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以退为进
詹天佑与司戴德在六国饭店进行了一次为时半个小时的会谈,双方都急于结束这场不能走漏风声的会谈,于是詹天佑很快就与蔡廷干一同离开了六国饭店,乘上一辆没有任何标志的马车,匆匆离开了东交民巷使馆区,径直向总统府行去。
这一路之上,詹天佑眉头紧锁,一言不发,蔡廷干虽然心中有些好奇,但也耐住了性子没问,在外交部门呆的时间长了,这“守口如瓶”已经不是职业要求了,那已变成了本能,詹天佑既然不说,那么蔡廷干也就不问。
一路沉默,等到了总统府,马车停下,蔡廷干先下了车,径去联系拜会总统事宜,詹天佑依旧坐在马车里,继续琢磨司戴德说过的那些话,以及蒙古草原上的局势。
但是詹天佑毕竟不是职业政客,虽然前清的时候他确实有一顶四品顶戴装门面,可是他对政治也没太多兴趣,因此,他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吩咐助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铁路发展计划书,拿着笔在上头批批改改,很快就沉浸在铁路强国的事业上了。
等蔡廷干返回的时候,詹天佑还在修改铁路发展计划书。
“眷诚,总统请你过去,你跟着我走。”
蔡廷干拉开马车的车门,向身后一指,那里却停着一辆美国造福特汽车,正是总统派来接詹天佑的。
詹天佑收拾了公文包,跟着蔡廷干上了汽车,两人就这么直接去了总统府后花园。
到了花园附近,汽车停了下来,蔡廷干示意詹天佑下了车,两人在几名卫兵的陪同下徒步向花园里走去,刚进花园,就迎面看见几个青年走来,身边跟着一人,詹天佑不认识,但蔡廷干却是认识的,那人正是军事情报局的局长田劲夫,以前他是赵北的卫队长。
蔡廷干急忙拉住詹天佑,两人站在路边,等田劲夫等人过去,而对方也是很有礼貌的向他们两人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走出了花园,这帮人路过蔡廷干跟前的时候,那几名青年互相之间小声的交谈着,使用的却不是中国话。
“他们说得不像日本话。”
等那帮人走远,詹天佑才小声嘀咕了一句。
“朝鲜话,应该是朝鲜人。”蔡廷干点了点头,也没多罗嗦,拉着詹天佑就继续向前走。
等到了一座跨院,赵北的卫队长秦四虎已等在跨院门口,看见两人走过来,急忙将他们请了进去,并带着两人进了一间厢房。
赵北就在厢房里,正与几名副官整理桌上的一些文件,见詹天佑和蔡廷干走进屋,赵北迎上前与两人握手寒暄,然后指了指沙发,请两人稍坐,秦四虎也端上红茶。
等那几名副官离开厢房,赵北才坐到了两人对面,闲聊了几句之后便切入正题,向詹天佑询问京张铁路的建设事宜,这一谈就是半个小时,最后话题扯到了张家口至归化的铁路问题上。
这时,蔡廷干借口外务部有事,识趣的告退,这厢房里就只剩下赵北和詹天佑两个人,就连秦四虎也站到了门口。
詹天佑急忙将美国驻华代理公使司戴德在六国饭店里对他讲过的那些话转告赵北,并提醒总统先生,目前这种局面之下,最好能够把美国财团推到前台去,使美国政府可以有足够的理由插手蒙古问题,以达到“以夷制夷”的目的。
“詹先生,你的话未必没有道理,不过蒙古问题很是棘手,不是引进美国资本修建一两条铁路就可以解决的。现在,我们最危险的敌人依然是那个日本,虽然沙皇俄国也同样威胁着我国的国家安全和国家利益,但是目前来讲,我们不能两面竖敌,我们必须集中火力对付那个最危险的敌人。
美国人的如意算盘我也明白,他们是想把我们推到对抗俄国的前台去,并使我们对美国更加依赖,但是我们不能被人当枪使,因为我们不知道美国政府对抗俄国的决心到底有多大,当年日俄战争结束之后,美国也曾试图利用满清朝廷对抗日本,但是后来却背着满清朝廷与日本政府达成了外交谅解,还签署了条约,把满清朝廷给卖了,现在我们必须吸取满清朝廷的教训,多留个心眼,在没有明确的好处之前,我们绝不能为别人火中取栗。为了拯救这个国家,我们可以利用列强之间的矛盾,但是我们也必须认识到,我们的处境是困难的,所走的每一步都必须非常谨慎。”
赵北淡淡的叹了口气,讲出番道理,力图使詹天佑明白,为什么中枢政府不同意与美国财团联手修建铁路去蒙古草原。
其实道理很简单,作为一个知道历史发展大势的穿越者,赵北很清楚中国的主要敌人是哪个,沙皇俄国固然对中国虎视耽耽,但是自从日俄战争战败之后,沙皇俄国就将战略重心由远东地区转回了欧洲,而且随着德国拒绝与俄国续签盟约,因此,德国已成为俄国最危险的敌人,为了应付这个敌人,俄国不得不将目光始终盯紧欧洲大陆,至于在远东的扩张,俄国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侵略性,而作为俄国的最重要盟友,英国政府也不希望看到日俄战争之前的局面重新出现在远东地区,因此,英国也不支持俄国在中国采取决定性的步骤扩大势力。
