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5章 热锅上的蚂蚁

  钱宁是个聪明人。
  刘瑾离开京城后,钱宁一直试图寻找新的靠山。
  他曾对沈溪示好,但沈溪表现得很冷淡,钱宁不想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所以只能转投别家。
  张苑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有太后和外戚党的背景,同样也得到皇帝的信任,且张苑很年轻,若是趁此机会崛起,那很有可能会成为内宫的常青树。
  如今张苑已掌握东厂和锦衣卫,若刘瑾倒台,张苑将是直接受益者。
  钱宁笑道:“张公公,您这话,在下有些听不太明白……在下几时投靠刘公公了?或许刘公公手下真有那么几个捧臭脚的,但绝不是我钱某人,您可莫要张冠李戴才是!”
  张苑毫不客气地指责:“你是否刘瑾的人,咱家心知肚明,陛下登基后,刘瑾得势,但花无百日红,怪就怪刘瑾把朝中大臣得罪遍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不想却出了个沈之厚,如今以内阁和兵部为首,要扳倒刘公公,这会儿难道你钱千户还要站在刘瑾那艘破船上,等着船沉溺死不成?”
  听到此言,钱宁恨得牙痒痒。
  之前钱宁有刘瑾撑腰,对张苑态度很不友好,不过此时仔细一思量,忽然发现眼前的张苑必须引起他高度重视。
  钱宁心说:“刘公公离开京城后,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空缺,秉笔太监戴义看似刘公公的人,实乃墙头草,在刘公公和张苑之间随风摇摆,若刘公公失势,戴义又没能力执掌司礼监,如此一来,出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多半便是张苑!我若得罪张苑,岂非自找麻烦。”
  钱宁立即换上一副谄媚之色:“张公公莫要动怒,在下只是提醒您现在不方便进去面圣,您又何必着急呢?不如等陛下尽兴,明日再将事情呈奏?”
  张苑斜眼瞄着钱宁,眼中凶光毕露:“如此说来,你执意要阻拦?”
  钱宁立即让开一条路,显得很大度:“张公公执意要入内,卑职岂敢阻拦?不过在下提醒张公公一句,若是惹得陛下不快,可莫要将责任牵扯到卑职身上……卑职可劝阻过您……张公公请进吧。”
  张苑面对如此境况,却犹豫下来。
  他前来面圣,其实是想在朱厚照面前立功,或者说是想当一只黄雀。
  趁着文官跟阉党内斗,张苑很希望自己能取代刘瑾在朝中的地位,但现在面对曾依附刘瑾的钱宁,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张苑道:“多谢钱千户,既然你已提醒,咱家为何还要进去惹圣怒?”
  钱宁重新将张苑前行的路给占住,笑道:“张公公总算理解卑职的良苦用心了……卑职一直以来,可从未说过归顺刘瑾……想那刘瑾飞扬跋扈,欺凌弱小,谁若不和他心意动辄打骂,甚至丢官去职,禁宫和豹房的人不过是忌惮他罢了,谁肯真正为其效命?张公公以为呢?”
  “这还算句人话!”
  张苑没有跟钱宁较劲儿,毕竟钱宁同样是朱厚照跟前的红人。
  钱宁笑道:“张公公,卑职有些公事上的事情想请教您,不知可否到偏厅一叙?卑职准备了好酒好菜,我等不醉无归如何?”
  张苑扁扁嘴:“这会儿我正当差呢,没闲暇去吃你的酒菜!”
  钱宁笑呵呵道:“陛下今日有西域美人要见,夜里没时间找我等,不如忙里偷闲……至于朝廷弹劾魏公公之事,正好在下要跟张公公讨教一下,这宫内那么多职司太监,哪位能跟您老如今的地位相提并论……”
  被钱宁如此恭维,张苑火气消了很多。
  朱厚照身边一众跟班,彼此都在适应和调整相互之间的关系,刘瑾在时,张苑对钱宁和颜悦色,甚至有几分谄媚,到现在居然变成钱宁主动巴结张苑。
  张苑道:“既如此,那便移步到偏厅,明日清早咱家才去面圣,将朝臣弹劾魏公公的事情奏禀!”
  “当然,就算您现在要去面圣,卑职也不会阻拦,请吧……”
  钱宁跟张苑好似多年的老友,一起往装饰同样奢华的偏厅而去。
  ……
  ……
  眼看到了黄昏时分。
  吏部尚书刘宇,因弹劾魏彬的事情发酵,无法按照孙聪的计划将事情捅到朱厚照那里,只能派人去请焦芳前来商议。
  焦芳到了吏部衙门,天色昏暗下来。
  见到刘宇,焦芳气定神闲:“弹劾奏本的票拟老夫已拟定好且送去司礼监,交托于司礼监戴公公,戴公公承诺在陛下回朝后,将此事呈奏。”
  刘宇担心地问道:“焦阁老以为此事会如此顺利?戴公公从来不是真心帮刘公公做事,何况就算他肯做,这两日陛下也未必会回宫!”
