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2章 凤氏(1)
他这一声招呼刚刚打完,另一只完好的手忽然一扬,一抹微光忽然自他袖间发了出来,林皆醉早有防备,向旁一闪,身后的一碗春却没有躲过,当即栽倒在地。
宁颇黎笑道:“小总管别急,就是些麻药。”又遗憾似的看向手中的机簧,“这玩意儿射程是够了,准头和力气却差了,连小总管也没被射中。”
现下两船之间的距离其实颇远,至少林皆醉的络绎针是没法射过去的,宁颇黎手里的这机簧暗器能射过来也算难得,但却也抵不得大用。
他把机簧收入袖中,下一个动作却是出人意料,天之涯的左使手刀一挥,船上那个抱着琵琶,名叫小妩的歌女便晕了过去。宁颇黎笑道:“这样闲杂人等都已不在,咱们倒好说说话。”说罢,竟抱膝坐在了船头上。
林皆醉面上并未露什么惊异神色,只道:“宁左使请讲。”
宁颇黎笑吟吟地道:“说些什么呢,唔,便说说现下这桩婚事吧,长生堡与如意盟联姻,真是武林中了不得的盛事啊。只是成全一桩婚事困难,若想毁掉一桩婚事,倒还是挺容易的。”
这番话中带着威胁的意思,但之于林皆醉而言,这般言语委实算不得什么,他只点了点头,“哦。”
宁颇黎笑道:“小总管好气量,对此好似不甚在意啊,那咱们说点儿别的,我想想,还有什么可以谈呢。”他看向林皆醉,口角边慢慢勾起一个笑来,“又或者,咱们谈一谈小总管的身世如何?”
就是林皆醉再怎么擅于掩饰,在听到宁颇黎这一句话时,指甲还是忍不住扣紧了掌心。
他的真实身世,在他九岁岳鸣得知真相时,曾经大大发作过一场,但长生堡主到底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被胡三绝劝说接纳林皆醉之后,这些年里确实再未对此提过一字半句。
但是岳鸣不提,旁人总会猜。譬如当日郁金堂找林皆醉麻烦时,郁流云就曾劝过这位少盟主,道是林皆醉多半当是林青锋之子,莫要轻易得罪了他。事实上,江湖上大部分人也都是这般想的。对于此等传言,岳鸣一次都不曾承认,不过,也并没有否认过。
但现下宁颇黎这般说话,显然指的并不仅是他与林青锋这一层渊源了。
流连河上的夜风并不冷,相反地,还带了几分温软之意。但林皆醉这一刻却如同坠入冰窟一般,十三年前,岳鸣怒斥于他,挑明他身世那一幕再度回到他脑海之中,他勉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在宁颇黎面前表露情绪,手指的动作却到底瞒不过了宁颇黎的眼睛。
天之涯的左使态度便愈发的闲适起来,他自腰间抽出一把折扇,轻轻地敲了敲膝盖,仿佛很是享受林皆醉这一瞬间的失态,随即笑道:“看小总管的样子,你是也知道了啊。”
他看着林皆醉的神情,微笑道:“就是不知道,是小总管自己查出来的,还是岳堡主告诉你的呢?”
林皆醉终于开口,神态仍然是紧绷的,“与宁左使无关。”
宁颇黎笑道:“与我无关,与岳堡主怕是有关罢。先前我便有些奇怪,论说,岳堡主不是那等遮遮掩掩的性情,姜白虹是个乞丐出身,江湖上谁不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吧,他也没瞒着。怎么到了小总管这里,岳堡主反而讳莫如深了呢?”
岳鸣确实对外一字未说,但他的“不说”在宁颇黎这里,反而成了最大的疑点。
宁颇黎停顿片刻,复又续道:“论说小总管姓林,岳堡主也专程去接过林青锋的遗孤,这都是众所周知之事,就岳堡主对外说一句,能有多难?我心中寻思,怕不是小总管的生母那边有什么状况罢,反正最近受了伤,无事可做,便去查上一查,谁知这一查,便查出了些有趣的事情,小总管,你怕是不知道,我少年时就混迹在这条流连河上,对这里可是熟的很呢。”
林皆醉的面色终究是变了,后退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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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无法支撑,随即手扶住后面船身,又站直了身体。
宁颇黎哈哈一笑,展开折扇,扇了几扇,随即又笑问道:“小总管,你到底姓什么啊?”
