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三五章 大势渐去
朱厚照对刘瑾的维护太过明显,对此沈溪实在是无可奈何。
看来要将刘瑾彻底打压下去,并非易事。
随即沈溪行礼告退。
朱厚照没想过挽留沈溪,毕竟豹房不是什么光彩的地方,等沈溪离开后,朱厚照坐在那儿,扶额沉思。
张苑见气氛不对,问道:“陛下,现在已经证明宣府确实有捷报传来,陛下不应该高兴一点儿吗?”
朱厚照没好气地喝斥:“朕高不高兴,关你屁事啊!”
一句话就把张苑给呛了回去。
张苑悻悻然不敢应答,钱宁则在旁幸灾乐祸。
朱厚照若有所思:“朕看出来了,沈先生对朕有些不满,刘瑾做错事,朕不但没有责怪,反而想对他有所嘉奖……”
面对两个随从,朱厚照丝毫没有隐瞒之意,似乎笃定钱宁和张苑不会背叛他,可以放心大胆袒露内心的秘密。
“……但朕也是迫于无奈,你们看看,刘瑾离朝后,这朝廷乱成什么样子?政令不能通达,六部和各寺司衙门各自为政,最可气的是连内库都打理不好!哼,如果有能力的臣子只是犯小错,朕就要彻底将其摒弃的话,那大明就不会再有贤臣为朕效命了……沈先生也不是一点过错都没有吧?”
朱厚照说话时,明显带着怨气。
钱宁和张苑都听出来了,朱厚照开始对沈溪有意见了。
钱宁当然乐于看到朱厚照跟沈溪之间出现罅隙,张苑却不同,他可是把沈溪当成“自己人”,还想将来利用沈溪帮他做事。
张苑心道:“刘瑾只是犯了小错吗?根本就是大错特错。现在朝廷这么乱,不是因为刘瑾能力有多强,而是您老在刘瑾走后司礼监掌印都没安排下去,没人具体负责批阅奏本,您老还完全不顾朝事,这样不乱就怪了!”
朱厚照抬头看着钱宁:“钱宁,你去为朕安排一下,朕准备明日举行午朝,后半夜就不要安排太多节目了……算了,让那些人退下吧,朕要休息了。”
钱宁行礼:“陛下,今晚为您安排的乐子,并不耽误明日您的正事啊。”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当朕是无道昏君么?明日朕要接见文武大臣,你却让朕在这里继续歌舞升平?你这是要把朕当作南唐后主啊……还快去安排!”
听到朱厚照的话,钱宁有些紧张。
朱厚照脾气不好,他看出来了,不敢再随意发表什么见解,干脆就按照朱厚照的吩咐去办理。
朱厚照没着急着休息,依然坐在椅子上,一个人在那儿嘟哝什么。
张苑服侍在侧,稍微凑过耳朵听了听,没听太清楚说什么,依稀仿佛是先皇和朱厚照自己如何如何的言语。
张苑心道:“陛下这是怎么了?难道陛下因刘瑾之事,有些魔障了?回头可要跟我那大侄子好好商量一下,我听不懂看不明白的事情,这小子一定门清!”
……
……
沈溪从豹房出来,没有就此打道回府的意思。
他要赶回兵部处置军务……前方既然有战报传来,接下来便会有更多跟战事有关的消息传至京城,作为兵部尚书他不能有所怠慢。
回兵部衙门途中,沈溪顺道去了谢迁的小院,敲门后一打听才知道谢迁出去后还没回来。
“这会儿夜深人静,谢老儿偏要挨个敲人家的家门,岂不是惹人厌恶?偏偏他还觉得这么做理所应当……弘治朝几个阁臣中,就数他悲催,当上首辅手上也没多少权力……”
沈溪回到兵部衙门,此时一些官员已闻讯赶到,左侍郎熊绣和右侍郎何鉴全都在场。
熊绣见到沈溪,迫不及待地问道:“沈尚书,宣府大捷之事莫非属实?”
沈溪点头:“捷报确实属实,但刘瑾虚报也是实情……刘瑾派出使节抵达京城时,战事尚未结束,胜负未知……”
熊绣怒不可遏:“刘瑾这匹夫,莫非不想活了?涉及我大明边陲安危,他居然敢信口胡言,沈尚书之前去面圣时,可有对陛下提及此事?陛下是否定下刘瑾欺君大罪,赐其一死?”
何鉴见沈溪眉宇间带着忧愤之色,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当下宽慰道:“熊部堂莫要再追问,让沈尚书先进去歇口气。”
熊绣不依不挠:“事关重大,歇什么气?沈大人难道是我等年老体弱之人?”
沈溪不想多废话,沉着脸道:“面圣的结果,没什么好说的,陛下应允明日举行午朝,你们有何疑问,届时自然知道。我有些累了,二位可先回行府,明日巳时过来等着参加午朝便可!”