  焦芳道:“此等事,本来就该压着,只要陛下不点头准允,谁都动不了魏公公……也不知克明他到底如何考虑的……行了,今日先把心安回肚子里,之后我去拜会一下谢于乔,问明他的意思,若他执意要弹劾魏公公,届时你再着急也不迟!”
  刘宇试探地问道:“要不,让在下跟随焦阁老一起去一趟谢尚书府上?”
  焦芳打量刘宇,脸上满是诧异。
  作为内阁大学士,焦芳多少有些看不起刘宇,毕竟刘宇这个人反复无常,作为前内阁首辅刘健一手提拔的文臣,却投靠阉党并因此幸进,短短一年时间便从大同巡抚转迁兵部尚书,如今更是成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但即便如此,其与焦芳这样翰苑出身的阁臣依然有极大差距,若非都是刘瑾一党,焦芳甚至懒得跟刘宇对话。
  焦芳直接出言拒绝:“去谢府还是由我去,你且先回府,若有事的话我自然会找人知会!”
  刘宇不愿就此回家,焦芳已走出几步,他兀自追着焦芳的背影喊:“焦阁老,那在下便在此处等候,若有事你尽管派人到吏部衙门来传话。”
  焦芳连头都没回,只是发出“嗯”的一声,等出了吏部大门,他脸色还有些难看,对于刘宇极为不屑:
  “如此胆怯之人竟能高居部堂之首,实在是朝无能人让竖子成名。由此人执领吏部,不知会选出怎样一些庸碌之辈!”
  如今的焦芳是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需要注意的是这个吏部尚书是加衔,但焦芳曾担任过吏部左侍郎,知道刘宇能力如何。
  焦芳虽然称不上大才,但至少能力有,无论当初做吏部左侍郎,还是现在的内阁大学士,都算得上中规中矩。而刘宇却是六部尚书中最无能的一个,做什么事都被刘瑾管着,甚至选考官员都不能自己做主,更好像是被刘瑾安插在吏部的傀儡。
  焦芳乘坐轿子前往谢府。
  到了地头,焦芳下轿来到大门前,还没等他敲门,里面有人主动将门打开,谢府门房走了出来,恭敬行礼:
  “焦阁老,我家老爷染恙在身,今日概不见客,请回吧!”
  焦芳一看这架势,便知门子这番话是谢迁亲授,笑着问道:“这一天,你挡了不少人在外吧?”
  门房赔笑道:“瞧您老说的,老爷不允人进去,小人还敢私自放行不成?”
  焦芳一甩手:“老朽不为难你,你只管进去通禀,便说我焦某人在外等候,他若今日不肯出来相见,老朽便在这儿等他一晚。”
  门房这下为难了:“焦阁老,您不是为难人么?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家老爷……一个时辰前出去了,到现在还未归呢。”
  “什么?”
  焦芳惊讶地问道,“去了何处?莫不是豹房?”
  焦芳最担心的便是谢迁跟沈溪前去面圣。
  门房摇头苦笑:“您这可就是在考小人了,老爷去何处,怎么可能向小人交代?指不定是去见什么人呢……”
  焦芳开始琢磨谢迁会去见谁,屠勋和沈溪最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去翰林院或者是通政使司衙门的某个官员。
  焦芳心道:“于乔趁天黑出门,莫不是去见科道官员,让六科和都察院加大弹劾魏彬的力度?他这是不嫌事大啊!”
  心怀焦虑,焦芳转身便走,门房问道:“焦阁老这便去,不多逗留了?”
  “老朽有要事去办,记得你家老爷回来,告诉他,老朽曾来过,转告他遇事当三思而后行,切勿意气用事。”
  说完,焦芳直接钻进轿子,很快轿子起行,轿夫一路小跑而去。
  ……
  ……
  门房见焦芳走了,赶紧反身回去,关上大门后来到谢府书房。
  原来谢迁根本没出门,此时正拿着本书坐在摇椅上悠哉悠哉看着,见门房前来,他侧头问道:“这又是谁来了?”
  知客恭敬回道:“乃焦阁老。”
  “他来了?哼。”谢迁面带愠色,“来者不善哪,走了吗?”
  门房道:“之前不肯走,说是无论如何都要等老爷出去,小人便按照您的吩咐,说是老爷出去了,他匆匆忙忙便走了。”
  谢迁把书放下,稍作思量,皱纹蹙起,摇头道:“来了又走,这是以为老夫去见沈之厚,还是认定老夫去找人弹劾魏彬?哼哼,自作聪明。”
  门房谨慎地问道:“老爷,小人没说错话吧?”
  “跟你没关系。”
  谢迁道,“你只管继续出去堵门,谁都不许进府……哦对了,若是兵部那小子来,可让他进,至于旁人就算部堂和六部正卿来,也要挡在外面。”
  门房行礼:“是,老爷。”
  谢迁又拿起书,神色间满是不屑:“这会儿阉党附众最是慌张,怕已成热锅上的蚂蚁,扳倒一个魏彬意义不小,下一步就要轮到刘宇和刘机了!”