所以,在赵北看来,即使他的穿越导致了所谓的“蝴蝶效应”,使历史发生了变化,但是目前来讲,应该还不会对欧洲和世界整体格局造成大的影响,俄国依然是德国的敌人,德国也依然是英国的敌人,如此一来,对于现在的中国而言,最危险的敌人不是那个外强中干的俄国,而是那个还没有真正被西方列强平等看待的日本。
在历史上,日本是趁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机崛起的,它一方面利用西方列强无暇东顾的机会扩大在中国的势力,逐步将西方列强在华势力排挤出去,另一方面也利用欧洲工业体系被纳入战争轨道的机会将日本的工业品倾销到整个亚洲地区乃至欧洲地区,这种很有战略眼光的政策使日本一举成为亚洲地区举足轻重的强国,同时也使中国“借力打力”、“以夷制夷”的外交政策走向终结,从此之后,英国苦苦维持的远东战略平衡格局逐渐失衡,中日之间的全面战争就已不可避免了。
现在,赵北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尽量维持这种远东战略平衡,力图使列强在华力量继续保持平衡,并在这种平衡局面中为中国争取最大利益。至少在目前,赵北不希望与日本发生大规模的武装冲突,即使两国之间必将进行一场战略决战,也绝不能由日本掌握主动权,什么时候开战,这得中国说了算。
要想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这不仅需要做出长远的战略规划,更需要赵北采取主动行动,使日本无法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取得喘息之机。
正是出于这个目的,赵北才否决了美国公使司戴德的那个中美合资修建张家口至归化的铁路计划,因为那会刺激沙皇俄国,按照沙皇俄国与清廷签订的一系列条约,长城以北的中国领土早就被沙皇俄国视为自己的势力范围,沙皇俄国绝不会容忍其它国家将手伸进自己的势力范围,美国也不行,前段日子司戴德执行的那个“诺克斯计划”之所以惨败,就是这个原因,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沙皇俄国甚至不惜与昔日的敌国日本联手对抗美国。
赵北不想招惹俄国,并不代表沙皇俄国政府会对中国心慈手软,现在,司戴德传过来的情报表明,沙皇俄国像历史上一样,在蒙古问题上采取了主动进攻,沙皇俄国想利用中国的混乱将蒙古地区一口吞下。
对此,赵北担忧么?
赵北确实担忧,但是他并不像詹天佑那样杞人忧天,因为历史已经证明,只要沙皇俄国不退出协约国集团,只要欧洲强国的军事动员体制不发生根本改变,那么,沙皇俄国终究是要倒下,倒在革命的红旗之下,而到了那时候,被它吞下去的许多利益都将重新分配,至于中国能不能从中也分一杯羹,赵北现在虽然没有多少把握,但是却也不是没有跃跃欲试的心思。
也正是这个原因,赵北才会对司戴德的“危言耸听”反应平静,至于那帮蒙古王公和僧侣们即将发动的武装叛乱,赵北也不感到意外,在历史上的“辛亥革命”中,沙皇俄国就是这么操作的。
既然已经预见到了沙皇俄国即将采取的手段,赵北就必须做好相应的准备。
在历史上,蒙古王公和僧侣们的叛乱表面上看是政治问题,但是实际上还是经济问题,清廷在蒙古地区推行新政,废除了一些王公的特权,这直接损害了王公们的利益,他们之所以在清朝灭亡之后发动叛乱,根本原因就是这个问题。
而现在是1909年,清廷已倒,尚未在草原地区广泛推行“新政”,因此,现在的蒙古王公中到底有多少人愿意替沙皇俄国火中取栗,这是要打一个问号的。
综合历史上的经验与教训,赵北决定对蒙古王公采取拉一个打一个的策略,对于那些表现“老实”的,以安抚为上,继续维持他们的政治与经济特权,对于那些死硬分子,则采取雷霆手段,坚决予以肉体的消灭,就算是无法维持外蒙的平静,至少也要将内蒙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方便以后的战略实施。
这是“以退为进”,迫不得已的战略,为了集中力量应对日本的威胁,这是目前最好的战略选择,实际上,沙皇俄国与日本的接近并不代表两国已是亲密无间的盟友,它们之间的利益分歧还是很大的,这从1907年的那个《日俄协约》的条款上就能看明白,俄国与日本的接近,与其说是“和解”,倒不如说是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
