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身世
史历像平常一样下班,他本想去六科,但七楼以上已经严禁任何外人出入,那个孙香书根本不出来见他。而且最主要的是,李科长不见了踪影。
其他同事对办公大楼墙体突然出现一个大洞出现惊讶,但没有什么不安,因为六科的试验经常弄出惊人的大动静,他们已经有些习惯了。而史历不同,他知道李科长和六科那个老女人的关系,也知道涉外科的试验室在七楼,八楼是个神秘的地方,据孙香书透露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不是六科的人根本上不去。现在外墙破裂的是八楼,整个六科又被封锁现场,那就是说,有人逃走了。
“究竟是什么事呢?可惜复活高芊的试验要推后了。”
史历没有离开办公室,习惯性地打开几个文档,然后才发现是那几部还没翻译完的小说。史历愣了愣,心中泛起一阵酸楚,有什么东西化开了,堵在胸口。
“我都在干什么啊?”
史历呆坐了会,突然变得有些焦躁,他关了电脑快步离开涉外科,没坐电梯,一路轻烟般的下楼。
城市已经陷入黑暗中,灯光星星点点。路灯昏黄,不多的行人匆匆来去,拖长的影子在一地的落叶上扫过,寒风料峭,裹胁着落叶追逐那影子,忽东忽西,旋风般四散飘摇。
冷风抚面,史历觉得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自从一川雨下那完成最后的融合后,史历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昨晚差点对孙香书动手,因为她拿自己和高芊相比。在史历的心目中高芊是完美无缺的,孙香书这样的半老徐娘竟敢自比高芊,这几乎让史历失控。但好在最后一刻他忍住了,不然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融合了两个灵魂,不知道现在的我是哪个我?”
史历自问,他的嘴角浮起一丝邪恶的微笑,而这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史历迎着风挺胸向前走去,前方路漫漫,这每一步迈去都仿佛在失去着什么,心里空空如野,他忽得泪流满面,却不知这泪是为何而流。
远处的街道有几辆煤气抢险车呼啸而过,暖气地下井正向外喷着白色雾气,一对情侣牵着手走来,进入到那片白雾里,这都市的夜晚即危险又温馨。史历努力将泪水挤出眼眶,也不擦拭,就这么昂首挺胸的继续向前,从那条街的路口穿过。
就在史历刚路过的那口暖气地下井内,有一个粗重的呼吸声,它似乎很痛苦,却又不肯叫喊出声。如果仔细倾听就会就发现,那是无声的呜咽。
尸魔庄秦,正在祭奠他所爱的人,用另两个无辜的生命。
张海洋离开大目山后跟踪的人就再没出现,他回到别墅时莉莉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眼角有泪,似乎哭过。
电视机里是夏新dvd的待机画面,张海洋退出碟片看了眼,是一部叫《触不到的恋人》的电影,他依稀记得是部爱情片,也许是悲剧。张海洋拿着碟片在沙发里坐下,记忆回到一年前,是他的妻子买的这张碟片,他还记得妻子说要等他回来一起看,结果就在那晚,当他回到家时发现屋里到处是血,而女儿则在血泊里挣扎,保姆从背后袭击他,然后当着他的面把女儿撕成了两半。结案后张海洋变卖了家里的一切,但却留下了这张碟片,他一直想看,却始终没有勇气,只是随身带着,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张海洋捏着那张碟片发抖,泪如雨下。
