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妙人

  等待结果的间隙,李晏忽然说要去春风楼见识见识。
  堂堂摄政王说要见识一下,那肯定是说去就去的。
  阿白顿时意识到大事不妙——这一定是阿蒙在背后通风报信了,李晏知道他去了男风馆,以他那比针孔还小的心眼和海量的醋意,要糟!
  而且他还隐忍不发那么久,更糟。
  阿白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李晏瞥见他略有些慌乱却故作镇定的神色,不由调笑道:“状元郎何事如此惊慌啊?啊,让我猜猜,可是背着什么人,去了什么不该去之处呢,啧啧,这可不好啊。”
  阿白红了脸,他此刻的心情就像偷喝花酒被发现了的相公,虽然他知道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做,可是,莫名觉得理亏。
  而他知道,李晏是个极会得寸进尺之人。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阿白纵是不情愿,也被李晏拉着到了春风楼。
  瞧那红衣招摇的摄政王,大手一推朱门洞开,刷的一声折扇轻摇,迈步,左看看,右瞧瞧,“啧,怎地都无人接客?侠探的生意做得,本王的生意就做不得了?”
  这清朗中带着调笑的声音一起,顿时吸引得左面右面前面所有二楼的窗户都打开来,一个个人探出头来,朝下张望。
  “啊,红衣的,跟侠探站在一起,是王爷!”
  “真的是王爷啊!”
  “王爷你等等,这就下来了!”
  这万众瞩目,这招蜂引蝶,看得阿白都怔愣了。
  他不会明白的是,若说白衣翩翩的侠探往这里一站,会让人心生调戏之意,想看他脸红,看他窘迫,却少有人真真儿想和他发生些什么。
  可一旦把侠探换成王爷呢?
  哎哟那可真叫人心羞怯啊,王爷您那眼波可收着点,可别把人家的心给勾了去。
  于是,从李晏往庭中一站,到燕瘦环肥站满身侧,甚至把阿白都挤到一边,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阿白从初时的怔愣,到脸颊泛红,到心生怒意,也是一眨眼的功夫。
  “都给我住手!”从来都温文尔雅的侠探忽然急赤白脸,所有人都诧异地愣住。然后就见他抿着唇上前,把李晏从那人堆里拉出来,“你跟我过来。”
  李晏任他拉着,略有些急促地走进屋内。
  而后回头,朝那燕瘦环肥无奈地眨眨眼,一耸肩。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哪里看不出这两人之间的猫腻,顿时又莞尔又惋惜,有的还装作生气的模样,可就是没人上前打扰。
  坏别人好事,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阿白一路拉着他上了二楼,一不做二不休,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就直奔五爷那去。
  谁知路遇青竹,却说五爷不在,“不过五爷吩咐了,大侠你可是贵客,若是登门,就请入房稍待片刻,五爷一定随后就来。”
  把人送进屋,青竹打趣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笑着走开。
  李晏把人摁在椅子上坐下,“贵客?嗯?”
  阿白刚想解释,电光火石之间又想起方才之事,顿时又瞪着他,可一看到他那笑意盈盈一幅任君采撷的表情,就顿时觉得泄了气。
  他哪里不知道李晏是故意气他的呢。
  于是阿白又重复了一遍这几年问过许多遍的问题,“李清河你今年到底几岁?”
  “年方十八。”李晏答着,伸出手来揽住阿白的腰,把他拉到近前,抬头笑着,“让我猜猜今年的状元郎年方几何了?”
  阿白一低头,雪白的头发便从肩膀滑落,间或有一缕拂过李晏的脸,被他抓在手中,置于唇边亲吻,“看这华发如此柔软,今年大约才十六?”
  李晏总是如此幼稚,明明过年时才说自己年方十九。
  偏偏这样无聊且幼稚的话题,经由他的嘴里说出来,也让阿白觉着有趣。
  他想,自己大约是中了蛊了。
  微微俯身,自然地靠近,阿白能感觉到李晏修长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温柔地扣住他的后脑,拉近他们的距离。
  小别重逢的吻,却如久旱逢甘霖,阿白不得不双手撑在李晏肩头,才不至于让自己整个儿跌入李晏怀里去。
  房间里很快响起惹人遐思的低吟,阿白被吻得头脑发热,李晏的手也开始不安分。
  他在阿白耳边轻吐着热气,低沉魅惑的声音勾着他的魂,“你来春风楼都不告诉我,我不管,你得补偿我。”
  瞧,他总是如此得寸进尺。
  虽然五爷不在,屋内只他们二人,但那自心底升起的羞耻感还是让阿白保住了最后一丝理智。只准亲亲抱抱,却不肯宽衣解带。
  时隔几年,李晏又再度打不过他了,于是便只好抱着他磨磨蹭蹭地说话,以稍解相思之毒。
  可五爷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都没回来,李晏便有些按捺不住,手又开始不规矩起来。
  然而这时,屋内的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紧接着一道声音响起,“二位,可否容我先回避一下?”
  阿白顿时僵住,全身血液凝固,脸红如晚霞。
  李晏回头,大红衣袖护住阿白,凤眸眯起。
  与此同时,小憩片刻的黎老夫人重又醒了过来,老人眠浅,她又梦见了些陈年旧事,不免有些惊魂难定。
  此事她的头发微微散乱着,没有了往日里的庄重模样,她却浑然不顾,声音嘶哑地连声叫人喊来袁通。可怜袁通还在后门绑着,黎老夫人等了许久,才有人寻着他把他带来。
  从袁通处得知那两人去而复返,黎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不定,眸中隐隐闪过几丝恨意,“方天朔呢?被救走了吗?”
  “没有。”袁通心里也不知道那两位是怎么想的,既不救人,又不兴师问罪,难不成他们没找到人?
