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3章 六道(48)
唐诗嫣娇躯一震,沉下玉容,神情露出复杂之色。袁少风此举着实高明,他故意让旁人听见此事,改日他若真与于非命,众人回想起来便会认为是唐家所下的手。
就跟袁少风所述的一样,倘若唐家连他这种无名小卒都恣意毒杀,岂非滥杀无辜,毫无原则可言?唐家最怕的就是威名扫地,如果他这么做,往后江湖会如何议论,那也不难猜想了。
唐诗嫣容色回缓,淡然道:“袁少侠胆识过人,小女子好生佩服,让我敬你一杯!”言罢,她举起酒盅一饮而尽,旋即离去。旁人忍不住发出赞叹声,这是方才至今唐诗嫣巡酒以来,第一次喝下手中的酒,而敬酒的对方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毛头。
戚百生心中惴惴,压低音量道:“你就不怕她真下毒害你?”
袁少风笑道:“你放心吧,我闯荡江湖这么酒,要分辨毒酒不难,不然早被五毒教害死,还用得着活到今天吗?”
戚百声怔了一怔,尴尬道:“那你不早说,害我白担心一场。”
袁少风微笑以对,不再多言。其实他之所以能分出毒酒,是因为他内力深厚,即便是慢性毒入体,多少都会有异状,将内功练至炉火纯青,收发自如的高手便能察觉到。
除此之外,袁少风还有八寒极冰功,可利用凝聚的水气,将毒液透过肌肤排出体外,所以有恃无恐。不过,他本人不喜欢倚赖这种方法,因为他认为越倚赖,越容易养成习惯,久而久之就会失去戒心,这是非常致命的疏忽。
各派的代表人物纷纷入座,几位姗姗来迟的英雄好汉也跟依序入席,眼见高朋满座,重要人物来得差不多之后,悠扬的琴声奏起,一名身穿华丽大袍的中年男子,徐徐步入中央。
袁少风瞧了过去,中年男子虽有年纪,留了胡子,但轮廓稜角分明,双目有神,鼻梁高挺,年轻时必然是俊秀公子。即便过了三十年,袁少风仍一下就认出了他,他就是唐震天。
袁少风不禁暗叹,此人身板英挺,年轻时又有俊俏外表,无怪乎段子雁爱了上他,甚至愿意与他私奔。袁少风一直没忘记段天涯的嘱咐,但亲眼见到他后,又有股世事无奈之感,倘若他真不是出于私心接近段子雁,两人诚挚相爱,岂非上天开的玩笑?
正当袁少风思索之际,唐震天清了清喉咙,顿时乐曲停下,静待他发声。唐震天仰起头来环视四周,看似习惯这种场面,微笑道:“感谢诸位英雄豪杰大驾光临,唐府蓬荜生辉,深感荣幸。”
才刚祝词不到片晌,只见一旁忽地发出巨响,原来是金老大重拍桧木制的桌几。金老大倏然起身,面色一变,低喝道:“好一个蓬荜生辉,好一个深感荣幸,我大鲸帮特地前来祝贺,你们唐家却害死我二弟,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众人哗然四起,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究竟何事。袁少风环视扫去,有些人看起来很镇定,想必一早便知银老二被毒杀的消息。
袁少风望向一旁戚百生,露出苦笑道:“唉,看来今晚不用谈长生诀的事了,我看唐家光是要处理这两起毒杀案,就足以让他们受了。”
原本欢愉的气氛,瞬间冻结,大有风雨欲来之势。唐震天沉默片晌,抬头看了金老大后,双眉一轩,正色道:“金老大,我敬重你是大鲸帮帮主,也感激你经常替我们唐家运送货物,但你怎能污蔑我唐家呢?”
金老大仰天狂笑几声,双目厉芒一闪,瞪着唐震天道:“哼,我二弟他死于断魂散,这是唐门最擅长用的剧毒,可依据剂量,决定那人何时会死。”
唐震天冷冷道:“你别含血喷人,你有看到是谁下的手吗?”
