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二六章 宿命

  张苑如愿以偿,在内阁公房内进行的军事会议中拿到阁臣和各部堂、勋贵联名支持沈溪出兵的决议。
  准备跟朱厚照进言时,张苑心里还有些得意:“之前进言,我便冒着被陛下斥责的风险,果不其然,陛下对我那大侄子的态度已有改观,之前陛下还犹豫不决,但在有了这份联名上奏后,事情也就不再有改变的余地!”
  张苑带着上奏到了乾清宫。
  时间刚过中午,朱厚照当日没有去豹房玩耍。
  张苑问过小拧子后才知晓,朱厚照刚起床没多久,还没交待身边近侍下午要去哪儿,或者晚上在何处过夜。
  “……诸位大人的商议已有结果,异口同声支持兵部尚书沈大人出京领兵平叛。”张苑对小拧子说道。
  以前张苑见小拧子的时候都是一副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模样,但近来虽然二人还是互相看对方不对眼,但张苑态度没有之前那么傲慢了,有事的话还会对小拧子详细解说,好像是在跟小拧子进行商议,这也算是一种缓和关系的信号。
  小拧子皱眉若有所思,并未说什么。
  等了大概盏茶工夫,朱厚照从乾清宫后庑出来,张苑面露喜色,赶紧上前将会议结果呈递到朱厚照面前。
  朱厚照似乎没注意张苑手里的奏章,问道:“怎么样,这群大臣可有解决中原之乱的好主意?”
  张苑面露尴尬之色,低下头道:“陛下,以谢阁老等人之意,还是应该让沈大人领兵出征,如此方可彻底平息中原之乱……这里是会议商定结果,请陛下御览。”
  换作平时,朱厚照肯定会对大臣们坚持推沈溪出去领兵而大发雷霆,但此时他面色倒还平静,接过奏疏详细看过,最后无奈摇头:“一群草包,还号称是开创盛世的能臣,可遇到问题时却把事情都推给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就是他们对朝廷的贡献和担当!?”
  朱厚照语气强硬,骂得很起劲,但张苑和小拧子却都明白,皇帝这是没办法了。
  本来朱厚照以为中原匪患可以轻易解除,所以才不答应派沈溪去。
  用朱厚照的话说,杀鸡焉用牛刀?
  但事情的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中原匪患加剧,朝廷派出的兵马接二连三陷入苦战边缘,使得他不得不改变之前的偏执想法。
  就算再坚持己见,人也要屈从于现实,就算是皇帝也不会例外。
  遭遇困境,朱厚照肯定会在心中反复权衡,若让中原盗乱继续发展下去,或许会威胁到他的皇位,既如此不如早点把沈溪派出去,三下五除二将盗乱给平了。
  朱厚照没有表态,到底还是抹不开面子,不愿意将之前的话收回,张苑硬着头皮请示:“陛下,您看沈大人出兵之事……”
  朱厚照将奏疏丢到案桌上,冷声道:“现在还有旁的方案吗?或者你去问问沈尚书,看他还有什么更好的方略。若是没有,只能如此了。”
  “是,是,陛下。”
  张苑赶紧应车顶下来,道,“老奴之后便去。”
  朱厚照紧绷着脸,站起身,来回踱步后骂骂咧咧地道:“说是先皇给朕留下一批能臣,但其实能用的只有沈尚书一个,朕总算是看出来了,但凡有事不能指望别人,只能靠沈尚书。至于旁人……全都是酒囊饭袋,他们平时打理朝政还算勉强可用,一遇到大事根本无法指望……”
  皇帝这番话更多是在抱怨,张苑和小拧子听出来了,二人站在那儿不言不语,安心做一个聆听者,等候皇帝抱怨结束。
  随即朱厚照往内堂走去,冷声道:“朕跟沈小姐的婚事既然定下来了,那就早些落实,等朕跟沈小姐成婚后,便让沈尚书领兵出征吧,至于要调动哪些人马,需要什么人随同,都由沈尚书亲自指定。哪怕他将整个京城的兵马都调走也无所谓,朕对他完全信任。”
  ……
  ……
  朱厚照气呼呼往内堂去了,小拧子本要跟随,却在进内堂后被赶了出来。
  皇帝很生气,需要空间和时间冷静一下,连小拧子这样的近臣都不得靠近,从后庑出来时心里满是不甘。
  张苑不着急走,望向小拧子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揶揄,好像在说,触怒龙颜了吧?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小拧子带着满肚子懊恼,跟张苑一起出了乾清宫,张苑笑道:“小拧子,你这是要去何处啊?”