也许是哭声惊醒了莉莉,她走过来温柔的抱住张海洋,两个人的体温在这寒冷的夜里互相温暖着对方。
张海洋在做杀手后就再没哭过,冷酷铁血是他的作风,但回到中国与史历的灵魂融合后,他的性格里多了些懦弱和温柔,做事不再如从前无情果断。
张家本是福建某地的大户人家,解放战争时随国民党退守台湾,继续经商,后来南洋潮时张海洋的爷爷又带全家去了泰国定居。张海洋从小跟随泰国国师级的泰拳高手练拳,八岁登台打擂,到十八时去日本留学前没有败过一场,有‘白象神童’的称号。张海洋在日本留学期间在一所松涛流空手道道场打工,多次与人发生冲突,但馆长并未因此责难他,而是夸奖他为人正直果敢,是个不错的年青人,并因此与他结下深厚友谊。
张海洋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一川雨下的。
一川雨下的妻子是日本人,并因此继承了上千万的遗产,由此遭到部分激进分子的言论攻击,甚至有人选择直接对他进行肉体上的惩罚。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一川雨下与妻子看完电影出来,刚走到停车场便被数人包围。一川雨下是个天才心理学家甚至是基因学的专家,但他对拳脚功夫完全一窍不通,因此被打的很惨。张海洋当时刚好路过,解救了他们夫妻俩,又不肯收一分钱的礼谢金。因此一川雨下总认为自己欠张海洋一个人情,直到张海洋家出事,到日本找他,希望他能利用基因技术克隆一个妻子和女儿。
“那还不如直接让她们重生。”
张海洋还记得一川雨下说这话时的神情,那是一种对科学疯狂痴迷的状态,那表情使张海洋无法拒绝。但试验并不顺利,整整一年都毫无进展,直到有一天一川雨下突然打来电话,说无法使他妻儿重生,但可以帮他复仇。有个人查出了使张海洋妻儿丧生的元凶,而那个人和他有同样的仇人,所以想和他共享一下记忆。
一川雨下骗了张海洋,他是在灵魂融合后直接从史历的记忆中明白这一点的,但试验已经结束,不可逆转,而且两个灵魂融合后的感觉也并不太糟,至少让他知道了自己的仇人都曾犯下怎样的罪行。这更加坚定了张海洋复仇的念头。
只是,融合了史历的记忆后,张海洋发觉自己做事前多了一份犹豫,少了些许冷静。
“你怎么不说话?”
莉莉捧起张海洋的脸,两个人默默相对,相互擦去对方脸上的泪水。
“我去社团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真正对你有兴趣的人是杨明,就是高天的老大。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你这样,派人保护,又让你做那种事。”
莉莉一脸茫然,她甚至不理解监视自己的三个人怎么可能是来保护她的。
史历没有回家,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去医院了。
高芊和高芹的遗体都在医院里,高芹讨薪案中的凶手徐鹏仍在逃,而高芊生前曾签署过捐献遗体的文件,不过由于多器官衰竭,高芊身上可供移植的器官已经不多了。
史历选择在夜晚的到来让医院方面的人吃了一惊,带路的中年大夫不时回头惊疑的观察,他脸色发青,藏在白大褂里的手在微微颤抖。史历对此茫然不解,他并不知道这位大夫昨晚在银行所属的一幢筒子楼里***,夜里看到一出骇人的场面,两人一鬼对数百人的黑帮群殴,直打得那数百人哭天喊地屁滚尿流。这位大夫和趴在他身上的小姐也吓得手脚发癫,两个人抱成一团,直到天亮才分开。
“就在这,左三下二是高芊,上二是高芹,你自己进去吧!”
