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0章 玩火
李璟曾在天狼节堂上说过,有人扮演英雄,因为他是怯懦的。有人扮演仁者,因为他是凶恶的。有人扮演杀人狂徒,因为他有强烈的害人欲望。而人们之所以欺骗,是因为生来便是说谎的。
“一点!”杨老五说道。
在摇曳不定的灯光下,几个人的脸色都缓和了下来。
一盏油灯,如豆的火苗跳跃着,照射着这个房间。除去孔二狗之外,对其他的人来说,危险已经去过。
骰子在缺了一边的破碗中停住不动,上面露出红色的一点。雪白的骰子和残破的碗、肮脏的桌面形成鲜明的比照。
“一点!”缺了一个门牙的杨老五带着漏风的语气呵呵一笑,“是谁?”
“是我。”披着一件满是油渍,硬的跟件牛皮甲一样黑袍的孔二狗低声说。“这是我扔的。”
“那就掏钱吧!”杨老五嘿嘿笑道,“记住,加上刚才输的那些,你已经欠了一万钱了。”
孔二狗觉得浑身发冷。
箭楼足有三丈高,上面只有不到胸口高的矮木墙,站在上面,胸口以上没摭没挡,四面来风。若是夏天,站在这上面还很凉快,可是现在这样的夜晚,却只会让人感觉寒风凛冽。箭楼上几乎没有角落能避开冷风,到了下半夜,甚至连手脚都会冻的没有知觉。
不过,孔二狗生长在代北塞外山中,对于凛冽的朔风他早就习已为常。现在,使他毛骨悚然的是恐惧。
“还玩吗?不玩我就要回去睡觉啦。”赵大有说道。他是一个身材高大,嗓门洪亮的家伙,隆起的大脑袋上长着一窝油腻腻的头发,面孔却很小,由于缺觉而两眼深陷。他张着嘴巴,突起的下唇挂着一丝肉干。战场上,这是一个恐怖的家伙。总是拎着两把大板斧,就如同一个人形绞肉机,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敌人直接劈开成两半。如今是李嗣昭新建黑鸦军的一名队头。
缺了个牙的杨老五则是李存璋的亲军校尉,也是个狠辣的角色,最擅长的是弓箭,尤其擅放冷箭,而且因为他有一个妹妹是李存璋的五夫人。因此,他也是李存璋的心腹。他目光阴郁如毒蛇,转过身来望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赵大有。
“我二更站岗。”赵大有被杨老五看的有些不安,小声解释道,“我打算睡一会儿。”
“那今天就先到这吧。”杨老五说,“大家结下帐。”
赵大有和刘小刀站起身来。孔二狗却脸色惨白的坐在那里。
“二狗,你不会是没钱给吧?”杨老五脸色阴沉下来,低沉着声音对孔二狗道。“你可是郡王身边的横冲都中的指挥,手下管着百来号人马,拿着厚饷,你若跟我说你没钱给了,弟兄们可不会相信。”
“最近手气有些不好。已经连着输了好些天了。五哥,你看能不能宽限两三日,我一定把钱筹好。”孔二狗求道。
一万钱对于一个都头级的军官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了。不过若只是一万钱,孔二狗也不至于这么窘迫。关键是这些天他与杨老五他们赌钱,一开始手气还很好,连着赢钱,可到后来就是连着输了。到今天晚上。他已经欠了杨老五累加起来足有一百多贯,十几万钱。对于刚刚不久前才狼狈从易州撤离的孔二狗来说,他根本拿不出这么笔钱来。
“二狗,上次你也这样说,上上次你也这样说。一开始你手气好的时候,应当见好就收的。现在连着走背运,却还要不断的赌。如今钱越欠越多,欠钱不还总是不好的。再说,我借你的这些钱,实际上也不全是我的。主要还是李副使的钱。他的钱,可不好久欠啊。”
“五哥,你再帮帮忙,三天,不,两天。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筹到钱来还。”孔二狗有些着急的道,他知道这李副使说的是谁,那就是杨老五的妹夫,大同军副节度使李存璋将军。那可是军中仅次于李嗣源的第二人,他的钱可不好欠。
杨老五向赵大有几人打了个眼色,让他们离开。
赵大有和刘小刀起身离去,出门的时候,有个人被绊到了一下,传来一阵低沉的咒骂声。
等外面的脚步声远去后,杨老五起身走到孔二狗旁边坐下,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弟,上次你可也是这样说。实际上,我就是再给你十天时间,你也不可能凑到一百贯钱来还我。你说,对吗?”
