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善战无功

  只是是仪关照过了:“汝等可因宏辅而仕,却不可因宏辅进位。当各凭己力,恃他力者,必无结果也。”所以是勋也就推荐了是纡、是峻两兄弟在曹家为吏,具体做啥,升官还是贬官,他就不去理啦。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位是家兄弟第一次跑过来说,哥哥我来走你的门路来啦。
  是勋把是峻扯入内室,问他跟我媳妇儿见过了吗?是峻答道:“自已拜见过七嫂。”是勋说那好,咱们直接坐下来说话。
  是勋明白是峻的意思,对方三年县长,行将任满,或者留任,或者调职,是升是降,还是原地踏步,目前是最关键的时候,所以悄悄跑到许都来请自己帮忙。是勋是个讲规矩的人,可是并不清高,这年月做官本来就靠荐举,所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是也,我帮自家亲戚说几句好话,那很正常啊,不算腐败。
  汉代官员的入仕,主要分任荫(二千石以上任满三年可荫一子为郎)、赀选(靠捐输得爵,五级爵上可补官)、诏举(天子亲召并策问)、征辟(官员自辟僚属)和察举五种——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察举。
  察举说得明白一点儿,就是察廉和举孝。孝廉、孝廉,就是这么来的。一开始要求各郡太守每年各举孝、廉一人。后来改为按各郡户口数来分配察举额度。汉成帝以后,又新添了举荐秀才(东汉避光武帝讳改为‘茂才’),由三公和各州牧、刺史每年举荐一人。
  ——是勋当日在河东任上,就曾经举荐过董蒙为孝廉。
  可是这一制度,到了汉末大乱以后,就逐渐地实行不下去啦,因为朝廷可以控制的州、郡越来越少,地方官的变动反倒越来越频繁——这到了一个地方屁股还没坐稳呢就可能被人赶走。我知道谁孝谁廉谁有才啊?所以逐渐的不仅仅三公和州、郡官员,千石以上皆可举荐。有制度搞成了没制度,因此后来陈群才能加以改革,出台“九品中正制”。
  所以今天是峻跑是勋这儿来求门路,是勋定然是不会拒绝的。但他先要问清楚喽:“子高欲为何职?”我倒是跟尚书令荀彧很熟,要是职位不高,也不抢手。我帮忙说说话是没问题的。
  是峻淡淡地一笑:“弟以为,为朝廷官,何如为司空吏?”你能把我直接推荐到曹操手底下去吗?
  啊呦,是勋心说这小兄弟果然长大了,眼光很准嘛。自己是曹操的亲信兼亲戚,虽说司空府里的职位全都有无数乌鸡儿盯着。抢手到逆天,可对于自己来说,还真不算事儿。只是——“曹公用人唯才,加之法令森严,司空吏。不易为也。”你要是没啥本事,或者行为不怎么检点。干脆别去撞那堵墙,万一出了事儿,罢官免职都是轻的,说不定直接连脑袋都掉了!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是峻闻言,把腰一挺,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拱一拱手:“弟虽无长才,曾任一县墨绶长吏,亦颇胜任——兄往尚书、兰台察问可也。今亦有远志,非昔日乡中纨绔,唯欲效命曹公,踵兄长之迹,立身立功。若有蹉跌,皆自取也,绝不怨怼兄长,亦不牵连兄长。”
  是勋把这小子上瞧下瞧,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撇嘴一笑:“不想三日不见,即当刮目相看矣……”
  好吧,我就帮你这个忙了,兄弟你好好干吧。你将来要真能巴着曹操爬高了,说不定这“刮目相看”四字成语的发明权,就要落在我的头上。
  是峻在是勋家中住了一晚就回宁平去了。是勋特意等他走了以后,才去找荀彧打问,得到的情报,宁平长三年上计、考核,成绩都为上下,九等里面列第三等。他这才放下心来,当即跑去司空府上跟曹操举荐,曹操说既然是你兄弟,那也算我家亲眷,我当然可以用他,然而——“今唯令史可补。”县长四百石,司空令史才百石,他肯不肯干?
  是勋笑道:“吾弟但愿效命主公,品秩高下,无碍也。”他事先就已经跟是峻商量过了,是峻答应能进司空府就成,官高官低的……后世所谓“宰相门子三品官”,在司空府为百石吏,强过立朝为八百石,你信不信?
  当下又跟曹操大致禀报了一下作坊的进度,没提火箭的事儿,光说我让他们去琢磨毒药球和礮车的拆分、运输问题了。曹操连连点头:“宏辅果有妙思。今冬或将起兵,直薄邺城,若大礮可运抵邺城下,则功莫大焉。”
  聊的时间不长,是勋就告辞出来了,可是才到门口,忽见一名兵卒满头大汗地从自己身旁跑过——竟然连招呼都没跟自己打,忒煞的无礼——就奔正堂去了。是勋心说这又出啥事儿了?那我先不着急走,等等看曹操会不会再叫我去商量吧。
  当下就在院子里背着手转磨。果然等了不久,便有小吏出来招手:“侍中未行,甚好,司空召请。”是勋大步迈回堂中,就见曹操手里捏着一张纸片,朝他咧嘴而笑:“果不出宏辅所料也。”说着话就把纸片递过来了。
  是勋接过纸片一瞧,呦,敢情司马懿真的把太原郡给拿下来啦!