  门房听不懂这些,只能矮身告退,赶紧去给谢府堵门。
  而谢迁却已经在琢磨怎么致信沈溪,告知这一天来,拜访他府邸的有何人。
  ……
  ……
  谢迁的信于亥时到了沈溪手中。
  当天沈溪人滞留军事学堂,因涉及群臣弹劾阉党,为了第一时间掌握情况,他没有选择回府。
  对于谢迁的通知,沈溪不怎么在意。
  沈溪放下书信,向面前正在奏禀事情的云柳道:“不管朝中正直大臣,还是阉党,又或者是骑墙派,现在都在看谢迁的态度……但问题是谁去谢迁府上,并不代表这些人持何立场。”
  云柳问道:“大人稍后要去面圣?”
  沈溪有些踌躇:“我还未下定决心……其实这件事就算捅到陛下那里,也不见得就能起效果,我不想自讨没趣。”
  “刘瑾这个人做事很小心,他留在京城的党羽,每个都不那么好相与,尤其是孙聪和焦芳,若二人联手,肯定会指示豹房的人阻挠我面圣。”
  云柳神色有些局促,短暂沉默后,问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不然,干脆让刘瑾死在出征途中算了。”
  沈溪神色沉重,道:“现在的局势,不是扳倒一个刘瑾就能解决问题,所有人都想抢刘瑾离开朝堂后的空缺,无论是司礼监掌印,又或是朝堂的控制权,对于恋栈权位的人来说,都无比诱人,甚至可以不惜为之争得头破血流。可那些人也不好好想想,刘瑾能压得住场面,他们行吗?”
  云柳紧张地问道:“难道大人要保刘瑾?”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沈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反问道:“在你看来,这应该是铲除刘瑾的千载良机,所以你认为我不该就此罢手,是吗?”
  “嗯。”
  云柳坚定地点头,“卑职不懂大道理,只知道一件事,刘瑾乃阉党头目,掌权朝政后做出许多人神共愤的事情,以至于百姓怨声载道,朝廷再无清明可言,此人对于大明江山社稷危害之大,已到非铲除不可的地步。”
  “若大人权衡利弊后决定保他,将来可未必有此时的良机。”
  沈溪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此时他心中满是矛盾。
  灯影下,沈溪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显得分外孤寂。
  沈溪负手踱步半晌,回过头看向云柳,道:“如今朝廷上下都在看着我,他们希望我能在最短时间内,将魏彬和刘宇之流弹劾下去,继而让刘瑾在朝无立足之地,但他们似乎忘了一件事,这朝堂乃天子所有,若一日不能让君王回归正途,一日朝廷无清明可言,除掉一个刘瑾,或许继任者更加难以应付。”
  云柳不解:“有大人在,怕什么呢?”
  沈溪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喃喃自语:“难道是我为官久了,畏首畏尾吗?不不,应该是谢阁老行事爱推卸责任,无法顶起朝堂吧。”
  “谢阁老比之刘、李二位大学士,能力有所不足,他过早跟刘瑾对立,导致失去对全局的控制。刘瑾倒台,如何能指望他众望所归主持大局?”
  云柳微微蹙眉,显然在思索沈溪这番话。
  沈溪继续道:“宣府这场战事,不会有大的偏差,王守仁肯定能将仗打好,他的军事才能,比之宣大之地那些庸碌将官实在强太多,刘瑾立功回朝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云柳道:“那大人对于朝堂弹劾魏彬和刘宇等人的事情,不管不顾吗?”
  “有心无力……”
  沈溪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一抹惋惜,“你说我怎么管?此番回到朝堂,我就是被人拿来当枪使的,刘瑾……不也一样么?”
  至于哪里一样,沈溪不说,云柳也不能从这些似是而非的言语中听出端倪来,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猜测。
  沈溪道:“如今想面圣,最好的方法,莫过于闹出一些大的动静,最好是宣府前线有什么捷报……不过,王守仁刚往宣府,前方一片平静,能有什么捷报?反倒是亦思马因的贡使已到京城,拿贡使的事情呈奏陛下,或许能面圣。”
  云柳眼前一亮,问道:“大人决定前往了?”
  沈溪颇为无奈,摇头道:“连你都认为我非去不可,我不去能行吗?再说我不出马,朝中谁能面见陛下?罢了罢了,事情由我而起,我无法坐视不理,就算硬着头皮,也要面圣一次,算是我对朝中大臣的一个交待吧!”
  说完,沈溪似乎想起什么,幽幽道,“既然焦芳去过谢府,这会儿怕是要来见我了……”
  沈溪拿出一封信,道:“将这封信尽快送到谢阁老手中,路上注意安全,不要落入阉党之手。”
  “是,大人。”云柳恭敬接过。
  沈溪当即起身,整理好奏本,身着常服便往豹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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