名安在我的头上吗?”
  燕三白丝毫不动怒,平静反问:“但是你没有罪吗?”
  谢氏顿了顿,深深的看了一眼燕三白,表情重又恢复平静,“总之,我没有杀人。”
  关卿辞蹙起眉,燕三白不会动怒,但他可不一样。这时,一个下属急急忙忙跑进来,“关大人,范大人在牢房外。”
  范正春?不速之客,来者非善。
  未免生什么事端,关卿辞立刻回身出去。他出去之时听见谢氏把燕三白叫住了,好似说了一句什么,但他走的太快,便没有听清楚。
  牢房外,范正春恭敬的站在李晏和小粽子面前,垂着头,目光却一直往牢房门口瞥着,攥紧的手暴露出他此刻焦灼的内心。他刚刚本来要急急忙忙冲进去的,可恰好在银杏树下带孩子的李晏看到了他,顿时蔫坏蔫坏的过来把他叫住,镇得他一步都不敢走。
  终于,眼角的余光瞥见牢房门口出现了关卿辞的身影,范正春把心一横,便挺直了腰板,严厉喝道:道:“关少卿,你可算出来了!”
  关卿辞面色不该的过来,大马金刀的往他面前一站,仗着自己的身高俯视着他,语调微冷,“大人有事?”
  范正春被他这气势压了一压,顿觉自己矮了一头,于是面上愈发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表情,“我问你,你是不是还没搜集到可靠证据就把方尚书的三夫人抓回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刚刚方尚书已经在质问我了,我大理寺难道是什么可以胡来的地方吗!”
  关卿辞没有说话,眼中古井无波。范正春余光瞥见李晏在一旁似乎根本不想插手,心中也定了定,看来朝野里的传闻也不能尽信,这洛阳王完全看不出偏爱关卿辞的样子。
  他继续严肃的看着关卿辞,“陛下把这么重要的案子交给你,不是让你来胡闹的,听说你把方家大夫人也给抓了,难道想把方家所有人都抓干净吗?三夫人现在怎么样了?你不会随随便便毫无凭证的就对她用刑吧?若她是这样招的,这案子绝不能结!”
  范正春的话掷地有声,旁边的大理寺人员都不由低下了头。若不知他平日做派,还真要以为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侠义之人。
  果然,李晏微笑着在旁拍手,“范大人不愧是大理寺卿,一身正气令本王佩服啊。”
  “下官惶恐,王爷过奖了。”范正春连忙谦虚,心里却是泛起了泡泡,不知道李晏是真夸奖他还是假嘲讽他。
  “大人说完了?”关卿辞终于淡淡的瞅了他一眼,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敬畏。
  “你这是什么态度?”范正春皱眉,“这件事兹事体大,不是可以随便由着你的性子来,我也是为了我们大理寺……”
  “此案由我主审,责任也由我承担,大人还有何意见?”
  “哼。”范正春脸色泛青,“这话可是你说的,王爷和太子殿下在这里也听见了,不要怪我这个上司不照拂你,我上任以来就没办过一桩冤假错案,希望关少卿也能以身作则,随便抓了人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说着,范正春又恭敬的看向李晏,“王爷,太子殿下,请放心,再怎么说关大人也是查案的一把好手,纵然做事莽撞了些,我想过不了多久此案必定能破,下官亦会严加督查,给朝廷一个交代。”
  范正春到底没有多蠢,他在官场汲汲营营多年,很多人看他不爽,但却从来抓不到他什么错处。就比如现在,他明里暗里把关卿辞训斥一顿,转头又似给他说起了好话。
  李晏本是不愿与他虚与委蛇的,但又很好奇关卿辞的反应,微微挑眉看过去,就见关卿辞木着一张脸——一副踩到了狗屎的表情。
  李晏忽然觉得神清气爽,嘴角的笑蔫坏蔫坏的,“那便有劳范大人了。”
  被洛阳王如此温和有力的对待,范正春简直受宠若惊,心里的小鹿蹦蹦跳跳的,暗想着:朝野上的传言果然是假的吧?关卿辞是个惯会得罪人的,李晏又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情中人,说不定两人根本合不来呢。
  “王爷言重了,下官一定不负所望!”
  范正春的语气里饱含激动,望向李晏的目光真诚而尊敬,‘直来直去的性情中人’李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余光瞥见关卿辞,对方虽然还是木着一张脸,但李晏直觉他心里在暗笑。
  挥挥手,赶紧把范正春打发了。不过范正春也没完全认为李晏和关卿辞不合,还是留了人在这里监督关卿辞的。对方是大理寺的同僚,美名其曰帮助破案,关卿辞也不好把人全部赶走。
  不过对实干派的关少卿来说,他根本不在意。
  这时,燕三白终于从牢里出来了,关卿辞转头,随口问道:“谢氏跟你说了什么吗?”
  闻言,李晏也看过来,燕三白顿了顿,终是没有瞒下来,“她跟我提了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她可以招供,但前提是——我为红河岭翻案。”
  闻言,关卿辞的脸色顿时变的沉肃起来,李晏却敏锐的捕捉到燕三白话里的关键,“她指名要你去翻?”
  “嗯。”燕三白点头,“她说她信不过朝廷的人,若我成功,她愿以死谢罪。”
  一时间,此间沉默。
  小粽子牵着李晏的手,仰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歪头——红河岭?那是什么地方?
  良久,关卿辞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看着燕三白,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与期待,却又似带着丝紧张的问:“你如何回答?”