  曹操派曹仁和乐进分从太行陉、白陉进取上党,上党太守郭援得报,赶紧分别向邺城和晋阳求救。邺城方面。袁绍才刚退兵,士卒疲惫。正如郭嘉所料,真拿不出什么援兵来,光把原本并州支援林虑的一万多人调了回去,又遣都督将军马延率两千部卒遮护滏口陉。而在太原方面,高幹在反复权衡利弊以后,干脆亲率两万大军往援。
  并州、冀州之间,太行山高峻蜿蜒,中唯二陉可通。即南面的滏口陉和北面的井陉。正如是勋所料,倘若上党有失,滏口被断,则两州之间的联络便要中断,除非北上雁门,经幽州走飞狐陉,兜一个大圈子。要是全力防守上党。太原可能遭逢危险,但本来从太原通往冀州常山国的井陉通道就掐在公孙瓒、张燕手里哪,就大局而言,上党比太原重要得太多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袁家并不存在这种两难的危险,因为公孙瓒早就被捏掉了。张燕虽然在常山境内打转,却并没能控制井陉。全靠是勋当初照抄史书上的计策,又有董昭伪书,劝说公孙瓒放弃死地易京,转营井陉。虽然没能给袁家造成致命的伤害,但正所谓癞蛤蟆蹦在脚面上——不咬人它也恶心人。袁、曹之间的形势一变,却竟然成了一招妙棋。
  袁家势力还盛的时候,虽然一时无力把这癞蛤蟆踩死,但只要抖抖脚,就能暂时甩脱掉(会不会再蹦上来另说),可如今士气低迷、粮秣不足,想打通井陉之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啦。高幹没有办法,只好两害相权取其轻,放弃太原,去救上党。
  他倒是也把王柔给带在了身边,可谁成想大军才刚进入上党境内,王柔就趁夜率部曲五十人逃归了晋阳,旋即竖起反旗。几乎同时,司马懿、夏侯兰便统率汉军与匈奴兵突出羊头山北,阻断了高幹的后退之路。随即“呼啦”一声,太原十六城,包括晋阳、阳曲、祁县等,在王柔、郝昭的策动下,瞬间就降了十城。
  袁氏瞧着块头大,其实在冀、青、幽、并四州的统治力是很薄弱的,因为过于依靠世家豪族,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是个豪族联合体。袁绍战无不胜,压逼公孙的时候,这些世家豪族全都倾心归从,可是等到颓势一显,那就难免离心离德,分崩瓦解了——尤其在占据时间较短,又受过是勋连番策反的并州。太原显姓,以祁县王氏为最大,其次是阳曲郭氏、晋阳令狐氏和铜鞮李氏,是勋通过郭淮联络郝昭、李氏,通过郝昭和王凌动摇王柔,那么王柔一反,所造成的连锁效应就非常可怕了。
  高幹闻报,又惊又怒——虽说已经下了放弃太原郡的决心(其实也等于放弃了太原北方的雁门、西面的西河,放弃了大半个并州),但在原本的计划当中,各城凭坚而守,总能扛上三五个月吧,或许情势就会有所好转——急忙转身来战。司马懿跟他在箕城见了一仗,虽然折损了千余人,战败后退到阳邑,但高幹也无力乘胜追击了,只好按照原计划后撤,战略转进去了上党。
  是勋把司马懿送来的战报仔仔细细读了三遍,越读就越是心惊——这果然是只有仲达才能成功计划和完美执行的方略!
  汉末和三国前期的战斗,与三国中后期的战斗,通过史料对比,可以看出很明显的区别来。乱世方兴之际,唯力为视,所谓名将要么冲锋陷阵、一往无前,要么料敌机先、奇谋无匹,充满了个人英雄主义和机会主义色彩。这种色彩在司马懿身上是看不到的,他打仗绝不讨巧,完全以势压人,就好比这一仗,战略上并无出奇之处,战术上还未必是高幹的对手,但结果——赢了就是赢了。
  司马懿跟王柔的配合非常缜密,时间掐得刚刚好,是勋几乎就要怀疑他也是从后世穿越回来的,并且不是自己这种空手魂穿,而带了无线电甚至卫星定位过来。这种军事素质,汉末和三国前期的战将是很少掌握的,三国中后期却因此而凸显出数位名将,除司马懿外,还有邓艾、杜预……
  他们打赢仗不是靠个人勇武或者多智,而是靠着事先周到的规划、缜密的计算,以及对部众强大的掌控力,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境界。后来司马懿打辽东,要不是预先上报了整个战役的具体日程,并且几乎一天不差,这仗未必就能被后人记住;邓艾要不是最后逼急了奇袭阴平,光他前期那些仗,也完全无花巧可言。说白了,这些将领更看重组织的力量,而非个人的能力。
  是勋不禁慨然而叹:“仲达真奇才,吾不如也。”当然啦,他没有真叹出声儿来,只是在心里想想,在曹操面前,他得把这功劳也记自己身上一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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