  “回豹房打点。”
  小拧子有气无力地道,“陛下之后要去豹房,晚上可能还要逛宫市,需要咱家提前布置。”
  张苑笑呵呵道:“如此说来你挺忙的嘛……其实这些琐碎小事你完全可以交给下面那些奴才办理,何至于亲自去做?留在陛下跟前伺候,不是更风光?”
  小拧子怒视张苑,道:“张公公说的是什么话,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难道你没看到陛下龙颜大怒?你有本事自己留在陛下跟前伺候,咱做奴才的非陛下贴心人,如何能做到让陛下消气?”
  “那就要看是否有真本事啰!”
  张苑仍旧说着风凉话。
  小拧子不再跟张苑争论,二人并肩而行的时间不长,出了奉完,张苑得意而去,小拧子再次板起脸,显然非常不爽。
  ……
  ……
  永寿宫内,张太后正在会见高凤。
  高凤弯着腰,将朱厚照跟沈亦儿大婚的准备情况详细奏禀。
  张太后听了一耳朵,好奇地问道:“高公公,陛下回宫月余,可有跟皇后……多亲近啊?”
  高凤一怔,心想:“这种事太后娘娘需要问我吗?直接问皇后娘娘不就得了?”
  高凤俯身道:“老奴不知。”
  张太后叹了口气,道:“陛下平时睡在乾清宫,跟坤宁宫就几步路程,若他无意过去,你们这些当奴婢的该多提醒才是。”
  “是,是。”
  高凤嘴上应着,心里却别提有多苦恼了,若是皇帝的举动能由奴婢去规划就好了,也不用现在这般疲于奔命。
  张太后又道:“之前说要迎娶沈家小女进宫,修建宫殿之事也要赶紧落实了。听说现在户部有的是银子,赶紧调拨一批过来,把宫中那些破旧的殿宇好好修缮一番,宫里好久没有新气象了……哀家希望能早些抱上皇孙。”
  ……
  ……
  张苑登门拜会沈溪。
  传达完朱厚照的意见后,沈溪领兵出征已呈箭在弦上之势。
  皇帝看起来礼重有加,但沈溪却明白这只是一种表象,有些话就差明说了……若皇帝真要跟他商议,也不会不登门当面谈,而只是找个人来,似模似样要听从他的意见,但实际上更像是来例行公事通知他一声,让他准备一下,收拾好东西,把手头的工作安排下去,以便在三月底前踏上征程。
  朱厚照跟沈亦儿的婚期已正式定了下来,乃是三月二十六。
  沈家需要为这场婚事做足准备,不过更多是沈明钧夫妇的府宅那边在忙碌。
  父母健在的情况下,谢韵儿这个长嫂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派小玉帮忙打点,至于沈溪仍旧处于休沐状态,不想在出征前回朝当差,皇帝在征调他出征这件事上觉得有所亏欠,也没脸面非得拽他回朝帮忙处理朝务不可。
  沈溪对于这次领兵出征倒没多少抵触情绪。
  自从发现连陆完都没法快速平息中原盗乱后,沈溪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穿越造成的蝴蝶效应。本来叛乱的盗匪没有足够的粮食支撑下去,谁知道这几年地方官府大力推广番薯和玉米,地窖里全都是番薯,使得去年寒冬叛军也没饿死几个人,到春过,不必送来吗?”
  马怜螓首微颔,带着几分娇怯:“奴不是很懂朝堂规矩,但奴知老爷平时很忙碌,若到奴这里来还不能做到惬意,完全放松身心,老爷将来又怎会眷顾?这些丫头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基本是贫苦人家出生,她们不跟老爷,将来也要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能跟着老爷是她们的福气……”
  沈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摇头道:“是福是祸连我自己都不知,你又如何知晓?”
  马怜微笑着再次为沈溪斟上一杯酒,道:“老爷能疼惜她们,就是她们的福气,若她们没法得到老爷的垂青,那就是不幸,一切都看她们自己的造化。”
  正说话间,一曲终了!