中年大夫说完逃也似的走开了,像是那扇门后就藏着一个鬼。
史历在门前站了很久,久到他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这才推门进去。
停尸间内很冷,日光灯的光线也是冷的,把那些尸体外露的脚照的泛青。史历扫视一周后,目光落在左三下二的柜门上,他又开始犹豫了,好半天才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高芊像是还活着,像过去四年一样,只不过躺的地方换了下,她的脸色更加苍白而已。史历颤抖着手轻抚上那张消瘦的脸,依旧漂亮,但再不可能睁开双眼微笑了。史历垂下头,贴在高芊胸口无声的哭泣。
高芊和史历曾是同学,不过史历是高芊的学长,不同级,孤儿。父亲是福建人,母亲是天南市的,两人在一次车祸中遇难,留下高芊和高芹两个孩子。她们是在邻居和社会的关怀中成长的,所以对人总没什么疑心。姐姐高芊是个天才,在父母未亡时就连跳两级直接从小学升到中学,但父母双亡的打击使她曾一度沉沦,整天不思学业。后来高芊看到妹妹也在学自己,这才警醒,她还有一个妹妹要照顾。那之后,高芊再没松懈半刻,半工半读直至博士毕业。她的学业和她的美丽一样给人高不可攀的感觉,但事实上并非如此,高芊和其他女人一样需要爱需要关怀,只是她希望自己的意中人优秀些。
史历很优秀,从来都是如此,只是没人知道他内心深处的一些记忆。
童年时的史历并不在天南市,他的家在农村,是外地保送生,做为小学生这很罕见,因此史历所承受的压力非常巨大。每天上学总是第一个到,放学总比别人晚离开,刻苦到近乎变态的程度,这保证了他年级第一名十多年。没人知道史历心里的恐惧,他总在半夜被恶梦惊醒,他梦到自己突然间弱智了,被学校开除被养父遣送回农村,他害怕像亲生父亲那样成一个农民,害怕得每天醒来都要闭一会眼睛才敢睁眼看这个世界。
然后史历遇到了高芊,这个世界开始出现了彩色。但却没能维持多久,王念介入了他们的生活,又过了没多久,高芊出意外成为了植物人。史历一直不相信高芊真的遭遇抢劫,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最后终于让他查了出来,王念的手下杨明向他透露真相,凶手果然是王念,他因爱成恨,凶残的开车撞击并碾压高芊。
“我早和你说了,王念那个人不可靠,你非说他人不坏。他要不是坏人,那世上还有坏人吗?”
史历的泪落在高芊面颊上,他伸手轻拭去。
六科。
赵黎明醒来后就被软禁在那间小屋内,除了不许离开外,什么事都可以做,包括打电话。当然,那间经过特殊改造的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信号。
李科长曾来过,但他只是安慰赵黎明,要她先忍耐几天,等事情过去了自然会让她回涉外科,但是现在,赵黎明和他一样,暂时属于六科编外成员。李科长说这些话时神情肃穆,不给赵黎明任何置疑的机会。赵黎明当然看出六科出大事了,昨晚又是枪声又是爆炸,李科长还一身的伤痕,让赵黎明很怀疑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世界大战。
世界大战并非发生,但李科长和唐虹名之间的大战已经爆发。
“什么?你已经开始搞五号方案啦?你不是答应过我和老于不到最后时刻不启动五号方案吗?”
“于卫国那个混蛋丢下我走了!现在已经是最后时刻!”
“我看你是疯啦!那你准备让谁来当载体?人类能承受得了这些……这些幽灵的能量吗?你考虑过后果吗?会死人的!”
“难道你瞎啦?已经死人了,如果不启动五号方案还会死更多人!而且我已经做了修改,不用人类来当载体。”
“难道……你想让高芊当载体?我看你真是疯的彻底,就不怕造出来个比尸魔更难处理的怪物?一个尸魔就已经没法控制了,你还想再弄一个出来,你想过天南市千千万万的人们的安全没有?”
“我就是考虑的太多才浪费了这么多年时间,如果当年直接烧掉哪会有现在这些事?安全?你觉得天南市的人民现在很安全吗?”
唐虹名摔门离去,留下苍老了十多岁的李科长。
“老于啊,你要是在该多好。”
李科长喃喃自语,门外唐虹名靠在墙上,两行泪早已滚落。
五号方案还是启动了,当无数净化后的幽灵能量输入高芊的灵魂内时,仿佛太阳般的金光在试验室内亮起,寂静无声,但每个人脑海中都有凄厉的惨叫回荡,像是一个女人正在火海中经受烈焰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