“五哥,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凑到钱。”
“机会给过你,只是你浪费掉了。”杨老五冷笑着道。
孔二狗的脸上汗水直流,他知道,今天一个不好,他可能就走不出这个门了。
“五哥,只要你再给我个机会,让我给你做什么都行。”
“当话当真?”
“绝对当真,做牛做马,杀人放火,都行,绝无二话。”孔二狗走投无路,赌咒发誓。
杨老五回到座位,掏出一把匕首,慢慢的修着指甲。
直到孔二狗等的都要心里崩溃之时,杨老五终于修完了他那几根修长的手指甲。抬起头,他道:“若是如此,我倒愿意再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肯为我做这件事,事成之后,不但你欠我的一百贯钱可免了,而且我还能送你一场富贵,钱财、美人,官爵,一样不少。怎么样?”
孔二狗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这种好事,往往就意味更大的危险。不过他如今别无选择,于是只好咬牙道:“五哥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嘿,放轻松,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虽说有点风险,可收益只会更大。五哥难道还会害你不成?”杨老五笑着道,“你过来,我仔细和你说说。”
许久之后,孔二狗心情纷乱的从屋中出来,六神不守,丢魂失魄的往回走。
“他答应了?”刚刚本早已离开的赵大有和刘小刀从后面钻进屋内,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人,都是如今大同军中的都队级军官。各营都有。
杨老五点头笑道:“他别无选择,更何况,我确实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想送他一场富贵。”
“他可靠吗?他可是横冲都的老人,一直跟着李嗣昭的,以前还是李嗣昭的亲卫。”刘小刀问。
“他知道的并不多。不过小刀说的对,为了以防万一。你们多盯着他点,若他有个轻举妄动,就直接干掉他。”杨老五做了一个挥掌劈砍的动作。
燕京。
挨着燕京城北新建的秦王府,面积十分庞大,比燕京内城还要大上几分,相当于小半个燕京城。这座秦王府说是王府。实际上是一座宫殿群。规划完全是按照长安宫城的格局规模的。整个宫殿群为成了五个部份。分别是是与燕京北城相接的省阁院院府等衙门节堂办公之地,还有位于东西两侧的左右卫城,那里是两个侍卫亲军大营,分别驻扎着侍卫亲军和亲翊勋三卫。然后再往北就是内庭,内庭前半部份是李璟的书房、会议室、议事堂等办公之地。后半部份则是寝室区,诸多夫人子女就生活在这边。
这次张承安前来,明显是李儇想要安抚李璟。借以缓和下与李璟的关系,并且希望借李璟的威望,打好接下来的剿灭黄巢之战。为此,张承安临来之前,特意得到天子接见,并且天子说了诸多李璟好话,让他转告李璟。
当然,除了口头嘉奖之外。李璟也毫无意外的得到不少封赏。
不过早在上次黄巢杀到关中时,天子为了取得李璟的继续效忠,就已经加封了一大堆官职爵位了。那次封赏过后,李璟就已经是秦国王的最高国王爵位,武散阶也早升到了顶给的从一品骠骑大将军之位。另外勋位也早到了顶级的上柱国,此外还有左骁卫上将军,同平章事。尚书令、中书令、侍中,太师、太傅、太保等一连串特别荣衔,并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中内名诸军事。授天下兵马大元帅,总领节制天下诸镇兵马。又出任东北道大行台尚书令,兼领安东行省、辽东行省、辽西行省、北平行省、热河行省、河北行省、山东行省七行省尚书令。