  黎老夫人眸光一暗,“不管他们有没有见到方天朔,又存的什么心思,此人不能留,立刻把他杀掉,杀掉!”
  另一边,阿白也从未像现在这样,杀人之心如此强烈。
  然而一左一右对坐着的两个男人,却似乎浑然没有被他的“凶狠”目光波及到,两个都一袭绯衣,佻达肆意。
  一个拿着折扇,扇面上墨竹隐隐。
  一个执着酒壶,壶嘴里酒香清冽。
  阿白怔愣了一下,方才拿被撞破私密之事的尴尬和怒意,便如春如融雪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从未见到过一个与李晏如此相像之人。
  不是长相,而是气质。虽略有不同,但对方在那眼神交锋中,竟也不落下风,两人一如黑白画扇的正反面,着实让人惊奇。
  而此人,便是神出鬼没的五爷。
  细看之下,五爷没有李晏那刻在骨子的贵气,但却有闲云野鹤般的潇洒。这种潇洒,与李晏的潇洒,亦是不一样的。
  这是阿白第一次见到五爷的真容,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凤眸,薄唇,一等一的风流人物。
  只是阿白多看他一眼,某人就不乐意了。
  那九天十地本王最大的气势散发出来,就是窗檐上觅食的小麻雀,都扑棱着翅膀吓到了。
  两人气势焦灼,互不相让。
  五爷倒下三杯酒,一杯给阿白,一杯推至李晏面前,“请。”
  李晏却没伸手,折扇贴着桌面一扫,那白玉酒杯自然就移到了扇面上,毫无晃动,滴水不漏。挑眉,只闻到那酒味,李晏便猜出了酒名,“杜康?”
  “正是。”五爷笑着,转向阿白,“这杜康酒最适合如先生这样的文人,先生不赏脸喝一杯?”
  李晏轻笑,“他不胜酒力,若要喝酒,只怕外人不宜在场。”
  “哦?”五爷嘴角勾起,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如此,实在遗憾。”
  阿白无奈,这战火为何又烧到他身上了?
  说着,五爷眨眨眼,“不如这样,即然先生不愿赏脸喝我的酒,不如我送一样别的东西给先生,如何?”
  阿白连忙推辞,李晏却兀自倒着酒,道:“不妨拿来看看。”
  竟然当着本王的面给阿白送礼,他倒要看看这五爷能送出什么花来。
  五爷随即起身,从书桌下拿出一个小木匣子,放到阿白面前,“这里面都是我这些年所画书册,先生可选一二。”
  如此说来,这五爷也是个丹青大家?
  阿白愈发好奇,伸手打开那匣子,看到整齐叠好的书,却忽然感觉又些不对劲。这书怎的那么眼熟?
  难道自己曾拜读过?
  阿白不疑有他,随意拿了一本,翻开——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这”阿白像扔烫手山芋一般,火速将书册放回匣子内。
  李晏余光瞥见一角,问:“看见什么了?如此大惊失色。”
  阿白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李晏想拿过来自己看,阿白也伸手阻止。
  李晏摇头惋惜,而后忽然问五爷:“若我能猜中这书中内容,便把这一匣子皆送与我,如何?”
  五爷挑眉,“王爷请。”
  闻言,李晏似是皱眉思索,阿白却本能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不对,不对,李清河才不会如此老实!他一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绝不能让他猜出来!
  然而已经晚了,当阿白急急想捂住他的嘴巴,李晏的嘴角,却已然勾子一抹坏笑,他定定地看着五爷,“那里面的,是春宫图,对也不对?”
  阿白当场石化,血液倒流,浑身僵硬。
  五爷目露赞赏,将匣子往前一推,“五爷慧眼。”
  慧眼?!
  阿白此刻算明白为何觉得这两人相似了,因为都一样的蔫坏。
  他方才为何觉得那书册眼熟呢?因为在重霄殿的寝宫里,李晏珍藏了很多本一模一样的书!
  每一本翻开来都有阿白的血泪!
  还有这位,原来你才是罪魁祸首么?
  春宫图这种东西,是能如此光明正大挂在嘴边,且随意拿出来送人的么?瞧着这两人刚才还争锋相对,如今却惺惺相惜的模样,阿白真想提刀给他们一个痛快。
  世间竟有如此不知廉耻之人。
  李晏看阿白的耳朵红得快烧起来,也知道自己不好太过了,但这匣子,还是需好好收起来的。于是他喊了一声,“阿蒙。”
  阿蒙笑呵呵的身影顿时出现在窗边,“王爷您叫我?”
  又来一个听墙角的,阿白无言以对。
  李晏这便把匣子交与他让他好生放好,日后可是要带回长安的。
  阿白哪里不知道他带回长安去是做什么,终究忍不住,问:“你是不是一早就猜出来了?”
  李晏摊手表示无辜,“我放在重霄殿的每本书上,都有春风楼的特殊标记,状元郎你不仔细看,怎可怪我呢?”
  谁要仔细看那东西!
  李晏说着,又转头看向五爷,“话说回来,春风楼里画春宫,五爷果真是妙人。”
  五爷拱手,“五爷谬赞。”
  妙人,这几乎是李晏称赞别人的最高程度了。
  这时,阿蒙去而复返,“王爷,已逐一排查过黎府周围人家,只查到一个可疑人选。是距离不远的王员外家,他家公子恰好与黎公子年龄相仿,且尚未婚配。”
  阿蒙这次用李晏的腰牌动用了官府,所以查起来尤其快。
  闻言,阿白不禁思索这事儿的可能性。李晏却意外地看到新晋友人古怪的脸色,“五爷似乎有话要说?”
  阿白抬头,五爷沉默片刻,终是无奈苦笑,“我猜你们要找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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