这一句话他刻意转换了语气,更似在流连河调笑那些歌女们的腔调。他愈是如此作态,愈是显示出其中的恶意。林皆醉面色雪白,冷冷道:“先前已说过了,此事与宁左使无关。”
宁颇黎大笑出声,“怎能说与我无关。说起来,我当年也曾是你生母的入幕之宾,哎呀,说不定我还是你老子呢。”
他这句话辱人太深,林皆醉不发一言,忽地身形一掠,向着宁颇黎方向便去。
宁颇黎这句话出口,其实也想过林皆醉可能会气急生事,不过看到后者这般一掠,反倒放下心来,盖因两船距离委实不近,络绎针都打不过来,林皆醉的轻功就算不差,也绝没到能跳过来的道理。也不知长生堡的小总管,掉到水里是个什么样子?
宁颇黎心中既这般想,自然也不曾躲避,林皆醉人至半空,忽然间左手微抬,一股尖锐风声破空而出。宁颇黎实未想到他眼见要掉下去的时候还能发出失空斩,不由吃了一惊。先前在一片天时,他在这失空斩下吃了大亏,现下自不能怠慢,身子猛地向左一闪,犹觉面上一凉,有鲜血滴滴答答落了下来,与此同时,又有尖锐声音擦过他手臂,宁颇黎向旁一看,背上忍不住沁出冷汗。
钉在船板上的,赫然正是络绎针。
而他原以为会掉落水中的林皆醉竟然完好无损,小总管不知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拉,又回到了自家的小船之上。
宁颇黎劫后重生,回身向那船夫道:“走!”
那船夫本也是天之涯中人,连忙的运桨如飞,向前方水路而去了。
林皆醉落回自家小船之上,面上的颜色依然没有缓过来。
他先前情绪激动是真,但手扶住船身却是有意为之,实则是将一条罗曼丝挂在了船身上,另一头则挂在自己腰上,这种奇异的丝绳极细,又是半透明颜色,黑夜之中,连宁颇黎也没有发现。
这条罗曼丝,是临行前林戈送给他的。
以往任务,纵是再怎样艰险,林戈总是跟在他身边,但这次情形特别,林皆醉心头郁郁,实不愿有熟稔之人同他一路。换作从前,林戈总要坚持,这一次竟然并没有多说,只拿了这根罗曼丝给他。
“翡冷城的,好用。”林戈如是说。
确实好用,这罗曼丝很是特别,自身坚固尚在其次,更难得的是弹性极大,因此林皆醉一跃而出之后,罗曼丝的反弹之力又把他拉了回来。人在空中之时,他同时发出了络绎针与失空斩。只是络绎针要求精细,他人在半空,又是第一次使用罗曼丝,到底失了些分寸,令宁颇黎逃了过去。
林皆醉眼望着远方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船影,久久不发一言。他虽也会划船,却不如宁颇黎那边的船夫擅长,追是必然追不上的。
而离开后的宁颇黎,他又会做些什么呢?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难道只为了过来讥讽自己一番幺?倘若如此简单,那便不是天之涯的左使了。
宁颇黎不会放过这个消息的,以他的性情,他必会选一个最有利的时机抛出。
随时,随地,皆有可能。
回去分舵的林皆醉救醒了一碗春,他把宁颇黎在流连河的消息告诉了花谢,同时也派人通知了长生堡。第二天一早,他带领着送亲队伍,继续出发。未至午时,他们终于到了如意盟。
如意盟位于一处山谷之中,风景十分秀逸。眼见前方就是如意盟的大门,郁流云到底松了一口气,向林皆醉笑道:“小总管,这一路辛苦你啦。待到了盟里,咱们可得好好地喝上一杯。”
论辈分他在林皆醉之上,这样的说法,可说是十分的亲热客气了,林皆醉微微一笑,道:“岂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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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意温雅,但那点笑容却也只在面上,并未到达眼底。
如意盟马上便要到,明日,便是婚礼了。
就在这个时候,如意盟的大门忽然打开,郁金堂带了一队人马迎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枣红色的袍子,骑着高头大马,因着婚礼将近的缘故,面上一派喜气洋洋。他身后的随从也皆是二十出头的精壮青年,穿着崭新的衣衫,精神抖擞。这一队人马往外一走,又威武,又齐整,郁流云的面上也不由露出微笑,道:“看金堂这副高兴劲儿。”
眼见这支马队离送亲队伍越来越近,郁金堂却忽然朝左边看了一眼,眼神中全是不屑,随即一扬马鞭,“走!”