可以说,李璟早已经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了。
官职,爵位、勋位、散阶,甚至荣衔,都封到了顶。甚至还有一个特别的皇叔尊称。
要再封,剩下的只能是加九锡,许剑履上殿,赞拜不参了。不过若是真到了赐下这样荣耀之时,天子也就禅位不远了。
所以说,现在天子对于李璟是既爱又怕。他既需要李璟维持李唐朝廷如今危弱的局面,可又得时时提心强大的秦藩会不会直接甩开朝廷自己另起炉灶。
不过既然是安抚,总不能只是几句口头嘉奖。
朝廷现在又拿不出钱财来,因此最后天子送来的诏书中,并没有给李璟升官的旨意。不过特别给李璟增加十万户食邑,真封三千户,实食封增加至一万五千户。另外赐辽东永业田一万顷。
此外,既然李璟封无可封,那就封妻荫子。特别给王桂娘加秦王妃,给还未过门的于幼娘加岭南公主封号,此外,又继上次封李璟长子为兰陵郡王之后,又一次性封了李璟剩下二十一个儿子为郡公,就连刚出生还在襁褓中的第二十二子也得了一个平壤郡公封号。李璟的十八个女儿,也俱封为郡主。李璟的其它夫人,皆封为国夫人。李璟祖上三代,皆赠国王爵,加上将军衔。
这些东西确实厉害,不用朝廷一分一文,却让天下人都看到天子对李璟的万般宠信。
李璟没给李璟再加封,却重重的给他封妻荫子,此外,他还大肆加封了秦藩将士。
上次,李璟向朝廷为秦藩将士请封,封了四国公,九郡公,三十六国侯等一堆爵位。这次,李儇主动下旨封赏秦藩将士,基本上,秦军所有营级以上军官,都有封赏。所有人都先到了比正常高上一到两级的散阶和勋位。另外,原来诸文武的官职,本是李璟自行任命的。现在,李儇却下旨正式授任他们这些官职。
甚至连一向珍贵的爵位,李儇都不要钱似的撒了出来。
李璟这位国王之下,新封了崔芸卿等九人为郡王,又封了十八名国公,三十六名郡公,七十二名国侯,一百零八名郡侯,三百六十名县侯。余下伯、子、男无数。
这次封爵,完全打破了以前的制度。爵位从国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国侯、郡侯、县侯到开国伯、开国子、开国男,并承认了秦藩设立的勋士、爵士爵位,并增加了骑士爵位和武士爵位,一共设立了十五等爵。王公侯八等为贵爵,伯、子、男三等为上爵,勋士、爵士、骑士、武士四爵为士爵。
十五等新爵位制,天子一下子给秦藩弄出来大小三千余封爵者。
而且这个新爵位制,李儇除了封爵外,不但封地、食邑都没有,就连俸禄也完全没有。全是空头爵位,所需要的封地、食邑、俸禄等,完全要由李璟自己解决。
总的来说,李儇给了李璟封妻荫子,追赠祖上,是很大的荣宠,也是笼络。但一下子授与大量官职,封下无数爵位于秦藩将士中,这却又完全是李儇的一个试探,或者说是给李璟找的麻烦。且这绝不仅仅是给李璟找麻烦,里面还隐藏着天子对秦藩的试探,对秦藩文武的拉拢!
皇帝想在秦藩中增强朝廷的影响力,增加天子的影响力。这种滥封乱赏,给李璟确实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他打乱了秦藩原本正常的封赏秩序。为此李璟还不能拒绝,要不然,就会惹得这些刚升官晋爵的部下们心中不快。
李儇随口一封,可最后这无数的升官晋爵后增加的俸禄支出,却得李璟一人掏腰包。并且,过高的官爵体系,还会带来更多的后患。
李璟看着天子赐下的明黄蟒袍玉带金冠,脸上露出一丝恼怒。
皇帝这是在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