“啊!?”
熊绣和何鉴都不太明白沈溪的意思。
照理说,宣府有捷报传至京城,兵部不该如此懈怠,沈溪应该连夜将情报汇总,甚至撰写请功奏折。
明天要是有午朝的话,沈溪更应做好充足的准备。
但现在沈溪表现出的是一种消极懈怠的态度,好似在说,这件事没什么好提的,最好是一笔揭过,这让熊绣和何鉴有些看不懂。
何鉴明事理,不像熊绣那般激进,拱手道:“既然兵部无太多事务,我等便先回府休息,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再来兵部当差。”
“熊部堂,你我同行?”
熊绣不想走,瞪了何鉴一眼,但看到何鉴连连给自己使眼色,这才无奈拱手,连句告辞的话都没说,便随何鉴出衙去了。
大半夜的,沈溪没有丝毫困意。
面对朱厚照对刘瑾的一味偏袒,沈溪非常失望。
正德皇帝就好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沈溪想用自己的方式调教君王,现在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朱厚照贪玩好耍,谁能保证他吃喝玩乐,他就会给予谁更多信任,沈溪作为文臣,无法作奸犯科,自然比不了百无禁忌的刘瑾。
沈溪没有回府,当晚留在兵部衙门过夜,为的是得到更多的边关情报。次日有午朝,事关刘瑾回京之事,沈溪打定主意不能让其顺利回朝,就算阻碍不了,也必须要将京城内所有关节打通,保证刘瑾回朝后无法得到以前的滔天权势。
沈溪这边正在对着书桌上一堆公文发呆,外面传报,说是谢迁来访。
沈溪迎出门去,只见谢迁灰头灰脸,便知道他跟朝臣沟通不是那么顺利。
“进去说话吧。”
谢迁望了沈溪一眼,神色中多有无奈,二人一起来到兵部衙门的会客厅。
偌大的房间内空空荡荡,二人身影被烛光拉得很长,谢迁满面沧桑,问道:“如今看来,想阻碍刘瑾回朝似乎不太可能了!”
沈溪诧异地问道:“谢阁老何出此言?”
谢迁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正要喝,忽然发现茶水是凉的……这茶水到底是谁的,摆放多久了,他一无不知,但由于太渴,他稍微迟疑,终于还是将凉茶一饮而尽,随后咂咂嘴,放下茶杯,道:
“之前老夫去见了不少人,这些人之前还坚定地站在老夫这边,表示要跟刘瑾斗到底,但现在这些人听说宣府捷报传来,一个个便无之前的坚持,百般推脱,实在让老夫失望透顶。”
谢迁一脸萧瑟,之前他一门心思要让刘瑾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但此时,感受到朝中重重阻力,心灰意冷中,对刘瑾的强硬态度不自觉软化下来。
随着谢迁态度发生变化,沈溪觉得许多折中之策或许可以商议一下,当即摇头苦笑:“谢阁老失望,难道我便没有?之前我去豹房面圣,陛下对刘瑾可谓极度包庇和纵容……或许是陛下念及以前刘瑾的小恩小惠,不忍就此割舍主仆之情吧!如此看来,随着捷报到来,想让刘瑾倒台已不可能,倒不如限制他回朝后的权势。”
“哦?”
谢迁神色中多了几分期许,道,“看来你已有所盘算?”
面对谢迁热切的目光,沈溪微微颔首:“是有些想法,出豹房时,我便在想这件事,刘瑾虚报是事实,但捷报也是事实,想让刘瑾无法回朝,只能采用一些特别手段,比如半道刺杀制造意外等等,但此等行径正人君子不屑为之,同时还易招来陛下猜忌……”
“要是这条路行不通,就只能想办法限制刘瑾回朝后的权势,让其与外戚党相斗,如此文臣便可隔岸观火。”
谢迁一拍桌子:“老夫可不会消极等待,一定要跟刘贼那厮斗到底……不过,之厚你说的也对,刘瑾回朝,始终无法跟以前那般权倾朝野,虽然他离京时间不长,但他在朝的势力被瓦解不少,他回来后有外戚跟他为敌,老夫也会带着朝中大臣跟他势不两立。”
沈溪摇头:“谢阁老虽一心斗倒阉党,但在陛下主意已定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违背圣意,这时候退避三舍才是最好的选择!”
“哦?”
谢迁神色增添几分迟疑,许久后,好像明白什么,重新点头。
沈溪再道:“王守仁和胡琏二人,一人可留在宣府继续领兵,另外一人则回京履职,我打算让王守仁留在宣府,胡琏回来,不知谢阁老有何意见?”
谢迁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溪:“你觉得王伯安老成世故,回到兵部来你无法驾驭,所以才让胡重器回京……老夫没说错吧?”