  燕三白沉默着,脸色并不如往日那般轻松,但那双黑色的眸子却仿佛坚定如初,即使间或有动摇,也无伤大雅,“我说我会给她一个交代,我的责任便是还人清白,不是吗?”
  闻言,关卿辞的眼神不禁柔软许多,心里悠悠的松了一口气。但随即他又有些担忧的看了李晏一眼,却没想到李晏竟没有丝毫不悦,两人还是站在一起如此靠近,周身的气场严丝合缝得仿佛没有一丝缝隙。
  关卿辞重又沉静下来,李晏和燕三白这就带着小粽子告辞,走了几步,李晏又停下来,回头,眸中隐含郑重,“你放心,红河岭的事,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关卿辞怔了怔,良久,才点了点头。随后他便望着三人的背影,久久不语。
  入夜,御书房。
  李晏屏退了太监宫女,关上门,御书房里就只剩下他跟燕三白两个人。随后他拿起桌上的玉玺,挪开书架上的一摞书,把玉玺放入上面一个隐藏的凹槽中,一转,墙壁上顿时出现一个暗格。
  燕三白伸手从暗格中拿出一个木箱放在桌上,“就是这个?”
  “对。”李晏从腰上解下一枚钥匙,咔哒一声打开,大周朝暗藏的无数秘辛,就这样呈现在他们面前。
  李晏轻车熟路的从箱子的最里面取出一本卷宗,封面上用朱砂写下大大的‘红河’二字,那红色经过多年沉淀已然发黑,就像藏在这桩惨案之后的真相,触目惊心。
  燕三白的手指摩挲着‘红河’二字,半晌,问道:“你是何时看到这个的?”
  李晏在他身后抱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呼吸着他身上淡雅如兰的气息,闭上眼,声音低沉却也温柔,“弱冠。”
  顿了顿,李晏又道:“其实这么多年我要有察觉,红河岭一战后罗刹第一次与我爹发生争执,那时我就知道,红河岭的事情绝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罗刹……”燕三白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忽而问:“你还记得他吗?”
  “怎么会不记得?”李晏轻笑,“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他还没死,像他那样厉害的人,怎会轻易死了。”
  “你觉得他很厉害?”
  “是啊,当年起义军攻打洛阳时我被悬于城头示众,连我爹都放弃我了,若不是他单枪匹马将我救回,如今怎会有机会遇见你?”
  洛阳城,龙门石窟,一个阴冷嗜血的暗杀者带着个五岁孩子的亡命之旅,到现在也依旧是说书人口中经久不衰的桥段。
  “你觉得他是个好人吗?”燕三白轻声问。
  李晏在烛光下与他十指相扣,低眉拨弄着他圆润可爱的指尖,“善恶难言,若他是恶,那被困石窟时,喝着他的血活下来的我岂不也是恶?你今日……似乎有些多愁善感了,是因为红河岭的事为难了?其实你不必如此,这种事让我去承担便足够了。”
  燕三白回头看他,四目相对,“你不是说要与我至死方休?若你一人承担,那现在便可分道扬镳。”
  李晏与他额头相抵,掩不住眼中笑意,亲吻着他的鼻尖,“我说至死方休便是至死方休,你答应我的,岂可耍赖?”
  热气喷吐在燕三白脸上,有些痒。他忍不住闭上眼,红润的脸颊挑起了李晏内心的疯狂,灼热的吻压下,他把燕三白抱在书桌上,两道人影在烛光下逐渐相叠,发出教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夜色下的长安,让出御书房的皇帝站在朱楼栏杆前,眺望着脚下这座属于他的雄城,心中装着山河万里。温婉的皇后为他披上披风,如年轻时一样依偎在他身旁,陪伴他走过艰难岁月,也分享着他的无上荣耀。
  空旷的朱雀大街上,十里红灯宛如一条火龙,静静镇守。
  栖微独自走过四方城墙,临风站在角楼飞翘的檐角上,目光如炬的扫过四周。
  他是大周的国师,虽当的有些不称职,但还是希望这一方土地能安享太平。可是今日出宫,他却觉得长安似乎比平日躁得多,抬头仰望星空,那斗转星移的轨迹似乎也昭示着某种变故的逼近。
  巡视了许久,栖微又回到朱雀大街上,在那座朱雀铜像前站了许久,才打道回府。玄武殿是他一人的居所,太监宫女只会在他不在时进来扫洒,所以显得格外安静。
  可是今夜却好像并不那么安静。
  栖微远远的就看到那座黑塔里亮着烛火,皱皱眉,大步过去推开门,就看见一个银白头发、仙风道骨的男子坐在那唯一的一张小桌旁,喝着酒,吃着菜,好不惬意。
  一个娃娃脸的小道长拿着锅铲蹭蹭蹭跑出来,“师傅师傅!那个肉你想吃红烧的还是清蒸的啊?”
  男子悠然的啜了一口酒,“红烧的。”
  随后他似乎终于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栖微,扬了扬手里的酒杯,“师弟啊~你回来啦~”
  小道长也热情的扬了扬手里的锅铲,“小师叔你终于回来啦!快洗洗手吃饭吧,还剩最后一个菜了。”
  栖微:“……”
  谁能告诉他这把他家当成自己家的货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还有,我珍藏的贡酒!!!
  玄武殿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然而无论是诉衷肠还是久别重逢,期间带来的暖意都化不开红河岭下的寒冰。
  “咚——咚——咚——”深夜的宫外,鸣冤鼓再次被敲响,也不知暌违了多少年。那声音仿佛敲打在人的心上,振聋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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