他这一眼实在太过明显,林皆醉并郁流云都看到了,不由得都向郁金堂眼神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戴着一顶颜色鲜艷的小帽,手里捧着一只刺猬,拨开草走了过来。她身上的衣衫裁剪很讲究,用料也颇名贵,但她的穿法却让人不太敢恭维袖子是高高挽起来的,裙子为着方便行动,打了好几个歪歪扭扭的结,鞋子倒还穿着,却并没有穿袜。这也就罢了,走进一看,林皆醉倒不由有些惊讶,原来她头顶的不是什么帽子,而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
郁流云看到这个女孩子,也不由微微皱了下眉,但随即面上便带了笑意,温煦道:“凤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啊?”
这“凤小姐”三字一出,林皆醉立时便猜到了面前这女孩子的身份,心中暗道:原来如意盟副盟主凤阮的女儿凤鸣,江湖上有名的厉害角色,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凤鸣见郁流云招呼她,便抬头笑道:“我带凤小猫出来散步,捡到了这个,看样子象是受伤了,带回去治治。”说着举了举手中的刺猬。
林皆醉见那刺猬的腿上确有一道血痕,但“凤小猫”说的是谁他可就不清楚了,又听凤鸣笑道:“哎呀,我是赶上看新娘子了吗?运气真好。”忽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新娘子现在让看吗?”
这个时候,论理就该是林皆醉答话了,但小总管尚未开口,郁金堂却已驱马过来,嫌恶道:“姓凤的丫头,你又来捣什么鬼?我的未婚妻,岂是现在说看就看的?”
他这话可说是十分不客气了,郁流云忙在一旁打圆场道:“凤小姐,论理,现下看是有些不吉利的说头,您也不必急,明日便是婚礼,到时您还有个看不到的。”
凤鸣便点了点头,“这也是。”忽又看向一旁的林皆醉,“你生得真好看,你是谁呀?”
林皆醉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夸奖,他长相随母,偏清秀细致一路,但绝非那等一眼可见的俊美。小时身旁有林青锋,到长生堡后又结识了姜白虹,这两人皆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旁人这幺夸他们,林皆醉司空见惯,轮到自己身上,竟然多少有些不适应。
他翻身下马,行了一礼,“长生堡林皆醉,见过凤小姐。”
换过旁人,听到这名字自然要客套几句,诸如“原来是长生堡小总管”,“久仰久仰”之类。到了凤鸣这里,却听她道:“刚刚我远远走过来就看到你了,第一眼觉得还好,再后来就越看越觉得好看!你是怎么长的,这样耐看?”
诚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林皆醉实也没见过这般说话的,想一想只得道:“凤小姐客气了。”结果就听凤鸣叫道:“糟了,血又渗出来了,我得回去。”说罢抱着那只受伤的刺猬,一溜烟地跑回去了。
郁流云打个哈哈,圆场道:“凤小姐就是这般的性情烂漫。”
林皆醉自不好评价年轻女子,便微笑道:“是。”郁金堂却在旁边哼了一声,十分的不以为然,但他出来本是为了迎接岳小夜的,到底还是那份喜悦占了上风,竟然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见到林皆醉时,也按着基本礼节打了招呼,随后便忍不住看向送亲队伍的轿子,一脸的期待之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