金老大轻蔑地笑道:“唐门的毒,向来只有唐门会使,难道你要说唐家出了叛徒,又或是你们唐家守备不严谨,被人偷去了毒,还偷走了使毒的方法?”
唐震天双拳紧握,脸色凝重道:“倘若金老大是来作客,唐府欢迎至极,倘若金老大此番前来另有所图,那请恕唐府要拒于远门之外。”
金老大灼灼的目光,射出悲愤之色,不悦道:“唐家恣意妄为,杀人行凶,事后还不允许家属亲人上门讨说法,未免太过霸道。”
唐震天冷哼一声道:“唐家使毒杀人,百年至今,闻名江湖,但不管如何终有个理由。敢问金老大,我唐家为何要杀你二弟?”
金老大怒道:“那还不简单,因为我二弟曾说他的海天一线针,乃当世剧毒之针,就连唐家也为之逊色。当时令千金唐诗嫣也在场,还丢下狠话说,他会为此付出代价。”
唐震天不以为然道:“那不过是孩子的玩笑话,怎能当真!”
正当金老大还想说话之际,但见唐诗嫣从角落旁盈盈而来,淡然一笑道:“金帮主,此话我的确说过,但我可没说期限,也没说要付出何种代价,你怎能胡乱猜疑?”
金老大冷笑道:“他死于唐家的毒,还容你狡辩吗?”
唐诗嫣面颊虽挂笑容,但语气十分冷漠地道:“杀人问罪讲求人证物证,你若说这唐门的毒是物证,那试问人证在哪里?”
金老大低喝道:“那你倒是说说,有谁还会使唐门的毒?”
唐诗嫣冷笑道:“我听闻银副帮主死在画舫,众所皆知,那里是上官家的地盘。我们唐家一向与上官家水火不容,就算唐家子弟前去画舫,也会受到上官家监视。金老大若猜疑,不妨去问问看上官家,看当晚究竟有谁接近银副帮主。”
金老大问道:“倘若有呢?”
唐诗嫣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冷然道:“那用不着金帮主初手,我会先杀了那人。金帮主或许不知道,由于七夜宴事关重大,唐府已发布禁令,这期间不准有人靠近上官家的画舫酒楼,如我违者,立斩无赦。”
金老大惊道:“说不定他是潜入进去的!”
唐诗嫣瞥了他一眼,微笑道:“金帮主的意思是说,上官家的人如此不济,就连我们唐家的人混入其中也浑然不觉吗?”
金老大登时语塞,说不出话来。倘若他认同此话,那便是得罪了上官家,在偃江城同时开罪唐家和上官家,那以后日子铁定难过,说不定大鲸帮从此会在江湖上消失。
眼见金老大落了下风,碧云道人长身而起,捋了捋灰胡子道:“唐大小姐此言差矣,银副帮主委实死于唐门剧毒,众所皆知,唐门家规严谨,毒物不可外传,只有唐门子弟能用。若按照唐大小姐所言,未见其人,所以不可定论,那往后再有人死于唐门之毒,唐大小姐是否又要搬出同一套说词?”
本来碧云道人面貌慈蔼,语气平稳,象是出来打圆场缓颊的武林前辈,但凌婧儿听闻他不仅想抢夺长生诀,还想折辱她与柳青青,心中一气,怒目圆睁直瞪着他。
柳青青倒是气定神闲,神情自若看向前方,丝毫不为所动。她虽是玄女派弟子,但时常下山传话和送信笺,所以早知江湖险恶之处,像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衣冠禽兽,她不知道见过多少人了。
唐诗嫣柳眉一蹙,娇哼道:“事情尚未发生,为何碧云道人能率先下定断?莫非碧云道人已修仙有果,可洞悉天机,预测未来之事?倘若不能,何以信口雌黄,胡乱造谣?”
碧云道人双目一凝,脸色沉下来,怒视着唐诗嫣。他好说歹说也是武林前辈,兼任沧海观现任掌门的师弟,竟被一个小ㄚ头当面讥笑,这口气他实在难以咽下。
一旁的广德和尚见状,怕他一时冲动坏了大事,倏然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今日乃唐府年度盛事,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施主又何必动气呢?”