沈溪尽管不想承认,但还是点头:“的确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过更多是因为王守仁之前已在兵部多年,到地方公干也有几次,对于军政事务更了解些,由他兼领宣府军务,算是人尽其用,胡琏始终入仕不久,经验略嫌不足。”
谢迁微微琢磨一下,道:“你这样安排确实有些道理,你只管跟陛下奏禀,陛下不反对,老夫也不会有非议……你只管按照你的想法施为,关于兵部和宣府地方用人,老夫不会干涉,相信这方面你能做好。”
见谢迁态度转变,沈溪欣慰之余,不免琢磨开了:“谢老儿态度之所以改观,或许是意识到阉党势大,还有那班老臣一个个瞻前顾后,固步自封,让他意识到能真正跟他站在同一阵营与阉党作战的只有我这个胡作非为的后生,所以才会对我示好。”
沈溪问道:“谢阁老之前去见过礼部周尚书吗?”
“嗯?”
谢迁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怎么突然提到周伯常了?你也知道,他跟阉党始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老夫之前并未去见他。”
沈溪道:“此番甘肃参赞军务曹元,领兵在偏头关一线击溃鞑靼上百游骑,并领兵进至宣府,立下战功,刘瑾回朝,必会予以提拔。”
“曹元是周尚书姻亲,周尚书在虽然在对待阉党一事上态度明确,但曹元回朝必会让周尚书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地,不如阁老向周尚书陈明其中厉害,请他做出抉择……”
谢迁皱眉问道:“你让他作何抉择?”
“致仕!”
沈溪道,“周尚书年老体弱,本应在家乡安享晚年,如今却回朝受外人揣测和攻讦之苦,现正值风口浪尖,不如请周尚书远离朝廷是非之地……不知谢阁老以为如何?”
谢迁有些难以理解,皱眉道:“你小子,居然想让周伯常辞官?真不知你脑袋瓜整日琢磨什么……”
沈溪行礼,没有对谢迁作出更多解释。
谢迁轻叹:“你觉得周伯常应辞官,那老夫回头便跟他说……正如你所言,他回朝的确是因刘瑾举荐,如今刘瑾不在,他以年老昏聩为由提出请辞,陛下那边不会有意见……关于阉党中人在朝的差事,你有何想法?”
沈溪知道谢迁指的是刘宇、焦芳等被公认的阉党骨干,摇摇头道:“可适当参劾。”
谢迁脸色阴沉,显然是因刘瑾离京后,焦芳和刘宇这些人没有被斗倒,被打压下去的都是些虾兵蟹将,不足以影响大局。
谢迁一抬手:“也罢,老夫这就去见周伯常,这一晚怕是无眠,之厚你先回去休息……”
沈溪这才记起来日午朝的事情,等他介绍完情况,谢迁道:“午朝面圣,乃是最后的机会,既然刘瑾回朝无法阻止,那就听你的,让刘瑾跟外戚党先对垒一场,一切等刘瑾回朝后再说……”
说完,谢迁有些意兴阑珊,当他站起身时,突然一个不稳跌坐回座椅上。
“阁老,没事吧?”
沈溪虽然平时跟谢迁吵吵嚷嚷,但见谢迁身体不适,还是非常关心。
谢迁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只管好好休息,老夫虽然年老,但身体还撑得住,都怪老夫前些年太过恣意妄为,以至身子骨大不如前,若是再年轻个十岁二十岁,何至于今日这般不济?”
言语间,谢迁好像苍老十岁,沈溪看到后于心难忍。
沈溪心道:“以前总不能理解历史上独自留在朝中支撑大局的李东阳,现在看到谢迁的状态,便大概明了,文官不但要有一颗赤诚之心,而且还要有担当,懂得忍辱负重。如果谢老儿稍微任性些的话,恐怕早就辞官归隐,不必再承受今日的委屈和无奈。”
沈溪上前搀扶谢迁,道:“谢阁老,我送您出去吧。”
“不必了!”
谢迁拨开沈溪的手,有些生气地道,“你真当老夫不中用了?不过是坐久了,起来后突然头昏脑胀罢了,你现在年轻,好好保养,未来在朝的日子还长,别到老夫这岁数,比老夫身子骨都不如……呵,真想看看你到老夫这年岁是何光景,可惜见不到了!”
或许是觉得自己在斗刘瑾一事上无能为力,谢迁终于感觉自己老迈了。
谢迁执意不让沈溪搀扶,沈溪只能跟在谢迁身后一起出衙,等到兵部大门,却见门前一顶轿子停下,从轿子上下来一人,赫然是之前沈溪对谢迁提及的周经。
谢迁回过头对沈溪一摆手,道:“回去罢,老夫正好跟周伯常谈谈,这件事你不必掺和进来,休息好明日午时入宫面圣,定不能让刘瑾回朝胡作非为!”
说完,谢迁头也不回往轿子去了,周经走过来相迎。
沈溪本应请二人进衙门,但心中更知道,应把私人空间留给这对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