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益德争功

  法正乃是右扶风土着,建安初年因为关中扰乱,饥荒四起,被迫与同郡好友孟达一起经汉中入蜀,去投靠了刘璋——估计他再晚走几个月,就会被受命镇抚关中的是勋给捞着了。所以对于他来说,在长安以西对战夏侯渊,几乎就是主场作战,再加上精通兵法、娴于算计,想要猜到夏侯渊主力的屯扎之处,真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情。
  这也是刘备对法孝直推倚甚深的重要原因之一——那家伙当完了益州带路党以后,还能接着当关中带路党,真是太有用啦!
  那么法正猜夏侯渊或在岐山,或在北原,事实又如何呢?
  夏侯渊所部,包括幽、并精骑四千,以及相配合的步卒、辅兵万余,果然就正屯驻于岐山东麓,密切关注着西方的局势。由此处直抵雍县,于路布设了不少堠堡,候凉、益联军正式攻打雍县,或有南下陈仓之意,即燃烽火,夏侯妙才便可率军西向渝麋,摧其堡砦、焚其粮秣,甚而堵死联军的退路。联军若掉头往应,魏军即远飏而去,如此则其势必衰;若长驱直进,雍县以东还有郿县、武功等要隘,强弩之末、鲁缟不穿,他们都望不见长安城,就必致丧败。
  夏侯渊不必跟联军主力对决,只需要运动、袭扰,使其退无所据、进无所得,拖上那么一两个月的时间,曹操必然率师入关,到那时候,不但可以保全关中,甚至有机会将顽敌一举歼灭。
  要是陈宫的主力于此沦丧,吕布还敢再跟朝廷作对吗?若刘备的主力遭逢重挫。则我趁机南下而取汉中,亦不为难也。
  这就是安邑方面预先为夏侯渊量身打造的第二套方案,尤其在经过陇关之战,基本探明了敌情以后,夏侯妙才亦信心满满。此计必成。因为蜀军虽耐苦战,军中战马却太过稀少,很难在大平原上捕捉到己方的主力骑兵;而陈宫所部仅凉州偏师,不足三千骑,而且装备较差,若敢单独追来。必为我所擒也。
  联军方面自然也察知了这一凶险局面,若无曹操为敌外援,只要缓步而前,稳扎稳打,利用兵力优势。分守后路亦可,完全不必要担心夏侯渊的运动战。但问题曹操可能很快便会率师入关,若不能先破夏侯,则恐再难于关中立足,甚而有遭围歼之险。怎么办才好呢?刘备仍然寄希望于法正,而法孝直也果不负其厚遇——“请传信张将军,如此这般,可擒夏侯!”
  雍县以南。有两位“张将军”正在对峙,一是魏将张合,二是蜀将张飞。法正所言“传信张将军”,自然说的是后面这一位。
  不过这会儿张飞却并不在陈仓城下,而在其东四十里外,渭水南岸,一处名叫钓渭村的地方——据说当年太公垂钓渭滨,为文王所访得。正是在这个地方。不过根据《史记》所载:“周西伯猎,果遇太公于渭之阳……”理论上太公该在渭北钓鱼才对。
  张飞张益德此刻正巡游渭南。至钓渭村而暂歇,下了马。坐在张小胡床上,眼望着远方的滔滔渭水,手里捏着跟小树枝,下意识地在地上画着圈圈。
  张合守陈仓,就跟这个圈圈似的,圆转雄浑,使人无下口处。张飞与副将陈到一起,舆一月之口粮,千辛万苦自散关故道而出秦岭,首先顺利拔除了狭口的十几座魏家堠堡,张合率军渡渭来战,不敌而退,从此固守陈仓城不出来了。陈仓在渭水以北,临河而建,南岸则是包夹在山岭之间的一道狭长平地,户口不蕃,耕地也少,张飞抄掠民粮,也不过多吃个十天半月的而已,眼瞧着物资供应就要断绝。
  渡渭而战吧,无论是抢上游还是下游,陈仓城内都能望见,乃可及时发兵抵御,蜀军全都铩羽而归。欲循渭南东进,却被郿县守将苏则抢先控扼住了褒斜道西的五丈原。眼瞧着就要把上万蜀兵给牢牢圈死在这片东西不过六十里、南北仅仅五里的狭长地带之中——张飞琢磨着,要是再得不着刘备入关的消息,我就只好循着原路退回去啦。
  张益德惯于裂阵先登,勇猛冲杀在大军之前,所当无不披靡,从来也没有撞见过这么糟糕的战略态势,敌军就在面前,偏偏就杀不过去。他是北人,不惯水战,隔着渭水就算有气力也没处使,至于五丈原,早有堡垒筑就,一夫守险,万夫莫当,他确实勇猛,但不是匹夫,不可能浪掷士卒的性命。
  再说了,真要在五丈原下撞得头破血流,张合突然渡渭抄袭我后,那不是必死之局吗?
