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故居
人生如梦,梦中不知身是客。
生命似水,水中知晓我为何。
倦了的马蹄在城外歇息,燕三白坐在树下,隔岸看着夜泊客舟上的点点灯火,怔怔的出神。忽然,身子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燕三白想也知道是谁,动了动身子,好让他抱得更舒服些。
“怎么还不睡?”他问。
李晏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让他们先睡,你守夜,我守你。”
夜里寒气稍重,两个人抱着,却很温暖。
李晏很喜欢这样抱着他,燕三白就在他怀里,哪儿也去不得。燕三白转过头看他,那神情专注而温暖,两个人近得,呼吸都像交融在一起。
李晏情难自已的吻上去,月色就像是月老下的蛊,引诱他逐渐失去理智。这一路奔波都没什么休息的时间,两人难得温存,这一下干柴烈火,燕三白都不想轻易分开。
只是他刚开始还由着李晏乱来,待衣衫微褪,感受到倒春寒的凉意,就马上清醒了过来。猛的抓住李晏的手,声音微戴上些暗哑,道:“还在守夜。”
李晏也知道这不是温存的好时机,若有人来袭,那可就好看了。只得住了手,却仍不死心的咬了咬燕三白的耳朵,轻笑道:“不是守夜就可以了?幕天席地也可以?”
低沉磁性的声音还染着些许情欲,骚弄人心,惹得燕三白回眸瞪了他一眼,“你自己胡闹去。”
“自己怎么行?”李晏脸皮厚的三尺三,蹭着燕三白的脖颈,道:“本王胸无大志,但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燕三白笑,“这便逍遥快活了?”
李晏与他十指相扣,在他鼻尖上亲吻了一下,“然也。”
附近的零丁枕着包裹抱臂入睡,嘴里不知嘟哝了一句什么,翻过身去,跟苏染挨得近了些,露出一个孤单的背影。
翌日一早,四人进了城,这儿是苏染的家乡,他当然如鱼游入海,话也比平时多了许多。既然苏染家住这儿,四人也就不去住客栈了,跟着他回了光霁里的老房子里。
江南多富庶,苏染也是小富之家出身,只是家中只余他一人了,无人作伴,所以才会远走他乡。琅嬛阁的人得知他们要过来,早一步派人来打扫好了久未住人的屋子,于是苏染就带着一个王爷,一个侠探,一个不太寻常的长随,衣锦还乡。
虽然多年未归,但苏染背上背着把三弦,那一副说书先生打扮,一看就知道是自家人。小小的巷弄里藏不住事儿,东家的长西家的短,过了没半天,大家就都知道苏家出去云游的那小子回来了,美娇娘没带回来一个,倒是带回来三个年轻的俏郎君。
苏染带着买回来的糕点去串门,到了日暮十分,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烛火,巷弄里的红灯笼将白天的烟火气又给晕染上了一层光华,多了几分风雅。
晚风清凉,还稍稍有些亮的天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零丁蹲在墙边把玩着刚到手的竹蜻蜓,苏染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拉一把三弦,许一抔乡愁。不多一会儿有人打起了快板,那厢又响起了琵琶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时间的温度,自粉墙黛瓦间响起。
是谁,惹了相思,又负了相思?
燕三白跟李晏坐在院墙里槐花树下的藤椅上,苏染挖出了埋在树下十八年的女儿红招待他们,醇厚的酒香从小小的酒杯中逸散出来,和着外面的丝弦奏鸣,还没喝,仿佛就已经有些微醺。
陆双行的消息已经后一步抵达了这里,那三句诗先后发现的顺序,果然是错的。那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应当是在八声甘州之后,少年侠气之前。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新的诗。
“《少年侠气》前面,还有一个词牌名,叫做六州歌头。”燕三白放下酒杯,用筷子蘸了些酒液,在小桌上写下一个‘六’字。
接着,那筷子上移,又写下一个‘七’字,“这是《七步诗》。”
然后,一撇,一捺,“《八声甘州》。”
“暂得金吾夜,通看火树春,《十五夜观灯》。”李晏接下了最新的那句诗,八、七、六、五,数字依次减小,每一句诗词,必定伴着某个人的死亡。而这一次死的,是裴扬手下的一个金吾校尉。
零丁循着声儿凑过来,“如果倒数结束,会发生什么?”
李晏眯起眼来,啜了一口女儿红,幽幽道:“那必定,是我们都无法轻易承担的后果。”
无法承担?零丁想了一下,心里就不禁打了个寒颤,看眼前这时光静好的情景,还是莫要去想那可怕的事情。
“我们现在既然知道了诗词暗藏的玄机,那接下去要怎么做?”零丁问。
燕三白斟酌了一下,“苏梅她娘的故居有线索了吗?”