  几名舞女停下舞姿,聘婷施礼后款款走了过来,从她们切合韵律的曼妙脚步来看,不是普通民女,经过严格的训练,绝非朝夕之功,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的清新雅致,动作更是整齐划一,让人叹为观止。
  “你们还不过来为爷斟酒?”
  马怜轻声吩咐一句,几名舞女走到桌前站成一排,其中一女走到沈溪另一侧,为他倒上酒。
  举止优雅,连沈溪这样对审美极度苛刻之人,也会觉得眼前女子美丽动人,放到后世都是九十分以上的存在,不由收摄心神,不敢多想。
  马怜道:“在这些丫头中,小芸算是最贴心的一个,她是商户出身,祖籍临安,今年年方十五,家道中落后卖身秦楼,辗转流落到扬州,学艺六年,琴棋书画歌舞无不精通,且是清倌人,我兄长目睹后惊为,名叫小芸的女孩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以她的年岁早就明白马怜说的是什么,也知眼前的年轻男子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沈溪淡淡一笑,却微微摇头:“人很好,风华正茂,可她们应该有自己的人生才对。”
  马怜道:“老爷,她们不过是奴婢,挂着贱籍一辈子没机会出头……她们跟奴的情况还有所不同,奴有老爷当靠山,她们却无依无靠,就算让她们走出这扇门,又能往何处?最终不是要沦落风尘?”
  沈溪被马怜一番话说得一怔,随即触动他的恻隐之心,眼前这一幕不过是这个时代的悲哀现状,女子一出生,命运似乎就被规划好,娘家和夫家两扇门间对接,一旦中途出差错,跳出这道轨迹,意味着她们的人生将彻底失去希望。
  “你们几个,过来给爷看看。”
  马怜一抬手,几名女子都汇拢到沈溪身边,一时间莺莺燕燕,香风袭来,颇有点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马怜以为沈溪对那名叫小芸的女子没什么特别想法,便让所有舞女靠近,让沈溪做出遴选。
  沈溪却根本没有那心思,摆摆手道:“都很好,不过我只想看她们表演,至于这杯酒,你来斟便可。”
  这群舞女年岁都不大,最大也就十六,甚至有十三的,放到后世都在读初中或高中的年龄,但在这个时代,她们的人生已经到了岔路口,因为这样的年岁意味着可以嫁人,为下半辈子的生活找到依靠。
  本来马怜为她们规划好了人生,可惜现在她们没有达到马怜所说的境界,并未得到眼前这位陌生男子的欣赏,一时间都苦着脸,泫然欲泣。
  “老爷不喜欢她们吗?”
  马怜很失望,显然她为了调教眼前这些女孩,费了不少心血,当发现没有达到自己预期时,便失落无比。
  沈溪摇头:“喜欢归喜欢,但也看是什么情况,让她们为我表演,助酒兴的话自当浮一大杯,若让她们成为我的女人,我却没那心思,毕竟经营一份感情很困难,对我来说这院里有你便足够。”
  马怜道:“老爷的话让人听不懂,这些丫头一心跟着老爷……被老爷欣赏,才是她们一辈子的幸事。”
  马怜说教的口吻,沈溪不由想到惠娘。
  惠娘将东喜和随安放在身边栽培,甚至主动送到他房里,说的话基本跟马怜相同,全都义正词严,打着的旗号都是为这些女孩着想,但其实只是用封建礼教强行给不合理的事穿上一件合法的外衣。
  沈溪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对于女人,他欣赏的多,接纳的少,便在于他对于女子能保持尊重,虽然这种由文明社会养成的平等思想,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很多改变。
  这种改变更像是入乡随俗,也是心中实在割舍不下,毕竟美好的东西谁都想拥有。
  “让她们跳舞吧,我想看她们表演,相比而言这更能打动我。”沈溪半眯着眼,语气平和地说道。
  马怜早就熟悉沈溪的性格,没有再勉强,亲自站起来,道:“那就让奴跟她们一起为老爷表演一曲,助老爷酒兴。”
  ……
  又是一曲听起来婉约,却又带着几分感伤的古筝曲,虽然只有一人在弹奏,却将沈溪的愁绪给勾了起来。
  两世为人,少年坎坷,十年官场,金戈铁马,勾心斗角,未来茫然。
  沈溪听得太过动情,眼角不由流下两滴浊泪,恰在此时马怜走过来,缓缓靠在沈溪怀中。
  “老爷,让奴一辈子伺候您,您别丢下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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