这个“共同的敌人”就是美国,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明白赵北为什么不肯让美国财团将手伸到蒙古地区,如果美国财团想在东北地区南部修建铁路的话,赵北是会支持的,因为那里是日本的势力范围,他巴不得看到美国与日本在那里对抗,但是如果美国财团的兴趣在蒙古的话,那么,赵北就不能顺着美国的意思了。
现在这种局面之下,首要任务是避免给俄国强烈刺激,即使不能利用俄国制约日本,至少也要使俄国在中日对抗的时候采取“中立”立场,虽然赵北并不能保证俄国会上套,但是现在,他确实不能冒险激怒俄国。
虽然与德国、美国的合作非常顺利,但是现在的中国连重型武器都无法自制,又有什么资格到处竖敌呢?
“远东狂人”虽狂,但不是疯子,赵北的理智告诉他,现在不宜招惹俄国,如果因为招惹俄国而使欧洲局势发生剧烈变化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詹先生,蒙古的铁路我们可以建设,但是不能借助于美国人,必要时,我们也是可以与俄国人合作的。”
赵北的话让詹天佑大吃一惊,他立即提出反对意见。
“总统钧鉴。如果我们与俄国合作修建铁路,一旦这条铁路修建完毕,恐怕就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了。俄国与美国不同,美国可以放弃铁路的管理权,但是俄国一定不会同意由我们控制蒙古铁路,当年东三省的那条‘中东铁路’就是前车之鉴。”
詹天佑急忙劝阻,但他显然不清楚赵北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詹先生,我何尝不清楚沙皇俄国的狼子野心?但是目前的局势之下,我们必须安抚俄国,或许,合作修建铁路是一个比较稳妥的选择,一边是草原武装叛乱和中枢平叛,导致草原局势动荡,一边是中俄合作修建蒙古铁路,商业和贸易都不会受到影响,如果换了你是俄国沙皇,你会选择哪一种方式攫取蒙古的利益呢?”
说到这里,赵北站起身,吩咐秦四虎从书房取来一份文件,交给了詹天佑。
“詹先生是忧国忧民之士,有些事情你也可以知道。这份文件是前几天外务部呈上来的,内容主要是与俄国谈判的事情,这都是当年满清王朝留下来的烂摊子,咱们现在虽然是共和了,可是这烂摊子咱们却也不能一脚给踹了,不然就是对‘国际公理’的公然践踏,便是连美国、德国也不会答应。詹先生,你好好看看这份外交谈判文件,看看俄国人都开了些什么条件,这已经不是‘贪婪’了,这是‘疯狂’,这是利令智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将来,沙皇俄国必将为它的贪婪付出代价,惨重的代价,说不好,就是一个王朝灭亡的下场。”
赵北后头的那几句话詹天佑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份外交文件上,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俄国人的野心已经不能用“欲壑难填”来形容了。
屋里一时有些寂静,赵北站在窗边,望着那花园里的萧瑟沉思,詹天佑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将那份外交文件从头至尾仔细的看了一遍。
良久之后,詹天佑放下文件,抬起头望了眼站在窗边的赵北,然后站起身,走了过去。
“请总统放心,京张铁路再过几天就可以举行通车仪式,届时,还望总统在车站亲自主持仪式。至于装甲列车的事情,总统如果确实不能将其派往口外的话,那么,我希望多派些骑兵过去。”
赵北转过身,向詹天佑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通车仪式,我肯定会去主持的,不过去不了张家口,只能在北京车站主持通车仪式了,现在‘广东事变’还没有平息,我确实不能远离中枢。关于护路队的事情,我也会与陆军部联系的,虽然在蒙古问题上我们‘以退为进’,但是我们的底线是不能动摇的,那就是‘主权在我’。另外,今天我们的谈话内容务必保密,谁也不要告诉,因为这关系到国家利益。美国人那边,我也会直接与他们联系的,无论如何,多留条后路总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