“暂时只道是在城东,她娘原先是个伶人,我们的人正在往梨园打听。话说那位苏姑娘从未来过这里,我们来这儿找,真的有用吗?”零丁说着,不由疑惑起来。
李晏瞥了他一眼,折扇轻轻打着手心,“梅公子与状元郎最早、最深的关联,便是苏梅。若没有苏梅,他也不会又折返军营把梅公子带走,也就不会抱着他坠崖,如此,纵然梅公子原本对苏梅并没有那么深的姐弟情,因着这份孽缘,也要铭记一生了。我说的可对?”
李晏最后一句话,是看着燕三白说的。燕三白摸摸鼻子,“大抵便是如此。我之所以来这里,那盏碧螺春是个线索,另外,便是因为苏梅在时,她曾说过若我有机会,就把她的骨灰带回江南来,她自小生长在北边,很想来这里看一看。”
燕三白提起苏梅的时候,神色总是平和中带着一抹温柔,这让零丁不由十分好奇起来,那个频频被人提起的女子,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李晏看着他的样子,无奈摇头——这孩子,等此间事了,还是给他做个媒吧。
三人在苏染家里一住就是好几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平日里他们也不会随意出门晃悠,以燕三白的轻功,要出去也就是一晃眼的事,别人只看得见一片白云,哪还有什么身影。
不过这倒是反而让人更好奇起来了,邻居的几个小孩儿天天趴在门上,就想看一看俊俏叔叔。
第四天,苏梅娘亲的故居终于有了着落,只是让人意外的是,下面的人禀报说,那宅子有人住着,且已经住了好多年了,看上去就是平凡人家。
难道他们找错了?
不,他们的方向应该不会错,燕三白锁眉,这其中应该还有什么曲折。
不论如何,既然已经找到了,肯定要亲自去看一看。事不宜迟,燕三白和李晏换上寻常书生的打扮,按着苏染给的路线,找到了那幢临河的小宅院。
那时正是午后,岸边杨柳依依,乌篷小船钻过桥洞,在小河流水中悠悠划过。
石阶在岸边转个弯,延伸到河里,捣衣的妇人坐在树荫里,互相小声的说着话。
“吱呀——”摇桨发出叫唤,满船的鹈鹕扑棱棱的赶下河,一个俯冲钻进水里,衔起一条小鱼。
不多时,前面又行来一条小船,两船相遇,船夫们互相打了个招呼,就见那后来的,就在岸边停下了。
两个书生走下来,一群鹈鹕爬上船,扑扇着翅膀,水珠甩湿了他们的衣角。
船夫连忙抱歉,其中一个长得俊俏又讨喜的就摆摆手,有礼的说声‘不碍事’。
又是一声吱呀,岸上那户人家开了门,走出来一个妙龄的姑娘。她提着水桶,脚边跟着一只大黄狗,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扎着麻花辫,是江南印象中小家碧玉的模样。
然而李晏和燕三白却愣了愣,因为,这姑娘,竟是个盲女。
大黄狗瞧见两个陌生人,护在那姑娘身前,连连狂叫了几声。姑娘忙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后脖颈以示安抚,与此同时,那半掩的门里传来一道关切的询问:“怎么了?”
这声音一出,燕三白顿时觉得有些奇怪——怎么那么耳熟呢?
转头看李晏,发现他也一样。
那便跑不了了,燕三白正想上前一探究竟,里面的人却自己出来了。
普通的青衣短打,却掩盖不了那一身不凡的气质,冷峻的面庞上有着跟燕三白和李晏同样的惊讶——你(们)怎么在此处?
“关兄?”燕三白看看他,再看看那姑娘,长安一别,关卿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那姑娘终于开口了,目光空洞的看了看四周,“关大哥,是你的朋友来了吗?”
关卿辞走过去,声音温和,“是,是我长安来的故友,就是我与你说过的那两个。”
“啊。”姑娘短促的惊讶了一下,随即露出笑颜来,“差点失礼了,你们快进来吧,我给你们泡茶。”
说着,那姑娘就带着大黄狗进去了,那开心的样子,浑然像把两人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燕三白用眼神询问着关卿辞,关卿辞摇摇头,“说来话长。”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我是被一张请帖邀请过来的,你们呢?”
两人顿时一凛,“请帖?什么请帖?”
“小梅园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