唐震天冷冷道:“广德大师说笑了,是他们先来找我们晦气,我们可不想动气。”
唐诗嫣微微一笑,附和道:“大师说得不错,今日乃七夜宴第一天,委实不宜动气,倘若金帮主想找麻烦,还请改日再来吧!”
不知何时,静玄师太也拂袖而起,负手在后,沉声道:“唐大小姐,这几人怎么说也是武林前辈,我记得唐门最注重长幼有序,辈分高低,怎么你这般咄咄逼人,口无遮拦?”
唐震天不悦道:“师太何以指桑骂槐?”
静玄师太冷冷道:“哼,上梁不正下梁歪!”
双方互瞪一眼,火花迸裂,似是谁也不让谁。场面陷入胶着,气氛尴尬不已,在场几百人全都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声。此时偌大的院子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便在这时,一个声响发出来,众人转头一瞧,原来是袁少风正在剥花生。他抬头一瞥,看见众人目光来至,他似是毫不在意,举起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又故意提高音量,转头向后方的婢女要酒。
金老大猛地转过头来,双眉扬起,目光厉芒骤闪,怒不可遏道:“臭小子,你是什么人,竟敢打断我们的谈话!”
唐诗嫣笑吟吟道:“人家有名有姓,你开口就唤别人臭小子,岂非为老不尊?”唐诗嫣撇过头来,朝他抛了个媚眼,嫣然道:“袁少侠,你没受惊吧?”
碧云道人心头一凛,环目一扫,看了他身旁的戚百生一眼,讶然道:“他姓袁,难道他就是沈天云那个密探?”
唐诗嫣蹙眉道:“难道碧云道人认识他?”
碧云道人不以为然道:“江湖上早有耳闻,沈天云将长生诀交给一个密探,特地来偃江城和唐家交涉收回长生诀,上缴朝廷。”
唐诗嫣瞧了袁少风半晌,问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密探,真是失敬了。”
袁少风摇了摇头,喝了一杯酒后,露出苦笑道:“只可惜我现在已不是密探了,整个江湖都知道我的身分,还谈什么密探呢?”
金老大冷哼道:“臭小子,别岔开话题,你是否故意捣乱?”
袁少风故作大讶道:“我何时捣乱了?”
金老大指着他的酒盅,厉声道:“方才众人在谈论正事,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你却故意制造声音转移焦点,还说不是捣乱吗?”
袁少风耸肩道:“我本以为这是场宴会,可以大吃大喝,看来我想错了?”
唐诗嫣微笑道:“你没有想错,这里确实就是这种宴会,只是有人居心不良,表面上在宴会上谈论正事,实则扫了大家的兴致。”
金老大双目眦裂,怒道:“你这小ㄚ头说什么?”
唐诗嫣不理睬他,双目注视着袁少风,挥了挥手道:“来人,给我把袁少侠的酒斟满,并且准备两罈上等好酒,绝不可怠慢。”
碧云道人转过头来,望着唐震天,神情肃穆道:“唐兄,咱们回到正题上,如果唐家不给金帮主一个交代,恐怕唐家很难服众。”
静玄师太鄙视道:“你若无法做决定,不如叫牡丹夫人出来吧!”
唐震天双目闪过一丝怒色,双拳紧握,隐忍不发。他虽身为唐家老爷,表面风光,但说到底也是入赘女婿,真正的当家还是他的妻子唐牡丹。
唐门遍地开花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若膝下为女子,另一半是赘婿,可由该女子担任下任当家。偃江城唐家的唐牡丹是独生女,所以江湖人人俱知,她才是掌握实权的当家,不管是唐门毒药或是财政等大大小小事务,均由她说了算。
唐震天一直以来备受其压力,心中积怨,故静玄师太此言,无疑戳到了他的痛处。
唐诗嫣冷然道:“倘若我娘亲出来,说了一样的话,难道师太就会知难而退了吗?”
静玄师太怒喝道:“注意你的口气,你还未够格质疑我!”
唐诗嫣哈哈一笑,抚了抚云鬓,讥讽道:“难道这年头办案已不用人证物证,而是改采用年纪辈分来当作依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