  所以啊,该怎么办呢?张飞越想越是头大,深深懊悔领此将令。早知道就让关羽来打这一路了,自己跟他换一下,循江而上,去扰襄阳。这会儿还没有传来江陵易主的消息,光知道关羽、甘宁已然驻军巫县,正跟刘琦在打笔墨官司呢。张飞心说关羽比自己能打,可是毛病也多多,一是眼高于顶,不敬士大夫,二就是过于执着于诚、义二字。倘若换了自己,刘琦提什么条件先答应着呗,真等夺了曹家城池,哪儿那么容易让自己吐出来啊!
  关羽是“先小人,后君子”,话得先说清楚喽,我若允誓,必不背盟。张飞却觉得,战场上哪有什么小人、君子?打赢了仗,夺取了地盘,才是最重要的。
  眼瞧着天色将晚,张益德不禁轻叹一声,站起身来,随手把树枝给抛得远远的。士卒牵马过来,然后俯身趴下。张飞瞧瞧马鞍上新制的铁镫,心说这可真是好东西,有此物则疾行可倍。据说这东西是是勋发明的?怪不得那位先生初见时才一州吏,不几年便秩二千石,成为朝廷重臣啦。只可惜当年主公未能笼络此人,曹操得之,乃能西镇关中、北定幽平。
  而且马镫对于上下坐骑也很方便,不过身为大将,若是不踩着小兵的肩膀上马,未免不够威风……
  此番循渭东探,并没有什么成果,张飞被迫又返回陈仓以南的本营之中。才刚进入辕门,副将陈到便迎上前来,手持一牍板,递给张飞:“主公适遣人渡渭逾山而来,传此军令。”
  张飞闻言大喜——终于跟主公联络上啦,而且既说渡渭逾山而来,那肯定大军已然杀入了关中啦,只要从北方加以策应,则自军攻破陈仓,将不再是幻想了。急匆匆启封来看,却越瞧越是皱眉头。陈到问他缘由,张飞突然一努环眼:“叔至,法孝直得无愿我等建功耶?”
  陈到听了一愣:“将军何出此语?”张飞把牍板递给他,缓缓说道:“孝直设谋,欲破夏侯,乃使我等遽返,云以此慢陈仓也。然我等数百里而来,未得寸土,即原道而归,乃专为其蜀人为疑兵者耶?”
  法正当然不是蜀人,可是在张飞等原从刘备入益的将吏看来,凡在蜀中降顺的,我管你祖籍何处,一律皆可以蜀人目之也——也就是土着。那票土着向来瞧不上咱们这些外来户,文有法正、李严等,武有孟达、吴懿辈,整天腆着张脸往主公身边儿凑——吾等随主公自幽州起兵,转战大半个中国,忠诚之心,哪是他们这些新晋所可以比拟得上的?
  你说是不是为了讨主公的欢心,进而抢夺权势,所以特意要让咱们空手而归?
  陈到是个老实人,没有张飞那么多花花肠子——别瞧张将军一张娃娃似的圆脸,貌似憨厚,其实心机深沉,不在那些文吏之下——生怕主将因此而抗命,急忙解劝道:“安有此意,将军勿妄测也。将令不可不遵,吾等即当……”
  张飞摆一摆手,打断了陈到的话:“即法孝直欲独得大功,既以主命相传,吾又岂敢不遵?然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因时因势而动,将兵之道也。以吾思之,何妨如此这般……”
  张飞与陈到商议妥当,便即整肃兵马,搜拢粮秣,趁夜而退。翌晨张合起身,有小校来报:“当面之敌退矣。”张合不敢遽信,急忙遣人渡渭探查,哨探一直跑到蜀军故垒,但见空有木栅,却无匹马只影,继续前哨,但见旌旗飘扬于散关故道,渐行渐远。回来禀报,云:“敌故垒有马骨,肉皆割尽,得所遗糇团,则半麦半糠。”
  张合大喜:“此乃粮尽而退,无疑矣!”随即懊丧地一拍大腿:“惜吾过慎,未及往追。”急忙派人快马去禀报岐山东麓的夏侯渊。
  夏侯渊一夕之间,接连收到三份禀报。前两份分别是张合和苏则派人送来的,证实了张飞所部已然退去,第三份则来自雍县一炬一炬传过来的烽燧,说敌军已临城下寨,有攻城之意——当然啦,更准确的信息,简单的烽火根本无法传递。
  好在凉、益联军并没有将雍县城团团围住,翌日县长封吟即传来确切消息,说眼瞧着敌军正在砍伐树木,打造攻具,估计三日之内,必攻县城。文末还咬文嚼字地苦苦哀求,要将军您赶紧率军来救啊!
  夏侯渊冷冷一笑,心说谁去救你?封吟虽然是县令,但只管文事,雍县的守御有自家麾下军校负责,估计扛上五六天毫无问题——敌军要是傻呢,以粮秣计算,守上半年也不为难。他当即召来司马郭淮等将,对他们说:“敌入彀矣,吾即率军前取谷口,断其归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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